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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鬼状书】-下 ...

  •   王绣一愣。

      其实何止是王绣,堂上众人中十个倒有八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王大户计杀梁文祈,梁文祈怎么反嫌上了王绣?

      正莫名间,展昭跨前一步,沉声道:“王绣,你串通外人杀害梁文祈,还不认罪?”

      未及王绣回答,展昭转向包拯道:“包大人,梁文祈被杀,王绣嫌疑,犹胜王大户。”

      包拯点头道:“展护卫可是发现了什么?”

      展昭点头道:“之前属下前往城西乱葬岗寻找端……和梁文祈,起坟之时,发觉两人都备具薄棺下葬,问起王家下人李三时,他也说是王大户念及翁婿一场不忍将梁文祈草草入葬。若是王大户设计杀梁文祈,他完全不用如此善待梁文祈的尸身,因此,属下当时就曾怀疑,王大户虽然不是很喜欢梁文祈,但是也不至于要杀他。”

      包拯暗暗点头。

      “还有,属下记得端木姑娘说过,人只能分辨人间五味,而鬼却能嗅出灵台清浊,灵台之味,洁净有之,甘醇有之,酸腐有之,浊臭有之,想那王绣若不是身造杀孽,如何会被梁文祈嗅出浊臭之味?王绣,你的精心布局或许瞒得住世人耳目,但断避不过鬼神之眼。”

      王绣紧咬双唇,默然不语,只衣袂微微颤动,显出内心极为不宁。

      梁文祈惨然道:“绣妹,若不是做了鬼,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竟是你要杀我。”

      王绣仍不答话,脸色渐转煞白。

      王大户看看展昭又看看王绣,一脸的不置信,急道:“绣儿,当真是你设的局?若不是你,你快说句话呀。”

      王绣凄然一笑,淡淡道:“是我。”

      围观诸人哗然,包拯暗暗叹气。

      就见王绣泰然自若,伸手理顺鬓发,又略略整了整衣襟,方正色道:“是我,是我想出这法子,一心一意要杀了你。”

      梁文祈踉跄着退了两句,良久伸手指向王绣,颤道:“绣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一心一意想杀你,我是富甲一方的王家长女,自小锦衣玉食,没受过半分委屈,凭什么为着早年的一纸婚书,就要嫁给你过一世衣不蔽体的穷酸日子?爹爹怕人说他嫌贫爱富,虽然心中不喜,仍不愿悔这门亲事,我却不甘心。你在世的每一日,每当我看到你,我心中都针刺一般痛,一想到今后要与你同床共枕,我就恨得夜夜不得安眠,后来我遇见刘公子,我心中喜欢他,愈是喜欢他,我便愈恨你,你若不死,我如何能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因此上我假作重病,设下这收妖之计来杀你。杀了你之后,我不知多么痛快,我这一世,都未曾如此痛快过。没想到你活着不让我好过,死了做鬼也不放过我,还要告劳什子的鬼状拉我一起死,也罢,这一世,我王绣就把这条命赔给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与你姓梁的再无干系。”

      开封府诸人先前讨论案情之时,都以为是那王大户起了悔亲之意害人之心,哪曾疑到王绣身上?现下听王绣如此说,俱都怔愣住了,展昭心道:王绣杀人,固然是罪不可赦,可是……可是……这位王姑娘,似乎也是个可怜人。

      梁文祈木然呆立于当地,良久才道:“绣妹,我却不知你竟如此恨我……在我心中,我对你确是真心诚意,我一心只想为你好……”

      王绣冷笑打断梁文祈道:“谁稀罕你的真心诚意了,你只想着要对我真心诚意,却不想想我想不想要你的真心诚意,我若不喜欢,你的真心诚意跟要杀我的刀有甚么两样!”

      此话一出,堂上诸人皆是一震,连包拯都禁不住想:这女子说话恁的偏激,却也不无道理,在梁文祈看来,他对王绣真心诚意便是好,殊不知王绣对他的心意避之唯恐不及,他对王绣的“好”,恰恰是王绣痛苦的根源所在。旁人眼中的好,到了王绣这里便成了大大的“不好”,世人常说“推己及人”,但是由已去推人,未必正确,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梁文祈如遭雷噬,直直盯住王绣良久,双目中竟似流下泪来,身形晃了一晃,便跌跌撞撞往堂外去。

      堵在门口的众人见他过来,生怕沾了鬼气连带自己也变作了鬼,唬的赶紧往边上避开,倒是给梁文祈让出一条宽敞的道来。

      就听梁文祈喃喃道:“罢了,我喜欢你,竟给你带来这许多烦恼,早知如此,我还来告状作甚,凭白连累了端木上仙……”

      此言一出口,旁人倒还无恙,只展昭浑身一震,喝道:“你说什么?此事跟端木翠又有什么干系?”

      梁文祈却似是痴了,浑然听不到展昭问话一般,自拐出门去了,展昭疾步追至堂外,四下看时,那梁文祈已到屋角,屋角处却立着一白一黑二人,两人将手中铁链往梁文祈脖颈上一套,便把梁文祈拖过屋角去,展昭疾步赶上,却在屋角处与急匆匆过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就听那人啊呀一声,展昭顾不得那人,四下看时,哪有什么梁文祈并黑白衣人?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正讶异间,方才那人忽地一把抓住展昭胳膊,急道:“展大哥,你快回去看看端木姐,她不好啦。”

      展昭听出是马汉声音,待听他如此说,只觉眼前一黑,下意识伸手扶住墙壁,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马汉一跺脚,竟带上了哭音:“我也不知道啊,我们一直守着端木姐,谁知道方才她口中忽然溢出血来……”

      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人影一闪,展昭已然飞身离去,当此刻公孙策恰自堂内追出,见到展昭离开,不觉讶然,马汉忙将方才所话又说了一遍,公孙策心中大惊,思忖片刻,嘱马汉留在此地听候包大人差遣,自急急往客栈去了。

      ————————————————————

      回头再说王朝,在端木翠房中等得坐立难安,忽听得门外急促步声,忙去开门,哪知门扇竟被砰的一声撞开,亏得躲闪及时,否则这一把非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展昭也顾不得王朝,疾步掠至床边,先去看端木翠,但见端木翠容色与先时无异,唇边却不断溢出鲜血来,只是细细一道,却已在枕边积作一滩,红的煞是触目惊心。

      展昭又急又气,向王朝怒道:“我让你看着她,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却是委屈了王朝,王朝和马汉留守客栈看护端木翠,碰也不敢乱碰,待到端木翠无端口中溢血,两人直吓得呆了,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展昭话一出口,已知自己问的不当,却也不及向王朝解释什么,先探端木翠鼻息,入手仍是无温,心中焦急,伸手掏出帕子,替端木翠擦去唇边血痕,低低唤道:“端木,醒醒。”

      等了半晌,不见端木翠应声,方才本已将血痕擦干,此刻唇边又有鲜血溢出,展昭只觉周身发冷,心头酸楚难以自控,伸手去握端木翠的手:“端木……”一句既出,喉头发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就听公孙策道:“展护卫,你且让开,让我为端木姑娘号一号脉。”

      展昭浑身一颤,直如大梦初醒一般,抬头看了看公孙策,起身让开,公孙策眼见展昭双目泛红,心中难过,心想:展护卫与端木姑娘一直交好,若是端木姑娘就此不治,唉……

      伸手搭上端木翠腕间,与先时无异,半点脉搏都无,公孙策本待将手拿开,见展昭目中透出关切之意,竟是不忍,倒是展昭,面上希翼之色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别转了脸去,低声道:“她总是不会有事的,只不知遇上什么麻烦罢了。”

      王朝忙点头道:“展大哥,我也是这么想,公孙先生不是说端木姐是元神出窍么,依我看是元神受伤了罢……端木姐如此神通,必不会有事的。”

      公孙策听二人如此说,心中喟然,便欲将端木翠手臂放回被褥之下,方抬起时,忽地目光触及端木翠臂上有异,低低“啊”了一声,抬头去看展昭,展昭听得公孙策语声有异,亦回头去看公孙策。就听公孙策道:“展护卫,你来看看端木姑娘臂上,这不是……”

      展昭心头升起不祥预感,也顾不得男女有嫌,将端木翠的衣袖撸开,但见手臂的表面尚好,方才压着的手臂背面,尽是大片大片的紫红色斑块,一时间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都怔住了。

      就听王朝急道:“展大哥,这不是尸斑么?”

      ————————————————————

      包拯一干人自县衙归来,已近子时,先说了梁文祈一案进展,那王绣不欲连累刘家,一人扛下所有罪名,但料想延请江湖人物扮作道士斩杀梁文祈,不是她这等闺阁女子能轻易办到的,刘家父子亦脱不了干系,还要从刘家父子口中得出那案犯所在等等,好在堂审已毕,后续之事慢慢了结不难。因着来路上听马汉说了端木翠之事,问及端木翠情况,公孙策摇头叹道:“方才流血倒是突然止住了,也不是是喜是忧。”又提及端木翠身上出现尸斑,包拯惊道:“端木姑娘下葬逾月而尸身无恙,怎么会无端端于此刻身现尸斑?”

      公孙策摇头道:“端木姑娘的事情历来非常理所能揣测,学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对答已毕,包拯方才发觉四下不见展昭,公孙策知包拯心意,道:“只留展护卫一人在楼上看护端木姑娘。”

      包拯长叹一口气道:“吉人自有天相,希望端木姑娘转危为安才好。”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张龙赵虎等俱都红了眼圈,包拯暗悔失言,正待说些什么,忽听得远处隐有哀恸之乐,忽近忽远,虚无缥缈,乐声悲苦,催人泪下。

      王朝愣愣道:“这声音,却像是从半天际飘下来的。”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呵呵而笑,再一看时,门口跨进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来,须发皆白,似乎年已耄耋,仔细看时,其人年岁约莫五十余许,肌肤光华,面有童子之色,向着包拯作揖二拜,笑道:“原来星主在此,难怪适才黑白无常不敢入公堂之上拘鬼。”

      包拯一愣,不解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那老者呵呵一笑,也不回答,只将手中拂尘往臂上一搭,道:“老朽前来,实为迎回端木上仙,上仙身犯戒律,不得再于尘世湮留了。”

      包拯心中一凛,公孙策上前一步,道:“老人家口中的端木上仙,是否就是端木翠?”

      老者点头,公孙策又道:“方才老人家说端木翠身犯戒律,不知犯了哪一条戒律?”

      老者笑道:“说与你们听倒也无妨。梁文祈身死,黑白无常拘命,端木上仙横加干涉,从黑白无常手中夺回梁文祈魂魄不说,为助梁文祈告状,将其三魂封在一半状书之中,七魄封于另一半,且将一半状书交托旁人带往开封,使得梁文祈魂魄不聚,黑白无常难以复命,直到状书合二为一时,方才聚合梁文祈的三魂七魄,令其显形于星主面前诉其冤屈,常言道,阎罗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端木翠身为方外上仙,乱六道扰轮回,不是干犯戒律是什么?”

      包拯沉吟许久,方道:“老人家所言自是在理,端木姑娘此举虽稍嫌鲁莽,但她不忍梁文祈无辜惨死,故而挺身相助,本心却是好的,老人家不能网开一面么?”

      老者看向包拯,哈哈大笑道:“自星主口中说出‘网开一面’四字,当真不易。都说法不容情,星主手下的铡刀自是铡了不少大奸大恶,难道就未曾铡过有情有义之人?星主可曾因为他们情有可原,铡刀之下网开一面?人间法理尚不容变通,何况是天界律条?”

      包拯一愣,无言以对。

      老者拂尘微扬,道:“还请星主示明端木上仙身在何处。”

      其实若是他当真要知道,何须包拯“示明”?包拯无奈,抬头看向楼上,不由一愣:那楼梯之上站着的,却不是展昭是谁?

      也不知他立于那边多久了。

      听到了也好,否则真不知如何开口同他讲。

      那老者微微一笑,顺着楼梯拾级而上,经过展昭身边时,展昭忽道:“老人家。”

      那老者停下脚步,转身看展昭。

      “适才老人家说端木翠干犯律条,此番离去,她是否会受到责罚?你们是否会……为难于她?”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害怕我们会折磨她么?小惩大戒而已,放心吧,不会让她受皮肉之苦。”

      展昭犹有疑色:“那么适才,她为什么会口中溢血?”

      那老者脸上透出古怪之色来,盯着展昭看了许久,道:“展昭,你当真不明白么?那不是她的血,是你的血。”

      “先前你助端木上仙收伏蚊蚋精怪之时,为将上仙留在世间,你曾让上仙吸取你的血,现下时辰已到,端木上仙重返瀛洲,尘世牵绊,一概算个清楚,那血,便是她还给你的。”

      展昭面上竟现出宽慰之色来,低声道:“既是不为难她……那很好。”

      老者只觉莫名,哼了一声,大步进得屋去,包拯等紧随其后,经过展昭身边时,公孙策停了一停,道:“展护卫,一同进去,送端木姑娘最后一程吧。”

      展昭没有动,抬头看向端木翠的房间,目中露出惘然之色来。

      公孙策叹口气,撩起下袍自往上去,就听得展昭轻声道:“瀛洲,那便是端木翠的家乡吧。”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十洲记》中说,瀛洲在东海中,地方四千里,去西岸七十万里。上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出泉如酒,洲上多仙家,风俗似吴人,山川如中国也。

      进得房来,老者径自行至床边,摇头叹道:“端木上仙,魂兮返故乡,元神已在瀛洲,肉身何故湮留,要见之人已见,要还之血已还,弃此尘世苦,还归神仙洲。”语毕,拂尘轻摆,端木翠的身体莹莹泛出柔光来,紧接着便转为通透,真如明泉净光,张龙唯恐自己看错了,低头揉眼时,忽听一声清泠脆响,似是琉璃碎裂,急抬眼看时,床上衾枕被褥尚在,却哪还有端木翠的影子?

      忽地想到:自此后便再见不到端木翠,一时间胸中苦涩非常,真不知是何滋味。

      那老者也不向包拯等人作别,哈哈一笑,大步离去,行至门外时,不觉一愣,见展昭仍立于方才所立之地,竟是不曾挪动分毫。

      展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那老者,那老者本欲自顾自离去,待触及展昭的目光时,竟是有几分不忍,不由停下步子。

      就听展昭低声道:“老人家,端木翠还会回来么?”

      老者似是并不明了展昭的问题,皱眉道:“甚么叫她会不会回来?她就算回来,与你也无干系了。”

      展昭听他说“就算回来”,似乎事情还有转圜之机,忍不住道:“那么,便是会回来了?”

      那老者这才恍然展昭所问,面上露出讥诮之色来,道:“难道你没听过‘天上方一日,人间已数载’么,就算端木上仙来日得归,这尘世间怕是早已改朝换代沧海桑田,届时她连你的坟冢都无处去寻,她回来或是不回来,与你有什么相干?”

      展昭的身子晃了一晃,再不言语。

      那老者便大踏步而去,待得身入夜幕之时,忽地大声唱起歌来,歌声长长扬扬,便在这无边夜色之中涤荡开去。

      只听他唱道:“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到碧落,暮看沧田生白波……”

      展昭并不知这是唐末八仙之一的蓝采和飞升之际所吟的《踏歌》,只是听到“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之句时,心中蓦地生出空落落无边无际的茫然来,忽的想到那老者的话:“就算端木上仙来日得归,这尘世间怕是早已改朝换代沧海桑田,届时她连你的坟冢都无处去寻,她回来或是不会来,与你有什么相干?”

      不知过了多久,堂中桌上的蜡烛燃到尽头,突的爆了个烛花,灭了。

      黑暗中,展昭忽然觉得,文水的冬夜,比这一生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更冷。

      【第一季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恩恩恩,第一季完了,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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