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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临时退热 ...


  •   一掀开床帐,更加浓重的药味就扑了出来,药味十分驳杂,林笙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是什么,闻起来又苦又冷。

      挥挥手驱散了这股味道,微微跳动的烛光下,林笙视线落在孟寒舟的脸上。

      瞧着形容清瘦憔悴,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个少年郎。
      他被人换上了一身金红喜服,头戴镶玉的金制喜冠,正蜷缩着侧躺在绣着鸳鸯的红枕上,露出的半张脸色白如纸,唇锋薄削而紧抿着,泛着不正常的青。

      书上说他丑,也不知道丑在哪里了,明明是一副极俊秀的骨相。
      鼻梁秀挺,眉形也锋锐得很,有几分书中说的“阴鸷狠毒小侯爷”的意思。

      不过也就只有几分罢了,因为他病的实在是太沉了,再狠也不过是头快病死的兽。

      就这身子骨,别说洞房了,动动手恐怕都悬。

      满足完好奇心,林笙又有点丧气——好端端的穿进书里,成了炮灰,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他挨着旁边的圆凳上坐了,告诉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分析当下的处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穿来这里,但他不觉得自己能轻易地回去。

      林笙本身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现实中倒也没什么特别牵挂的人。
      只不过,剧情里,孟寒舟今年盛夏就要死了,即便林笙回不去了,却也不想按照书中剧情,步原主的后尘,惨死在破庙里。

      如果他不像原主那样作死,别到处树敌,而是老老实实在侯府后院做个吉祥物。之后是不是就能寻个好机会离开此处?
      反正后边剧情里就没有他了。

      他自觉不是什么天命之人,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更不想与原书男主争高低。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他只想离主角一伙人远远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

      林笙学的是中医全科,能看病开药、能上山下乡,有一技之长,穿到古代也算专业对口,走到哪里也不至于饿死吧。

      不过是半年而已,等送走了孟寒舟,天高海阔,任鸟飞翔。

      想到此处,林笙来了精神,再看向自己的“小夫君”,仿佛是看着一张驶向“自由”站的高铁票,还是复兴号一等座。

      等他满脑子已经开始演练该如何为孟寒舟送终了,突然,床帐内窸窣一下,里面的人低低喘了几声,哑声道:“水……”

      “……”
      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了,林笙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过来。

      嘴上才说着要给人送终,可出于医生的本能,真要看着人病入膏肓仍无动于衷,林笙自问良心上还是不太过得去。

      他端着一杯不温不凉的水回到床边,重新挂起床幔,站了半天,他试探问道:“你……能起来么?”

      孟寒舟眼睫微颤,没有回答,只是手指动了一动。

      林笙看了他一会,只好弯腰将他扶起来,当手接触到他的脸侧时,林笙隐约发觉他另外半侧脸似乎有些不对,但床内有些昏暗,还没细看——

      孟寒舟猛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豁然睁开眼,露出一双墨黑的如刀瞳仁,眼神意外的锐利明亮,吓了林笙一跳。

      “滚。”孟寒舟恍惚见是个女子,一身红艳,顿时皱起眉头。

      “我,我只是给你倒杯水。”林笙回过神来。

      许是这一下耗空了孟寒舟所有的气力,又或者,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惊醒而已,紧紧攥了没多会儿,孟寒舟就偏头剧烈咳嗽起来。
      喜服咳散了,露出里面嶙峋支离的病骨。

      林笙趁机挣脱,松了松手腕,重新把水递上去。

      他就着林笙的手喝了几口水。
      等林笙放下杯子回过头来,再一看,这人就又栽倒在枕上昏睡过去了。

      林笙想着先前发现的疑惑,去挑了只蜡烛,回来重新观察了一下孟寒舟。

      这才发现孟寒舟一直压在枕下的那半张脸上,红肿了一大片,大半是说不清的红疹水疱,小半是人为搔抓而挠破留下的痕迹——乍一看,还颇为唬人。
      怪不得书上说孟寒舟得了怪病后,变得奇丑无比,原是丑在这了。

      但林笙从医多年,见过奇形怪状的病人比这多了去了,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比起这些,孟寒舟似乎在发烧,握住自己的那一下,烫得吓人,像是烙在手腕上一般。

      林笙看他昏睡,给他把了把脉。
      脉象沉而软,按之空虚,确实是病久的脉象。
      病成这样再烧一夜的话,明天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林笙皱了皱眉,起身到门口叫人,想让那些仆从给他拿些退热的药来:“来人啊,有人吗?你们小世子在发烧!”

      谁知拍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回应,反倒是又把昏睡的孟寒舟给拍醒了。

      “吵死了!”孟寒舟烦躁道,随手扔了个东西下来。

      “……不吵怎么会有人来?你这样经不起烧的。”林笙下意识回道,他看了一眼,见孟寒舟把自己的枕头给扔下来了。

      书里说的还是不错,孟寒舟脾气是不太好。

      “闭嘴,不用你管……习惯了……这个时间……不会来的……”
      又是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等林笙捡起枕头拍了拍,走回床前,发现他又沉沉闭上了眼睛,好像刚才那些都只是他半梦半醒之间的呢喃。

      林笙:“……”

      林笙搞不懂这一家人,外边锣鼓喧天,里边却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但他手上也没有任何药物,在床前观察了一会孟寒舟后,见这人呼吸还算平和,应该一时半会烧不死。又一想,孟寒舟毕竟是个纸片人,剧情让纸片人夏天死,他总不能今晚就断气。

      今天实在是太荒唐了,又是穿书又是替嫁,林笙自己心里还很乱,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一场,管他三七二十一。

      房间里没有准备别的衣服,林笙也不好直接去穿孟寒舟的。他把枕头重新扔回床上,拢了拢喜服,当真没再管他,而是跑到了外边的茶榻上歇着,想睡一小会。

      林笙睡眠浅,这是他常年值夜班养成的习惯,周围稍一有动静,他就得立刻醒来去查看病人、开医嘱、写病历。
      于是他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就被断断续续的咳嗽和时有时无的呻-吟声给吵醒了,他条件反射地问了句:“小梅,是几号床啊?”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不在医院,也没有护士小梅。

      孟寒舟其实咳得并不急,是病体虚弱太久的低低的咳嗽声,但架不住他三两不时的一直咳,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许多,好像有人跟他抢氧气似的。

      林笙不想再凑上去被骂滚,而且方才可是孟寒舟自己说“不要你管”的。
      他捂上耳朵,辗传反侧地忍了一会。但最后实在没忍住,因为孟寒舟越咳越起劲。林笙忍无可忍,腾一声坐了起来,认命地套上鞋去了床边,伸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
      还是很烫,或者说更烫了,连口鼻间吐出的呼吸也是滚热的,颊边也全是虚汗。要是真不管他,明天怕是烧干一层皮。

      林笙左右看了一圈,还好屋里铜盆里有大半盆凉水,还有一壶没动过的合卺酒。
      他把枕头摆好,拆了孟寒舟头上的发冠,这样人躺得能舒服点。然后取下搭在架子上的两条巾帕,一块浸了水拧得半干,叠成方块贴在孟寒舟头上;另一块则沾了酒水,给孟寒舟擦拭身体。

      这酒还算清澈,但闻起来度数应当不高。

      “就你这破身体,酒是喝不成了,拿来给你降温也算是你享用了。”林笙嘀咕着,用酒擦了他几遍手脚,之后又解开他胸前的衣襟,选了天突、膻中几个穴位按摩,能勉强起个顺气止咳的作用。

      里里外外折腾了小半宿,直把壶里那点酒都用完了,额上的冷帕子也换了很多次。
      按摩穴位很需要力道,林笙太累了,后来忍不住开始偷懒,一只手撑着下巴打盹,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最后强撑着困意又试了下病人的温度……
      还好,降下来一些了,而且烧退下来后,人不那么咳了,呼吸也平稳许多。

      林笙松了口气,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

      孟寒舟脑海中乱糟糟的,许是生病的缘故,他的梦向来很烦乱。

      这回甚至还梦见了有人在照顾自己。

      他梦见自己头痛难受、咳得喘不上来气,对方就像小时候-乳-娘哄自己睡觉一样,慢慢地拍着,还会喂自己水喝,一遍一遍地擦拭自己的额头。

      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难得睡得安稳的一个好觉。

      孟寒舟换了个姿势,很想继续这个美梦,这么一动,才感觉到本就不怎么好使的手臂彻底没了知觉,沉得动也动不了。随即一块巾帕从自己额头上掉了下来。

      他睁开眼睛,右手抓住巾帕拿到面前看,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床前还趴着个人,对方一只手搭在自己腕上,脑门正抵在自己的小臂上睡觉,头发也睡散了,墨似的铺了满肩。
      怪不得整条手臂都被压麻了。

      孟寒舟想将自己的手腕抽回来,但才挪了一下,就惊醒了正在熟睡的人。
      腕上微凉的手指动了一动,对方偏了偏头,露出一张压出了红印的脸来,只见那长睫微抖,眼皮底下微微一滚,而后缓缓睁开了。

      孟寒舟目光戒备地紧盯着他。

      “嗯……你醒了?天还没亮呢。”林笙抿了抿嘴-巴,还没怎么醒透,扫了四周一眼,“你烧了一夜,还是再休息会吧。”
      窗外还黑鸦鸦的,看天色估计也就三四点钟。

      孟寒舟一怔,这声音和梦里那道声音很像……
      一些零碎记忆回笼,孟寒舟望着眼前的这个人,逐渐意识到那些并不是梦,是真的有一个人照顾了他大半夜。也许大概,正是眼前的这个……

      可他昨夜烧得意识不清,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也分不清谁是谁,还以为又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下人,遂不止一次地叫人滚。

      但注意到这人穿着喜服时,孟寒舟的神色随即就淡了下来。
      原来是父亲妾室一直鼓吹,给他娶来冲喜的新婚妻,似乎是叫……林娴?

      林笙见他醒了,就用手背贴了上去,试了试病人额头的温度。
      对待病人,林笙向来很有耐心:“嗯,已经不烫了,估计还有点低烧。还有哪里难受吗,要是胸口疼……”

      话还没说完,孟寒舟脸色一变,一巴掌将他的手腕打开了,目光冷淡:“谁让你碰我的?”

      “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林笙一下子给气醒了,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

      孟寒舟恼怒地偏过头去,用阴影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颊。

      林笙一愣,过了会才恍惚想明白,他可能是颇有自尊心,不想让外人看见他那并不好看的半张脸——虽然夜里孟寒舟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早就看过了,不仅看过,还用清水帮他清洗了一下。

      但这话说出来,只怕小世子会更加生气。还是直接闭嘴的好。

      不过这脸对林笙来说,远远算不上丑的程度,只是有些皮损而已。如果给林笙一间药房和一些工具,说不定他可以调制出能治它的药膏。

      过了会,见林笙没有被吓走,也没呛他,孟寒舟狐疑地转过来瞄了他一眼。
      突然道:“你不是林娴。”

      林笙正在琢磨药膏的事情,闻言一怔,神色微微紧张起来。

      见他眼神飘到左右,孟寒舟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孟寒舟只是病了,并不是聋了傻了。
      他早就听说林家小姐很娇气,心眼不大,只会绣花。自从订了亲事,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愿意嫁,想是就算真被逼着用喜轿抬过来了,只怕见到他这幅鬼样子,嫌弃着他早早去死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趴在床前照顾他。

      而且,他就算是病得再昏聩,是男是女,他大抵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眼前的人华服金钗,眉色如黛,皮肤也似温润白瓷,还涂着口脂、扑着胭脂,是有几分雌雄莫辨的艳色。

      但……
      孟寒舟视线扫过林笙忙活了一宿而微微敞开的前襟,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里面确实很平坦。

      林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愣,终于反应过来,忙羞恼地将衣襟拉上。
      他没想到小世子会这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份,更没想到是这样败露的。亏他还一直故意压着声音,想显得嗓音细一些。

      书上对孟寒舟的笔墨并不多,除了惨兮兮的结局,其他林笙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小世子好像并不想他想象中那样愚笨。

      看他走神,孟寒舟又咳了一下:“喂。”

      林笙只是在沉思,不知道这事该怎么编。
      编好了,以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编烂了,又怕惹得小世子暴怒杀人。他现在还不是很能摸清孟寒舟的脾气。

      想来想去,林笙决定还是干脆摆烂。
      林娴干的破事没道理锅让他来背,早早坦诚,免得这小世子闹得更凶:“……我叫林笙。”

      孟寒舟眯起眼睛。

      林笙被他盯得有些背寒,只好舍去穿书一节,简单把替嫁的来龙去脉坦白了一下。原以为孟寒舟听了这个会大发雷霆,没想到这人只是静了静,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了一声。

      林笙不解:“你笑什么?”

      孟寒舟躺在床上幽幽道:“料想也没人愿意把好女儿嫁给我这种要死的人。”

      林笙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虽然自己也确实不愿意。

      孟寒舟瞥他一眼,见他低头不看自己了,问道:“我现在的样子很丑?你害怕?”

      林笙想了下:“不丑。”

      孟寒舟许是情绪有些起伏,又喘息了两声,听到林笙这么说,喘着喘着又嗤笑一下。

      在林笙犹豫要不要再去给他倒杯水时,他又偏回一点脸,上下打量了林笙一会:“她长什么模样,有你这样漂亮么?我是说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那个。”

      他指的应是林娴吧?
      林笙都还没见过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料想一个男人涂脂抹粉还穿着女孩衣裙,应该不会好看。但林娴可是将来能做男主后宫的女人,就随口说道:“自然是比我好看。”

      孟寒舟盯着他看了片刻:“真的吗,我不信。”

      林笙:……
      亏得有一瞬间觉得这小世子有点可怜,白瞎,还不如夜里让他烧傻了算了。

      正想该说什么,就在这时,忽的房门被人拍响了。
      两人同时住了嘴向外看去。

      那些消失了一宿的仆从这会儿倒是倒腾起来了,听着是有人咣啷啷几声掏出钥匙,将上锁的门推了开来。

      “少夫人!少夫人可醒了?”
      人还没见着,一道尖细的声音就先飘进来了,随后就迈进来一个体型健硕的嬷嬷。

      她端着架子往里瞧了一眼,先是瞅见了披头散发的林笙,张口便阴阳怪气地道:“哟,少夫人,这个时辰了您怎的还未梳洗?这蓬头垢面的,可是要误了敬茶的时候了!”

      “……”
      敬茶?
      林笙抬头看了看尚且黑蒙蒙的天,一脸茫然。

      话音刚落,嬷嬷又往里迈了两步,这才猛地瞧见床帐阴影里的孟寒舟,黑漆漆的一双眼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霍然站住脚,脸上的笑容都敛去了几分。

      往常这个时辰,孟寒舟别说清醒了,怕是外面放炮打雷都叫不应,今儿个不知怎么的,竟然这么有精神。
      见状,嬷嬷只好屈躬下-身子,低了点声音谄道:“世、世子也醒得这么早?您身子可爽利些了?”

      孟寒舟脸色一沉,寒声道:“孙嬷嬷。托你们的福,这喜冲得好,我还没死透。”

      “而且死之前,我倒是想先听听……”他以袖口掩唇咳了两声,脸色便又褪色了几分,显得愈发冷漠了,“这天都还没亮,你们喝的是个什么茶?祭阴差的茶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临时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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