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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回家 ...

  •   因此,每当我拿着各色名头的借书卡去找图书馆三楼的阿姨时,她都万分惊讶,最后也开始调侃,“你把全T大学数学的借书卡都借了个遍了吧?!你怎么认识那么多人?”她对我从最初知道身份的鄙夷里多少有点抽出身来,多了丝好奇而已。

      “诶,架不住我脸皮够厚啊,借呗,先借丁学长的,再借他们寝室兄弟的,反正我口碑好,就算看不懂不看也不会忘记还书,所以他们也都乐得借我。嘿嘿~”

      “哦。话说丁染墨最近少来图书馆了啊。”

      “忙着谈恋爱呢呗。”

      “也对,就那人物,跟画上画的似的,怎么可能没有女孩子喜欢?!听说他们院的林教授还有意把他女儿介绍给他认识呢……”她后头说的是啥我并没仔细去听,或者是我练就了选择性视听的本领也说不定。反正我依然四本书、四本书的流窜在一图和我们B学院之间。

      那年冬天来得早,眼瞅着就要过年,学校里除了苦读准备最后期末考冲刺的学生就是准备打包回家兴奋的表情。

      我穿着破大衣,仍然往来于T大一图和B学院之间,混迹着,不紧不忙的复习着。等一切都考完了,路蒙蒙就跑到我们寝室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还了书,打好包,买好票,匆匆搭上火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好象没告诉丁染墨我什么时候回家,不过,也许他压根就不会在意吧?!

      张放也没跟我们一起回家,T大放假比我们晚,考试还没结束。不过,再过几天估计也能回家,到时候大家又会重新聚在一起了。

      回家,接着帮我爹忙菜摊,我发现即使我被淹没在各种书本中,我磨嘴皮子的功夫竟然还没丢,把一个批发鲜菜的大哥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哈哈一笑,愣是给我和我爹打了个八折,八折,不少了,正赶上春节期间,那菜价多贵啊。我爹看着我,一副终于看到人才的模样,我则抽着嘴角,想说,“爹,您那崇拜也太那啥了点吧?!……”

      爆竹噼里啪啦这么一响就预示着年越来越近了,北方过年时间长,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就进入了“过年”这个程序里,直到正月十五吃过元宵之后才算把过年的程序收完。我始终没见到丁染墨来到菜摊子上,估计是在家里忙活着过年或是窝在电话旁忙着跟女友聊天吧。

      即使生活再累、再清苦,这年里头还是少不了有肉的,最差的也得包上一顿饺子。小年这天我帮忙卖完菜,就有一顿热腾腾的饺子摆在桌子上,我娘在旁边正忙碌着等着我爹和我回家。看我们坐下了,我娘又把一个信封递到我手边,说是学校里寄过来的。

      我拆了信封,里头一张薄薄的成绩单,我略扫了一眼,大概都在80分以上,还算满意,英文差了点,还在60到70分之间徘徊。再看一下我的成绩在系里排名,竟然是第一名。诶,果然,看那些大部头的书是对的。

      我娘就问,“周非啊,你那看的是什么?”

      “哦,学校寄过来的成绩单。”

      “考咋样?”

      “还不错,高不成低不就,就那么回事。”我呵呵乐着,捡起筷子夹了个三鲜饺子扔进醋碟子里蘸了蘸,再一口吞到嘴巴里,香,真香。

      “没有不及格的吧?!”我娘有点担心,“前些日子菜场里的老张说他儿子回来了,期末考考了个倒数第一,就在你们学校,好象是……好象是学计算机专业,好几科都不及格呢。我就纳闷,这计算机是个啥东西,还能让人不及格?鸡也会计算?!”

      “哦,鸡会不会计算我不知道,我不是学生物的。”我耍着贫嘴,接着吃我的饺子。

      “你可千万别给我们闹个不及格回来,开学之后是不是还要交学费啊?!”

      “哦,学校一年收一次学费,暑假过后才要呢。甭急。”

      “还是两千?”我爹问。

      “是呀。”

      我爹就皱眉头,我一看就知道好象有什么事,就凑过去给他倒了盅白干,“爹,又咋了?”

      “哦,不是。”我爹把酒喝干了才一抹嘴巴接着道,“我就听前院的老刘说他们家那女娃的学费是四千啊,怎么……”

      “哦,他家的刘芳学的是管理,那是时下的热门专业,竞争的人多,所以学费高,我这是冷门专业,没人愿意学,所以学费自然就低。”

      “周非啊,这名字我是没给你取好,但咋说你也是我周家的人,出门在外可别做什么亏良心的事,也别委屈了自己。”这可能是我爹那么老实巴交的人这辈子能说的最暖心的话了。

      “爹您还不知道我啥样?有贼心也没贼胆。您把您那心放肚子里,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小年就是在这种气氛下度过的,也许不够激情,也没啥太重的年味,但朴实,平和,对我周非而言也足够了。

      晚上的时候我就踩着雪花去找路蒙蒙,她家离我家不远,十几分钟的路,路上几乎没有车经过,大家都回去过小年去了,使得厚重的雪花飘落下来竟然带着簌簌声,听得很清楚。偶然的火光在远处炸开,那是贪玩的孩子在放爆竹。

      到她家的时候,她爹喝高了,正在家里撒酒疯;她爹在国企工厂里做个小科长,生活很滋润很风光,跟我爹那号人不一样,年轻时也是受过些教育的。看大叔喝得有点失态,我一牵路蒙蒙就走了出来。两人跟个游魂似的在街边闲晃。“叔咋了?”我问。

      “还不是那个胡闹他爹搞的?听说厂里要减员增效,让我爸退下来。那是国企,铁饭碗,知道一个科长一月挣多少不?4000多!!退下来之后不到岁数退休,就把关系压在了厂子那边,叫退养,你知道每个月给多少退休过度费不?500!妈的,能养家吗?我才大一啊,我爸这么早就退下来重担全落我妈一个人身上了。我妈身体也不好,一个月才700多块,够干啥的?”

      “4000?”我对这个比较敏感,妈呀,我两年的学费人家一个月就赚得了。

      “可不?这还不是最高的,国企是养人的地方,哪个当个长作个官的不得养啊?!底下干活的人一个月才1000多块,你知道胡闹他爹一个月多少钱不?”

      我一阵猛摇头,一脸的无知。

      “这个数!”她伸出手指比了三根手指头。

      “三……三……”我竟然不敢确定后头的那个单位,“三万?”万字一出都有点底气不足,被人抽空的感觉。

      “可不?那还是交过各种住房公积金、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之后的纯收入,那些灰色的咱就不算了……我爸这一旦提前退养回来,我们家可就惨了!”

      “啥叫退养?”

      “不到退休年龄,企业又不想养的人,就类似于把他们的关系暂时放在企业里扣住,不推到社会上,社会上也不知道这些人已经处在半退休的状态,每月给几百块钱打发人。什么退养,哪来的病?身体都好着呢。你都不知道,过这个年大家谁都没过好,上头的意思就是谁有本事有门路谁能给厂长钱贿赂谁就能留下。”

      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爹当年就是这么被推来推去最后退回家吃自己的。我把手插在棉服口袋里,站在簌簌的雪花下,回头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看着路蒙蒙,她的表情在灯影里并不明朗,但我也知道,她很愁。

      “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什么都行。”我问。呼出的白气在我眼前迷蒙了一瞬,但口气很坚定。

      “有你这个朋友这句话就够了,咱们都没长大,能力不足,还不是我们该烦恼的时候,我就是气得慌,想找个发泄的出口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用钱吗?多了可能没有,但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周非是能帮则帮。”这辈子估计我都跟做贪官无缘了,既然做不成贪官,也无法让朋友享受一下痛快呼吸的快感,那么,做个默默支持她的穷朋友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谢谢你,不用,目前,什么都还没确定,过了年再说吧,但,希望不大。我爸在单位太老实,而且这事……胡闹他老子一个人说了算,听说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多吃点黑钱。一个分厂的小厂长就可以这么有权有钱,据说国企总厂的那些老总都肥到流油了。”她在暗影里叹气,似乎很疲惫。

      “这么着,你去我家过小年吧,反正那小屋就我一个人住,你去了咱们就聊天,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娘包的饺子,三鲜的,特好吃。估计你刚才也没吃好饭吧?!走吧!”我拉着她转身就往我家的方向走去,根本不等她的回答,甚至还带着强迫的味道。

      身后,她的脚步很踉跄、很沉重,跑了一段路,她就带了哭腔,“你妈的,周非,你少可怜我了。我告诉你,以后等你有钱了千万别找我,找我我也把你轰出去,等你穷困潦倒的时候你就往我家门口一躺,我他妈就是饿死也不能少你一口饭吃……”接着就是嘤嘤的哭声。

      我叹气。这妮子想道谢又找不着词,这是在闹别扭呢。但我能力有限,能提供的只有温暖而狭窄的安身之所而已。“少贫了啊,跟我来这套,我卖菜的怎么了?卖菜的一旦发达了还找不上你这中产阶级家的大小姐叙旧了?当我阶级敌人是不?你个小资本家!”我边骂边拉着她往家走。

      那个小年谁都没过好,我就躺在床上听她絮叨。听她说厂子里她听到的关于胡闹他爹的那点事,什么减员增效结果增的是有权人的腰包了等等,什么厂子的效益其实根本没人关心,反正是吃皇粮的地方,不愁国家不养人,那些人削尖了脑袋想当官,然后送礼,然后找机会让别人送礼等等。

      我就听着,歪在床头上听她说。这些事我早就知道,而且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但我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人家有门路你没有说明你没能力,人家有钱能买权你没有说明你没能力,人家有个当官的亲戚靠着政府企业一做生意就是几百万几百万的赚、赚得了钱再去喂饱那些提供生意机会给自己的政府企业里的亲戚而你没有说明你没能力;既然没那个能力咱就安心做咱们的小老百姓,安心的修身养心,那些个花花世界说争就能争来了?

      “我说,你也别太把这事当回事,我知道你不是我,我也不会对你说‘大不了咱就回家卖菜’这种浑话,但你这样心理不平衡可不行,这世道就这样,菜市场里头也如此,摊子大的压摊子小的,收税的压所有做生意的,都一样。我爹就想不明白这一点,总跟隔壁杨大叔生闷气。吵是吵不起来,因为我爹老实巴交的,但就是生闷气。我仗着年纪小说话没分寸跟杨大叔争个一句两句的也没人当真,但话是给出去了,啥分量自己担着,好一好给个面子挪挪窝有咱一口吃食的地方,坏一坏也坏不到哪去,顶多摊子上的菜少些,里里外外就那么回事,都给你,什么好处都你占着,那可不行。所以,你也别担心,有些事吧,它就别冒头冒得太厉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的鞋。风水轮流转。碰上那识趣知深浅的里外都给你担着、擎着,碰上那贪得无厌的你就忍气吞声的喂着他,可咱自己别吃太大的亏才好。亏一定要吃,但分吃大亏还是小亏,你懂不?”我在黑暗里借着窗外蹿起的烟火看她。

      她就点头,然后就擦干了眼泪,说了声“睡吧”,结果翻个身占了我大半张床睡成了死猪。我一一米七身高窝在小角落里,那一晚睡得那叫一个憋屈。

      第二天一大早她大小姐神清气爽了,可我却几乎一夜没睡好,窝在那角落里实在太遭罪了!她把我放在床头小破木桌上的成绩单拿出来翻看,先是看到令她惊讶的全在80以上的成绩,不过,她也没惊讶多长时间就被我那破英文的烂成绩给笑掉了大牙。“你小子凡是文科还是这么的烂啊……该说你是有学习天赋还是没有啊?!”

      我一把扯过成绩单,那张破纸在双方力的作用下彻底变成了废纸一张,她一愣,闯祸似的看着我,我一拨她脑袋上的头发,“你少给我装孙子,我还不知道你?!扯坏就扯坏,这破单子一点用处都没有,所有成绩都在教务处记存着呢,别给我恶心了行不行?”

      “哦,真的啊。我都不知道!”她似乎是真的放下心来,然后重新坐回床头,问我,“周非,你以后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不知道诶。”我挠挠脑袋,有点蒙。

      “我想做编辑,我们文科学生就业太难了,不象你们,但我也会努力的,虽然我爸这事在我们家是大事,但我爸昨天已经明确表示绝对会供我到大学毕业,我也得努力了,不能再混日子了,等开了学,我也要努力学习,以后找个好点的工作养我父母。”

      “诶?真的啊?!”我嘿嘿一笑,一肚子坏水往外冒,“嘿嘿,你这小妮子能说出这番话来还真是让人感动,但是,……既然你能说出这番话来这说明……这学期你的成绩很烂吧?!哈哈……把你的成绩单也给咱拿出来欣赏欣赏?!……”我追着她问。

      她就笑,“周非你就闹吧,鬼都骗不了你。”她红了脸,估计成绩是真不怎么样。我就哈哈大笑,笑得她更加不好意思。

      末了,我就拍她肩膀,“行了,不闹你了,既然你也下定决心了那咱就好好拾掇拾掇心情,开学之后咱就好好学习,虽然你当年那个三流战壕比不上一流战壕的理论很有道理,但改变命运的毕竟还是要靠自己,只是,我们可能要比一流战壕里的人要多努力十倍、甚至二十倍,你懂吗?”

      “嗯。”她重重的点头。

      大年初三高中同学聚会,胡闹组织的,每人收了50块钱做为活动经费,很多人在背后说他比他老子还黑,但,这种事不凑份子是不行的。既然要就交吧!

      地点选在了一家KTV,中档包房,中等菜色,喝过吃过就唱歌叙旧,大家刚进入大学,那种高中时期一起拼命厮杀过来的革命友谊还没被新环境侵蚀干净,大家见面场面分外热闹,喝高的喝高,拍照的拍照,唱歌的唱歌,能聊的就凑在一起狂聊。跟亲哥们、亲姐们似的。张放也夹杂在其中,顶着T大的光环,胡闹班长也特意戴上了T大的校徽在人前明里暗里的炫耀,反正图一乐和,全当看戏了。

      我摆弄着麦克风,输了一组数据,然后等着大屏幕上出现歌词和熟悉的旋律。据说我那一嗓子吼的还不错,唱的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就是调门差得远了点,估计跟外星人有点关系,一群人最后笑倒在沙发上、桌子底下,我也边笑边唱,还死活守着麦克风当仁不让。场面挺滑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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