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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兄弟与爱人 ...

  •   重聚的盛宴结束了,贝烈瑞安德的疆土只要不归埃路·辛葛和造船者奇尔丹管辖,都将由流亡诺多来划分。鉴于严肃的谈话在宴会上是绝无机会持续到第一轮筵席开始的,更多的会议势在必行;而新建在多尔罗明的王城是离得最近的去处,因此诺多王族从至高王到最年轻的菲纳芬众子,都在那里聚首。从多瑞亚斯的存档描摹而来的贝烈瑞安德地图经过诺多族的长年勘察考证,得到了细化与重绘,而在那些地图上,他们拟出了一个个计划,又对它们加以改动。
      芬巩为堂兄兼爱人迈兹洛斯的到来而窃喜,不过,当他意识到他们很快就不得不分离,欣喜便打了折扣,而他父亲无论何时看见他们在一起,态度都冷漠异常,就更是雪上加霜。但芬巩坚信,父亲一定不会散播流言。只要他和迈兹洛斯在公开场合谨言慎行,旁人就不会察觉他们的关系。
      或者说,他以为会是这样。
      所以,他弟弟图尔巩一周后登门造访时,芬巩并没多想,只希望图尔巩不要逗留太久,因为迈兹洛斯会在夜幕降临之前来找他。
      图尔巩看起来闷闷不乐。他谢绝了芬巩款待他的酒,也不肯就座,而是走到朝西的窗前站住,向外凝视。他的目光越过了外院、围墙,越过了精灵目力所及的极限处那片与黯影山脉相邻,森林覆盖、连绵起伏的山岭。在山岭的另一侧,就是视线无法企及的大海,以及诺多族已经无法企及的蒙福之地。
      就在芬巩开始失去耐心的时候,图尔巩转身走到他身边,依然没有落座。“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他弟弟语调平板地说。
      “问吧。”
      “我怀疑的是不是真的?”
      芬巩觉得一波战栗滑下了脊背,但他决定顽抗到底:“先说清楚,你怀疑什么?”
      “你和他那窝里的一个鬼混!”图尔巩吼道。自从赫尔卡拉克西之后,他就拒绝提到费艾诺这个名字。
      “你凭什么这么说?”芬巩厉声说,被弟弟的措辞激怒了。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们两个。”
      得知这不是父亲漏出的风声,芬巩松了口气,同时内心自责怎能以为那是芬国昐干的。“明说吧,你指的是谁!”他命令道。
      “迈兹洛斯!”图尔巩嘴角向下一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真的。”
      图尔巩咬着牙嘶声道:“你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可别再加上他弟弟一个!芬巩霍然而起。“接着说,”他激动地喊道,“告诉我我是个变态,违背了我族的准则。告诉我我被诅咒了,因为我的剑在澳阔泷迪的码头上染了血。”他向房门一指,“然后,你就好好庆幸你两者都不沾边吧,趁着还没有撞上我爱人的危险,快给我滚出去!”
      图尔巩越过他的肩膀瞥了一眼,仿佛迈兹洛斯马上就会现身。但他没有出去。“变态?违背准则?你可以和你最喜欢的猎狗上床,我在乎才怪!只要不是那群背叛的狗东西就好!”
      听了这话,芬巩有短暂的震惊,因为他以为弟弟会用和父亲一样的理由来谴责他。不过,他的惊讶即刻被愤怒淹没了。他向来反感对兄弟动武,但此刻他真的动了这样的念头。“荒谬,收回这话!迈兹洛斯不是叛徒,他不是!”
      “我知道他的说法,”图尔巩尖刻地答道,“他是‘忠诚的朋友’,好心地要求他那疯子老爸别放火烧掉那些漂亮的船。连这话也信,你是被他的魅力还是别的什么品质迷得神魂颠倒了?坚冰海峡对你的影响就这么微不足道?”
      果然又是坚冰海峡。赫尔卡拉克西,北方冰冻的地狱。刀割般的寒冷麻木着感官,削弱着意志。寒冰的利齿毫无预兆地合拢,将强者与弱者一视同仁地吞噬。无论何时他们停步,他父亲嘶哑的嗓音都会敦促他们前行。泪水结成冰壳,噬咬着脸颊。没了知觉的脚,踏过没膝的积雪。加拉德瑞尔冲他们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喊。芬罗德努力拽着一个冻得半僵的男孩前进。
      冰壁坍塌,埃兰葳和伊缀尔在尖叫。图尔巩向她们扑去,险些也被埋在冰下。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拖了出来,怀里紧抱着女儿,但没有爱妻。
      埃兰葳死了,去了曼督斯的殿堂。图尔巩踏上了尘世海岸,心却死了大半。全是因为有人在洛斯加烧了船。
      “是因为迈兹洛斯本人的大度,他与我们的父亲和解了。”芬巩指出。
      “但他没有与我和解。”
      “罪责不该他来承担!”芬巩激烈地说。
      “蠢货!”
      “谁是蠢货?”
      兄弟俩同时旋身,发现迈兹洛斯已经来了。他到得比约定要早,见图尔巩在场,不禁皱起了眉。
      “我。”芬巩告诉他。
      “为什么?”
      “因为爱你。”
      迈兹洛斯绷紧了嘴角,审视着图尔巩的脸:“爱什么时候要听从理智了?”
      “要是真能就好了,”图尔巩反唇相讥,“那样就不至于对背叛视而不见。”
      芬巩的爱人逼近了他。他们两个同样高——芬威的孙辈中数他们最高——但迈兹洛斯肩膀更宽,也更强壮。“你凭什么自诩比你哥哥还了解我?你和我可曾像他和我那样亲密?”他用低沉得危险的声音质问,“你可曾发过一个会教给你什么是背叛的誓言?你可曾反驳过亲生的父亲?”
      芬巩的弟弟眨了眨眼,但坚守了立场:“我知道我被迫经历过什么。我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收回。”
      他们怒视对方良久,直到图尔巩看向别处,打破了寂静。“但我这就走,”他说,“好让你随意摆布我那容易受骗的哥哥——不管你喂他什么东西,他都会甘之如饴。”
      迈兹洛斯闷哼一声,挥了一拳。转眼间,图尔巩就倒在了地上。
      芬巩向弟弟迈出一步,俯下身去,转念又制止了自己。
      “你不扶他起来吗?”迈兹洛斯用活像受了伤害的腔调说,“那可是你的小兄弟,被一个人高马大、恶名远扬的坏堂兄打倒在地。”
      芬巩进退维谷。为什么他们两个都要这么为难他?“我要是把你的弟弟打倒在地,你难道就不会扶他起来?”他问。
      迈兹洛斯突然笑了出来:“那得看是哪个弟弟——有的随便什么时候挨一拳都不冤。但你只剩一个弟弟在世了[1]。”他扫了图尔巩一眼,后者已经挣扎着跪了起来,正揉着下颚。“我认为他有心事,芬巩,也许你该设法让他摊牌。与此同时,我会出去,到细雨里冷静一下。等他走了,我再回来。”
      芬巩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看样子,爱在某种程度上是听从了理智。”
      迈兹洛斯不无促狭地笑了笑,出去了。
      图尔巩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坐下,”芬巩命令他。
      他弟弟顺从地坐下了,双手夹在大腿间。
      “这么说,你思念埃兰葳。”
      “啊,这么说你注意到了。很好。”
      “别再跟我冷嘲热讽了!”芬巩恼火地斥道。他探身过去,缓了缓语气,又说:“我知道你会永远为她悲伤——那样的悲伤,我根本不会妄言理解。不过我先前的意思是,你还思念她的□□。”
      图尔巩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就是芬巩所需的全部答案。他给弟弟倒了杯酒,这一次,图尔巩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我们的灵魂和□□曾经融为一体,”他对空了的酒杯喃喃地说,“现在我的床常常就像空虚之境一样冰冷黑暗。可我为什么一心惦记着这种事?”
      一阵寂静。末了,芬巩说:“那没什么好羞耻的。”他又给图尔巩倒了杯酒,“然而,尽管天人交战很苦,你的灵魂不得不勉力掌控你的□□——维拉在上,我和迈兹洛斯已经败下阵来——迁怒别人还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弟弟在拼命摇头。
      “灵魂掌控□□?”图尔巩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谴责你违背了我族的准则?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机敏又体谅,或者胆小如鼠,不敢直言?”他干了第二杯酒,把酒杯伸向芬巩,而芬巩微一犹豫才再次为他斟满——那酒杯可不小。
      “出了什么事?”芬巩啜了一口酒,问道。
      “我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了,”图尔巩答得直截了当,“没有借口——不是爱,也不是一时迷恋,连好感都谈不上。其实那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只不过她们绝大多数都对已婚的男人没有兴趣,哪怕他死了妻子也一样。她们就像你我一样清楚,婚姻的誓约将持续到阿尔达终结。她们只要看上一眼,听上一句,就能发现你不是自由之身[2],然后就会掉头抽身。但这个女人没有。渡过坚冰海峡的时候,我失去了妻子,剩下一个女儿,她则是失去了丈夫,剩下一个儿子。我们开始是同病相怜,结果是同床共枕。”他又吞下一大口酒,“两次。我们都闭紧了双眼,假装那是旁人。但之后我们发现难以面对我们的子女,生怕他们察觉我们打破了誓约——对我的妻子,对她的丈夫。所以我们断了来往。然而我们确实打破了誓约,而且是明知故犯。要说背叛,那条疯狗是第一个背叛埃兰葳的,而我就是第二个。”
      芬巩望着弟弟痛苦的面容,无言以对。
      “明白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也享受不成天佑的无辜,”图尔巩接着说,嗓音苦涩辛酸,“那个诅咒没有放过我,我也不知道父亲要是发现了你我干出的事,会对谁更愤怒。你是爱上了一个男人,我则是和一个我根本不能爱也不会爱的女人打破了誓约。”
      芬巩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我和迈兹洛斯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他对我们相当不客气。尽管我觉得你的越轨没有我们这么糟糕,但你还是该庆幸自己更……谨慎。”
      “我根本就和你们一样糟糕。”图尔巩说,喝光了第三杯酒。他眨了眨眼:“芬巩,请原谅我那些难听的话。”
      他有个多么古怪的弟弟啊。前一刻就像个蛤蜊一样紧闭贝壳,下一刻又彻底敞开,脆弱不堪。希望到头来这个蛤蜊不会啪的一声,永远闭紧。然而那是远远不能确定的,因为即便是现在,图尔巩也没有完全坦白。他什么都承认了,就是没承认他那错置的嫉妒。“原谅与否,我得先解决一个问题,才能决定。”芬巩缓缓地说,“你还主张迈兹洛斯是个叛徒吗?”
      图尔巩稍显夸张地耸了耸肩,答道:“我相信你对他的判断。”
      “那么我原谅你。”芬巩作了决定,明白他不能指望更多了,“但是,如果你打算喝个烂醉,能不能拜托你换个地方?”[3]
      图尔巩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我脚下还稳着呢,瞧。”他径直向房门走去。
      迈兹洛斯回来的时候,红铜色的长发已经被细雨润湿了,比平时卷曲得更厉害。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给你那个烦人的弟弟施了个魔咒?或者,我其实该问,你给他施了个什么魔咒?”
      芬巩拉近了他,他们紧紧相拥,仿佛可以借着身体的力量碾碎中间的罪孽。他踌躇着,伸手把迈兹洛斯左边额前一绺潮湿的卷发绕在指间。过了片刻,他才回答:“就是一口气给他灌了三杯酒而已。他对你说什么了?”
      迈兹洛斯挖苦地笑了笑:“三杯酒,只是我等在院子里的那么一小会儿?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他说:祝尽兴开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兄弟与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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