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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oldolantë ...

  •   诺多兰提

      So I stand still
      In front of the crowd
      Excited faces
      What will be next?
      I still don't have a clue……
      ——The Minstrel, from Nightfall in Middle-earth, by Blind Guardian

      寒风在光秃秃的枝干间呼啸,深冬的森林一片萧索凄凉。积雪在苍白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光辉,——但这光辉此刻却显得莫名诡谲而妖异。
      因为它是红色的。
      色调不同的红色。有鲜红,也有暗红。溅成一片的已经在冷风中凝结起来,像是撞碎在坚石上的玛瑙;积成小潭的则还在缓缓流动,错综复杂的沟壑蚀刻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是谁说杀戮可以带着美感?
      他想吐。横七竖八的尸体、断折散落的武器。血腥气并不浓,朔风肆无忌惮地撕碎了杀人者的愧疚;但他想,他不一样。那种气息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会唤起他深埋在心底、不堪回首的记忆。
      ……但你真的不一样吗?你真为那记忆忏悔过吗?
      ——你敢说,你来Menegroth之前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手上传来的刺痛让精灵回过神,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抓住披风一角擦着双手。皮肤已经被花边和饰物磨得发红,有几处已经露出了淡淡的血痕。
      ——不要再干无益的事了。血不在你的手上,而在你的心里。
      林间不知何时寂静下来了。是风停了,他意识到。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发疯,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小径上。令他吃惊的是,小径上已经有了一串脚印。
      他认得出那是谁的脚印。
      只有一个人能从容迈出那么大的步伐。他的哥哥。Maedhros。
      因此,当他沿着小路走进一块森林中的空地,空地中央的红发背影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我已经让他们安葬Celegorm、Caranthir和Curufin了。”
      那个高大的背影仍然静立着,就连平日耀眼华丽得令人艳羡的红发也没有一丝抖动。
      “……哥哥?……Maitimo?”
      “我在听。”
      声音冷冷的。那语气让他突然开始恨起说话的人,他甚至可以想象对方脸上的表情——绷紧的下颌,紧抿的嘴唇,绞结的双眉,锐利的双眼。哥哥,你怎么能!他们是我们的弟弟,是我们的血亲!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你心里是不是只有那个誓言和对父亲的承诺,以至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你都不再放在眼里?
      “……我也同样让他们去埋葬Dior和他的妻子,还有那些灰精灵。”他艰难地吸了口气。“……但是,那颗Silmaril不在这里。Dior的女儿也不在。”
      Maedhros仍然没有动。一阵风吹来,鲜红的披风抖动着,人如其名,精灵王子高大挺拔的身形是如此优雅,那美感就连残缺的断腕也不能破坏。但Maglor看到了血,铠甲上干涸凝固、已经发黑的血;它们是不容置疑的污点,无情昭示了刚刚发生的……罪恶。
      但哥哥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Maglor,你不知道Celegorm的部下做了什么事?”
      他迟疑了。“……你是指?”
      “……他们把Dior的那两个儿子丢在了树林里。……除了命,什么也没留给他们。”
      “……”他知道这件事。但不是这件事给了他冲击;那两个孩子就是在他眼前被带走的,而他们本来险些当场被杀,是他坚决阻止了Celegorm那些红了眼睛的残酷部下。令他诧异而迷惑的是兄长的反应;Maedhros的声音太冷静太平淡,就像是在刻意压制什么东西。
      “我已经派了人去搜寻他们。但我有预感。他们不可能被找回来了。”仿佛是觉察到Maglor难以置信的凝视,Maedhros猛地转过身,直直望进弟弟的眼睛。“——不必那样看着我!我还没有丧尽天良。”
      不等他反应过来,Maedhros已经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向他们的来路走去。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擦肩而过的瞬间,Maglor听见了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
      “虽然……那个时候也许不会太远了。”

      黑暗。
      突如其来的黑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暗。那黑暗浓稠得甚至可以感受它的重量,宛如某种有形有质的活物;所有光明和欢乐都在它面前退避凋零。
      恐惧,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恐惧。
      ……他不知道在Formenos的门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清楚楚记得Noldor之王被击碎的头颅和血肉模糊的躯体,还有被闪电烧灼得扭曲变形的长剑。
      ——在那黑暗之前,只有他们的王拒绝离去。
      ……“复仇召唤着我;我绝不会继续和杀我父亲、夺我珍宝者的亲族住在同一片土地上!……你们难道不是都失去了你们的王?而且被囚禁在这块高山大海之间的狭窄之地上,你们还有什么没有失去?……”
      晃动的火把。激动的人群。
      “……告诉Arda的最高君王Manwë Súlimo:就算Fëanor不能推翻Morgoth,他至少也毫不犹豫去攻击他了,而非在悲伤中呆坐终日!……”
      ……
      海的气息开始弥漫在他们周围,黑暗已经被Manwë的风和Varda的星光驱散。前方城市的灯火在迷雾中闪烁,巨大的天然岩石拱门横跨海上,港口中停泊的白船优雅美丽,一如往昔。
      ……那正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欢迎变成惊疑,惊疑变成愤怒。他一辈子也忘不了Teleri精灵们的表情,他也永远不能把悲剧开场的声音从脑海里抹去。
      逐步提高音量的争执。逐渐升级的冲突。同胞落入冰冷海水的声音。……锋利长剑出鞘的声音。箭镞破空的声音。
      杀戮的声音。
      惨叫和哭泣,怒吼和哀鸣。浓重的血腥气从四面八方扑来,粘稠的暗色液体玷污了白色的港口和城市。
      ……“Maglor!……是你?!……”
      血沫从迅速失去生气的精灵嘴角涌出,那张他熟悉的面孔上写满惊异、失望和难以置信。……你不相信吗?我也一样不能相信……我还记得我们的歌声,我还记得我们的歌声回荡在Alqualondë北方的沙滩上,萦绕在Eldamar的海湾里。
      瞬间世界变成漩涡,他在风暴中心跪倒,双手沾满永远无法洗去的血迹。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茫然睁开双眼,一时辨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起来,Maglor。是时候了。”

      黑暗。即使有明月,有星辰,他仍然感觉自己是在阴影中潜行。
      为什么踏上这条路,为什么?
      ……“Maglor,你也听到了,Eönwë拒绝把宝石交给我们。他要我们回Valinor去接受审判。”
      为什么那个声音如此平淡,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气?
      “如果我们服从,我们就不可能完成那个誓言。”
      胜利的狂喜和如释重负早已烟消云散,苦涩又一次顽固地占据了他的心。誓言,疯狂中发下的誓言,任何人都不应当发下的誓言。太多的悲伤,太多的鲜血,太多的不幸,他不知自己还能否继续承受那样的重担。
      “……哥哥,我们的誓言并没说我们不能等候时机。……在Valinor也许一切都可以被宽恕、被忘却,那样我们也就可以做回自己,找回心灵的宁静。”
      他得到的回答是一声短暂的轻笑。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双带着狂野的灰眼睛;但他无法掩住双耳,他无法不听那个带着风暴前的平静的声音。
      “如果我们回到Aman,Valar把Silmarils收回,那我们的誓言岂非永无完成的希望?如果我们在那些大能者的疆域反抗他们,或者在那神圣的王国里发动战争,谁知道什么样的可怕命运将落到我们身上?”
      他知道Maedhros只是在陈述事实。最有可能发生的事实。可那又如何?如果你已经活在地狱里,为何还要害怕更深一层的地狱?挣扎着,他做了最后的尝试。 “……当我们发誓时,Manwë和Varda是我们指定的证人;如果他们都不承认我们完成了那个誓言的话,我们是否完成它岂非没有意义?”
      “那么告诉我,我的弟弟,我们的声音要如何才能传到远在世界之外的Ilúvatar那里?我们当年在疯狂中是以Ilúvatar为名立誓,一旦我们不遵守它,永恒的黑暗将降临我们身上。谁能把我们从这个束缚中解放出来?”
      他仿佛置身事外,听着自己的声音回答哥哥的反问。那声音空洞而软弱,和兄长平淡却坚定的语气相比是如此苍白无力。“如果没人能解放我们,……那么我们确实会落入永恒的黑暗,不管我们是遵守还是打破那个誓言。但是,如果选择打破它,我们会少犯一些罪过吧。”
      一阵沉默。他在这死寂中禁不住开始发抖,他能感觉到兄长无声的质问。
      —— 告诉我,我的弟弟,你是愿意选择Mandos的殿堂,还是永恒的黑暗?你是选择痛苦却仍有希望的炼狱,还是彻底远离光明的深渊?你是打算不惜生命兑现曾经的誓言,还是相信海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的救赎?……你不必回答我。我选择的,我自己会去不惜一切代价实现。而你,我的弟弟,你有你的机会。
      他闭上了眼睛。你害怕了吗?你是在为什么害怕呢,Maglor?为可能落到身上的可怕命运?为前方等待自己的无尽黑暗?——你不是,你不是。你怕的是更多的罪恶,你怕的是无辜者的鲜血,你更怕失去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始终替你做决定,始终引领你的人。
      你怕自己思考。你怕自己承担选择的责任。
      你怕最后自己会变成孤独一人。
      “……哥哥,我会跟你去。”
      ……
      营火的余烬在夜色中发出暗红的幽光,剑无声无息刺入守卫的心脏,强壮灵活的手臂迅速支持住软下来的身体。轻轻把又一个无辜者放平在地上,与此同时,有水滴落上了那渐渐失去生气的脸。
      如果一定要犯罪,那么,就让这成为最后一次吧!
      ……“什么人?”
      被发现了吗?
      面对被惊动而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的战士,与兄长背对背站在一起,他突然渴望就这么死去。如果有救赎,那么这就是他能奢求的最好结局。
      但又一次,一个宏亮威严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让他们走。不能杀害Fëanor的儿子。——用罪恶来对抗罪恶,不是正确的方式。”
      ……罪恶。罪恶。
      然而誓言兑现了,不是吗?他们得到了几百年来竭尽全力、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Silmarils。与世界命运息息相关的宝石。

      他从未想过,那至纯至圣的宝石,那流泻着洁净白光的宝石,竟然能带来这样巨大的痛楚。烧灼的剧痛宛如烙印,不是印在皮肤上,不是印在血肉上;耻辱的标志被以最直接的方式狠狠打入灵魂深处。
      “你们所行的恶事,已经让你们失去了拥有Silmarils的资格……”
      掌心就在茫然的目光中焦黑,他像是麻木迟钝的旁观者,时间在他周围凝滞。
      然后他听到了Maedhros的声音。
      他梦游一样回过头,正看到他的兄长注视着左掌大笑,披散在肩头的红铜色长发随着笑声起伏抖动。一时间他甚至害怕他疯了;在那笑声中,难以言传的悲哀和绝望瞬间爆发出来,有如狂野的火焰,吞噬一切的火焰,——像父亲一样,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不曾熄灭的火焰。
      哥哥!……你为什么从来不肯承认你的痛苦和挣扎?现在我知道了,现在我知道了。原谅我,原谅我前一刻对你的怨恨。
      誓言,誓言!……我们完成了,我们完成了!——但是父亲,这难道真是你期望的结局?
      瞬间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Tirion城,回到了那个疯狂的夜晚,回到了情绪激昂的人群中间。出鞘的长剑在火把照耀下一片殷红,犹如染满鲜血。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恍惚中他甚至不敢相信它属于他。优美圆润的声音,被骄傲、耻辱、怒火和仇恨统治,却又隐藏着迷惘困惑的声音。那个声音在混乱中仍然动听有如音乐,——但那是怎样疯狂的音乐啊!堕落如果是一曲交响乐,这就是它的第一乐章,是它看似气势磅礴的开始。
      不应发下、不可打破的誓言。
      ……“Eru Ilúvatar啊!这是我们的誓言;如果我们不遵守它,就让永恒的黑暗降临到我们身上!Arda世界之王Manwë,星辰之后Varda,我们在此以你们为证,以圣山Taniquetil为证;若有谁敢持有、夺取或隐藏本属于我们的Silmarils,不论他是Vala,魔鬼,精灵还是尚未苏醒的人类,不管他是什么样的生灵,是伟大还是渺小,是善良还是邪恶,我们都将怀着复仇与憎恨直追他到天涯海角,世界末日!”
      父亲的声音。哥哥的声音。Celegorm的声音。Curufin的声音。Caranthir的声音。Amrod和Amras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声音。
      不同的声音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了淹没灵魂的轰响,在他周围渐渐淡去。

      “我的誓言会达成的,Maglor。——很快,任何人都不能把它从我手中夺走了。”
      热风扑面而来,血色的斗篷扬起,红发在炙热的空气中闪动着华丽耀眼的光泽。带着野性的灰色双眼最后一次望向世界,然而目光中没有眷恋,只有决绝。
      “再见了,弟弟。”
      木然注视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精灵发现自己没有泪,虽然明知这将是永别。

      不,哥哥,这一次,我和你不一样。
      我不会选择死亡。
      就算这Silmaril已经不再属于我,就算我的誓言永无达成的希望,我生命的终点也不会是Mandos的殿堂。
      我的堕落,我兄弟们的堕落,曾经是Noldor最大骄傲的父亲的堕落,——Fëanor家族的堕落,Noldor的堕落,堕落中的傲慢、偏执、残忍、耻辱,堕落中的刚烈、勇敢、坚定、悲伤,——只有我,只有我真真切切体会过;曾经在那条路上挣扎过的跋涉者,幸存的只有我。
      烧焦的手掌在微微颤抖,但修长的手指依然灵活;我残破的手将永远用来拨动琴弦,残破的心将永远为曾经的悲剧谱写哀歌。
      我不会选择死亡。
      平生第一次,我来决定我生存的意义。
      我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这片洒下了太多血泪的土地。
      我不要宽恕。
      不要在万劫不复之后还妄想着乞求怜悯。
      就让我来做流亡Noldor的吟游诗人,就让我来做Fëanor家族唯一的歌手。我要活下去,我的灵魂将献给我的歌,我们的爱与恨、血与泪都将变成歌谣,流传后世。
      用力向大海抛出那美得不可逼视、更不可占有的造物,去吧!进入深海,进入世界的根基。在那里你将远离一切邪恶,如同你已经游弋在天空中、埋藏在地心里的兄弟。
      海风吹动我的黑发,纠结的发丝挡住了我的视线,飞溅的浪花沾湿了我的脸。
      我无法回头的罪恶是从海边而起;那么就让我的忏悔在这里开始。
      ……所以,听我的歌吧。
      听长春之地曾经降临的黑暗;听愤怒悲伤疯狂中不可打破的誓言;听晴朗星空甜美流水的憧憬和幻想;听天鹅绝唱中染血的城市和白船。
      这首歌,名字就叫做Noldolant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Noldolant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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