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鱼行

1、引子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苏轼《行香子·述怀》

　　风雨同来，幽人灯下难入眠。

　　府中张灯结彩。

　　旨意已经下来了，李家老爷已经升任正三品的户部侍郎。

　　虞幽人坐在织金红绡帐里，一动不动。

　　申时初刻，婢女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鱼贯而入，替夫人净面匀手，换里外衣裳梳头戴冠，预备着入宫谢恩了。

　　一切安排妥当，时辰尚早，贴身大丫鬟青红把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

　　待人去屋静，青红就红了眼圈。

　　“姑娘，真的非要如此不可么？”

　　虞幽人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倒影在雪白的肌肤上。

　　她轻轻的拉起衣袖，将纤细的胳膊伸到青红面前。

　　青红立刻跪在地上，轻轻握住虞幽人的手无声哭了起来。

　　那胳膊上竟然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错综复杂的伤痕，新旧交错，只看一眼就心惊肉跳。

　　“青红，我的腿也坏了。不但这胳膊上，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好的。”

　　虞幽人像是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声音那样冷淡。

　　青红更是哭的厉害，却不敢出声，泪珠儿顺着脸颊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青红，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恶，我们虞家也没有伤天害理，我却在李府，在这个地狱里熬了十年。如今母亲都已经不在了……”

　　说到这里虞幽人动了情，想到终于可以解脱了，眼里竟然有了欢喜之色。

　　青红颤抖着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描花烫金的小瓷瓶，咬了咬嘴唇递给了虞幽人。

　　“青红，我对不住你了。”

　　虞幽人看着那描花烫金的小瓷瓶，就像是看见了人参果一般。

　　“姑娘放心。”青红把瓷瓶放在了虞幽人手里。

　　放心，当然放心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她值得牵挂的了。

　　“夫人，时辰到了。”

　　日常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在门外催促了。

　　青红抹了一把眼泪，整整衣裳，理了理发髻，跪在地上对着虞幽人磕了三个头。

　　“姑娘心善，下辈子青红还伺候姑娘。”

　　虞幽人笑了，笑容就像是秋天霜降后将要凋零的绣球菊一样。

　　嬷嬷背着虞幽人上了轿子，府里侍女仆从乌压压的跟了两队人开道。

　　眼看就要到宫门口了，虞幽人松了一口气，青红应该已经安全离开了。

　　她从怀里掏出那精致的瓷瓶，揭开瓷瓶的盖子，将瓶子里汁液全部倒入口中，就像是在饮一杯美酒一样。

　　她放下瓶子，将自己的身子坐正，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开始腾空而去，终于离开了这幅不堪折磨的皮囊。

　　她前半生有父母庇护，顺遂如意，也是享过福的人。

　　以为是天下最好的婚事，到头来不过是一个世人的笑柄，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攀附读书人，自

　　以为下嫁，读书人原本也看不起他们虞家，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凑合而已。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他们虞家不作恶，不害人，就是一时贪慕读书人的荣耀，全家多难善终，落到世人口中不过是一蠢蠢一窝而已。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似乎这世上全部无可留恋，投胎转世也终究意难平。

　　意难平！

　　她是冤魂，也是野鬼。

　　看着世事变化，看着尘烟四起，怨怼上苍不公，诅咒世事不平。

　　上苍几百年后终于为其志其怨所感，虞家祖上结善缘，使其魂还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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