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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悬秘 ...

  •   等到我们走到院中时候,月以近中天,皎洁无垠。我们步上池塘曲桥,举头望月,低头赏莲。可惜一池荷花早已凋零,只剩繁茂郁郁的荷叶还摇曳其中,生出繁华过后的苍凉破败之感。

      “蓅姜,为何你一直喜爱画莲?从几年前到将军府上初遇你时,便到如今,似乎不疲不倦,那一池莲花究竟又哪里这么吸引你?”我们牵手而立,避风亭中。夜如墨,月如盘,风凉而重,我不禁往他身边靠的更近。

      “从前,臣妾与哥哥终日待在芜湘园里,母亲喜参佛,好清静,极少与我们一起。园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池青莲,与哥哥的童年就是伴着那一池莲而过的。

      年纪大一些之后,哥哥教蓅姜学习作画,可园子里没有景致可堪一画,于是蓅姜就开窗,对着那一池莲练习,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我淡淡而说,眼前的万物被月色罩了一层浅辉,如烟似霭,幻幻不清。

      “做了许多年吧?画的那般好,就知道功夫不浅。”

      “十年而已。”

      凤御煊听我口气甚轻,觉得好笑,语调微沉:“十年?蓅姜难道觉得十年还短?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有的人不过只是过眼云烟,还在最美时就已凋零。还有些人是一夜之间,雪白了发,霜染了眉,终是一生都不如意。到头来,两手空空,孤坟一座。可再华丽雄伟,也只是一座坟墓而已。”

      我笑笑:“人生不就是如此嘛,谁能预知长短?或者能掐算出日后得失坎坷?不过都是过着今日,亦想着明日的活。

      世间,无人能知明日究竟如何,生或者死,聚或者别,可还是要坚韧的活下去,不是吗?”我侧眼看他,笑的别具意味:“其实,人人都是为了明日而奔波,我们始终过的都是今日,明日是不可先知,又必须迎头追赶的。成败也各有一半的几率,其实说来,也不算少了。”

      凤御煊的脸上已然无笑,冷色如霜,衍生出旁人无法靠近的疏离:“蓅姜可知,京城外玉山所葬的人是何人?”

      我笑容一顿,坦言:“据闻是一位皇后。”

      猛地被他扯了身子过去,跌入他怀里,我依旧仰头微笑,眼色柔如媚丝。

      “静成皇后。”四字如钉,从他口中厉厉而出,犹被窥视到最隐蔽而卑微的秘密一般,牵起浑身上下最敏感的神经。他直眼盯着我不肯放松,目光如火如冰,刺入我的眼,犹刺我的心。

      “你可知静成皇后,英年早逝,年方几何就香消玉殒了?这其中因由,你究竟知几分?”

      “一分也无,蓅姜出身将军府,卑微如蒲草之姿,无谓如轻尘之重,顾自己尚且艰难,还能顾得其他?也由不得闻那些道听途说。”

      他脸色一滞,拥我入怀,双臂抱紧,脸颊擦过我鬓发,只闻耳边轻语,寂寥淡伤:“她是被父皇处死的,鸩酒谢罪,一死了之。”

      我身形一滞,震惊无比,虽说当初静成皇后的因死街头巷尾各有说辞,甚至是在人声稀少的芜湘园都能听闻一些下面小厮窃窃言论。可所有言论纷纷,最终不过是皇帝以暴毙而终发诏天下,后宫之主的一途也不过就是这般不了了之。

      我伸手揽他的腰,轻抚温柔:“后宫是非,有很多是没有真相的,皇上若是留在心里郁郁已久,大可不必。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人是如此,时间是如此,历史也是如此。”

      “需要真相吗?”他抬头看我,哀寂之色溢于言表,一双眼犹如深海:“他人之口怎比我眼见更真?”

      我顿时心如明镜,宛若巨浪滔天,却无法露出半分于颜面之上。凤御煊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这个不为人知的悬秘之事就是梗在他内心里最深最狠的一道倒勾钢刺,已是穿插的血肉模糊,无声无息却时刻提醒着他,曾经有过一段连他自己也不耻,却逃不开的命运纠葛。

      “看见了又如何?皇上不说,会说的人若是都已不能再说,这便是永恒的秘密,就让它死在时间里吧,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我轻声道,面色波澜不惊,如他般镇定自若。

      “当初父皇不杀淮南王,却将他膝下的五子全部处死,发配原籍,不许他再出封地半步。直到我带着兵马站在前殿大门,他知将死,却未见半分惧色,他只是定定看着我,告诉我:你可以篡权,可以弑父杀兄,可以偷天下,我只要求你不许动淮南王。”

      从未见过眼前的男人有这般神色,萧条而落寞,就似枯木上落着的无法南归的雁,形单影只,哀伤而孤苦,无人能懂,似乎也不需要人懂得,他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与这个世间隔着天高地远。

      “连死都不顾,还惦记那个让他颜面尽失,耻辱终生的人,真是可笑又可悲。可我不信世间还有这种人存在,若是不恨当初为何要断淮南王的子孙后世,如果恨极为何还留着他?难道是怕风声走漏不出去?”凤御煊不屑,眼色冷然,负手立在池边,披了一身泠然月色,半分温度不带。

      我顺势倚靠在他后背,圈他在自己双臂之中。男人与女人生来便不同,男人就似雪亮精钢,可精钢因为太过坚硬反而容易脆断。女人则似傍池蒲苇,虽然柔弱无依,却格外坚韧不虞。

      不见得沉默的人就有多坚强,也不是梨花带雨的就多脆弱,世间道理就是如此,表面上看到的并非是真。他不喜多说,亦不能多说,这秘密便是人人皆知,也只能吞咽入腹,生不带来,却一定要带到死亡去。

      先帝若还在,这也是缄口不提的辛秘,到了凤御煊这一代,更是绝对的禁忌。

      静成皇后与淮南王当初一段深宫私情,只能以这种姿态萧然落幕,而我猜测,捏住这段不伦之恋把柄的人应该就是另外一个人。皇后的确没有她来的有手段。不得宠已然致命,可若是连贞洁都难守,又是落入对手的掌握,那即便她生有皇子为嫡,贵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能如何?一杯鸩酒,就是她这一生的了结,似乎无足轻重。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过,因为活着的人有知有觉,能痛能悔,可死了的人全然无知,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种幸福了。”

      话已出口,随风远行,他的背影萧条至极,仿佛来来去去都只有他一人而已。他到底恨的是什么?那么多年,心底卑微如细纱,见风飞扬,漫天遍地,已经吞没他高高在上的自尊。

      的确,任何不爱或者冷落背后都必定有因由所在,我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风过无痕,刮过脸颊,有些微疼感。那些原因,丑陋且伤人,似乎从不清楚也是件好事。

      “御煊啊,你可听到这样一句话过?”

      “恩?”

      “如果企图得到月亮,最多也只能得到月光而已。我从前就在想,中秋盈月,什么时候我也能为我所得到?我不要月光,我只要一轮圆月。

      许久之后,有人告诉我,怀抱着一盆清水临月,怀里就有了圆月。我就去试,果然,面前水中,一轮明月,晃晃皎洁,虚幻不实。于是,我才懂得,有些事情不必那么执着,因为本来就是无解,无踪,不能回头,也不能倒过的。

      像那盆中月,不过自己骗自己罢了。但,你知道吗?如此自欺总比望月兴叹,坚信月终有入怀之时,这样要好的多。如果自欺能让你释然,跨越而过障物,那你就该如此,只当善待自己。”

      凤御煊苦笑,抬头望月,侧脸轮廓,茫然无措:“蓅姜,可曾听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我跟着抬头,颔首:“听过,可我分不清楚,未曾发现区别。”

      “哪有区别,不过人云亦云罢了。我十岁那年,母后死于这一日,我已经快要记不得当时的悲戚了。不过,我自今仍旧记得那时当空的一轮月,许多年以来,都没有那么圆那么亮过。只要有中秋这一日,我便永远脱不掉那一身分负重,怕是永远不能。”

      我们彼此沉默,绝望是一种独特的情绪,禁忌任何言语,说的再多,听得再多,也无非让我们感觉那种万劫不复到底有多么彻底罢了。

      我们站了许久,桌子上,被凤御煊称为最美味的月饼再未动过一口。我曾让刘东将这特别的月饼带去给凤御煊品尝,我断定他会为此过来兰宸殿寻我,却未曾想到,这一来,竟带来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绝密。

      我不喜听到别人的秘密,秘密是负累,无关我的人生,从前我一直这么认为。直到我知晓静成皇后的那段过去,我才知道,凤御煊的人生,影响了我。我深刻体会到他深深的痛楚与绝望,也牵动了自己的心,仿佛感同身受。

      我为能走进他的世界而感到喜悦,亦然为了解他内心的疼痛而感到难过。从此以后,宫里每年的中秋节依旧,文武百官,帝王臣子,设宴同欢,而他每次中秋月夜都会来到我这里与我同过。

      我们不吃月饼,也不去赏月,只是习惯性去亭子里吹吹风,说些无关中秋的话题,在宁静中度过这意义迥然的一日。

      那日之后,凤御煊再未提及那件事,也不曾再露出那种令人痛惜无助的神情。我亦如毫不知情,仿佛那日那次月下交谈,只是梦境中才有的事。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彼此刻意隐藏,可我们又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这种默契,并不为人知,亦无须人知,只当是一种私有的亲近,在各自心中留下一份独一无二。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更,祝看文愉快,本来明日不更了,但是希望v前在给大家多看一点,俺决定,周五,周六,都更新。谢谢支持,请勿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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