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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花间语4 ...

  •   她给她取名叫阿鸢,可从没想到之后要有什么交集。

      她顺手救了一只花妖,花妖碰巧被一个人族救下,仅此而已。

      万泽崖的花香再浓郁,也漫不到五灵山。
      沧澜院的浩浩海水,更是日复一日,起落在山林外。

      她很忙,忙于接手首座之位,忙于各式事务——她的师父生前醉心修炼,只盼成仙,竟是什么也不曾管过,什么也不曾留下。

      环顾四周,俱是一团乱麻。

      万泽崖上的惊鸿一瞥,须臾间抛之脑后。

      院内长老各怀鬼胎,院外同门作壁上观。
      沧澜院手里的藏书,功法,优异弟子……无不是别人眼里的肥肉。失了前首座的沧澜院,更是如宝库失了锁,仓门大开。
      有人质疑她,有人挑衅她,有人联合外部,有人从内施以利诱。

      她杀了第一个人,很快是第二个。
      鲜血溅上衣摆,粘上指腹,染上掌心,又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了满地,凝成一小汪一小汪的潭。

      她曾是沧澜院首徒,也曾奉命除妖,见过百种尸骸,千里赤土,然而同族的血全然是另一种感觉,好似更浓稠,更腥臭,好似这味道要顺着她的武器“飞花碎玉”,浸染全身。

      她双手已沾满了血,可是不够,仍然不够。
      不够快,不够对,不够狠。

      仍有弟子明里暗里哭诉——
      发现的机缘被抢了,总也得不到拂柳舟的草药——
      明明能治好的伤,硬是拖到回门,拖久了落下病根——

      她站在那里,看着弟子跪在台阶下,看着晏清溪握紧了五指,指下冰棱凝结——

      拂柳舟的长老抚着胡子,眯眼笑道:“这伤委实难治,我们手里的药也实在不多。但既然晏首座开口了,我们拂柳舟定会全力医治——”

      阶下弟子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你胡说!你们明明就有,却不肯拿给师妹——咳咳——”

      一层水膜堵住了他的口。
      她笑起来,温温和和道:“劳烦李长老了。”

      那长老笑道:“不谢。”

      五灵山起风了,风声那样紧,卷起的巨浪那样高,好似要一路卷上天边。
      滚滚红云于天边涨落,掩盖住苍凉白日。

      她想起年幼时,师父曾对她说:“我们顺天道,修五灵,为的是成仙,旁的都不重要。”
      “为的是成仙,旁的都不重要。”
      这冷淡的声音越过漫长年月,混杂进门下弟子压抑的哭声,叠在他们颤抖的肩胛,一时间仿若空中楼阁,虚无缥缈。

      她心道多可笑,沧澜院修了千万年的海,呼风唤雨,上天入地,却护不住门下的水滴。

      她同莫问秋越走越近,她手上的血越来越多。
      可她们从未肝胆相照——说来说去,做来做去,事情也无非是那三样——莫问秋替她把脉,莫问秋请她除掉些人,莫问秋给她些药草缓解火毒。

      偶尔,对方也会面带关切地问上两句:“感觉如何了?”
      她温声笑了笑,回道:“好些了。”
      莫问秋:“也是,脉象确实缓和不少。”

      她笑而不语。
      待莫问秋走后,又过了许久,她沿着溪水去了下游,靠坐在石边,五指一点点收拢,用力,只见药草在掌心弯折,细细的根茎绷紧,折叠,拧出汁液来——

      草汁气味偏苦、微腥,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在地。

      她垂着眼帘,凝视片刻,起身预备离开。可未走几步,她鬼使神差间回头,却发觉地上一丛小草动了动,将沾上的草药汁水蹭于石头上,还拿细细的叶子拍了一拍,瞧着竟有几分嫌弃。

      然而一注意到她回头,小草又立刻僵在了原地,徒劳地摆了摆,伪装自己是丛普通的草叶。

      可惜它摆错了位置。
      那是逆着风向的。

      她兀的反应过来——那个花妖。

      阿鸢。

      她几乎不敢置信——莫问秋是何等的水平,她又是何等的水平?

      修炼至如此境地,神识笼罩之处,百里之外,蝇虫可见。位处山顶时,整座山的动向都难逃眼睫。

      可她们两个人,竟都未曾发现这株火鸢尾么?
      她又想起那一日初见,亦是阿鸢点破了天上的鹰。只不过她当时思绪杂乱,心神不宁,以为是因着这样,才没有发现两个大妖的逼近。

      她皱了皱眉,没有再看向阿鸢伪装的草叶,而是转过身,回了五灵山。

      “草木花妖——”藏书阁的弟子将几本册子交于她,“首座大人,沧澜院不过这几本是关于它们的,讲得都是皮毛。您若想知道得更仔细,须得去问拂柳舟借。”

      拂柳舟,又是拂柳舟——
      所有的医术草药,都掌握在拂柳舟手里——

      可表面上,她只是笑了笑,道:“有劳了。”

      书里果然也没有什么,仅有的三两章,都是些她知道的。

      然而她不知道的更多。
      她不知伴生灵兽已死,花妖为何还迟迟留在万泽崖,不肯离开,是因着习性如此,还是那里有什么灵脉仙泉?她也不知花妖为何于暗处盯着她,是天生好奇,还是受什么大妖指示,埋伏仙门中人?

      更重要的是,这花妖又是有什么能力,能让她与莫问秋都发现不了——这个能力,能为她所用么?

      一刹那,她脑海里转过千万个想法,好的坏的,有利的不利的,它们交织在一起,乱得吓人。

      师父一向认为,成仙之路,应当凭借己身,不可借助外力。故而他们这一脉,不大像五灵山其他门那样,追求仙草灵药。可是——不被其它人发现,这个能力,她却太想要了。

      对方生了灵智,对方是妖,对方在暗,虽然有过交集,但她仍对对方一无所知——
      万一当时对方是装的呢——万一是个圈套呢——

      思索间,她已离了沧澜院,穿过寂静悄然的深渊,透过海水,看见了岸边。
      遥遥苍穹,青葱草叶。

      她没有用法力破开水流,而是浮起,双手搭上乾坤地,轻轻一撑,踩在地上。

      海水浸湿了长发与外袍,却又在上岸起身的一瞬,蒸腾不见。

      岸边有巡逻的乾坤地弟子,见状纷纷行礼道:“晏首座。”

      她却难得失神,没有回应,掠过那些弟子,走向前方。

      算了——
      她心想——反正活不久了。

      不如赌一把。

      她决定自己去试。
      她开始去万泽崖——自然是算好了时日次数,不至于太频繁,也不至于太松散,像是她习惯去万泽崖,而非刻意去寻花妖。

      她盘算许多,计划缜密,护身的软甲符文、追踪的药水香料,样样带得齐整,恨不得全副武装,只担心真到了万泽崖,如何找到藏于暗处的花妖。
      可谁知真到了那时,又发现白担心了——阿鸢隐蔽性的确很强,却——不太机灵——

      总躲在同一个地方。

      同一棵树下,同一块石头旁,甚至伪装的模样都是一样的。

      她疑心那块地方藏有什么,然而用灵识搜查了,什么也未能找到。并且她近一步,阿鸢便远一步——她想叫住她问几句话,又怕暴露自己意图,真将这花妖吓跑,那就再找不到了。

      局势便这样僵持住,进退两难。

      不过她也发觉,阿鸢着实很敏锐——无论她如何小心,用何种方法,只要她一到那条溪流旁,树下石边,立刻会凭空变出一丛熟悉的草叶嫩芽。
      不说话,不靠近,就是摆着叶子,“藏着”望她。

      应当也不是替谁监视——因她来了这么多次,没见到什么埋伏,甚至但凡有一点异动,这丛草叶窜得比谁都快,浑然不知,普通的小草是不会跑的。

      她身边聪明的人和妖都太多,太多了——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折腾你。

      难得见着这么一个,她一时形容不出感觉,又琢磨不透。
      阿鸢不像是追求力量的大妖,也不像是有什么计谋,那她迟迟留在这里,图的是什么?她又如何能找到其所图,换取自己想要的?

      她耐下性子,想循序渐进地试探,然而沧澜院的事务愈发繁重,暗中窥伺她的眼睛也愈发多了。她鲜少有完整的时日去调查花妖,只得趁着见莫问秋的间隙,前往万泽崖。

      时间如此仓促,她又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难以将身上的血腥气掩盖完备,难免露了马脚。可出乎意料,阿鸢并不怕这个——她仍是躲在那块石头边,小心翼翼望着她,不靠近、不远离,似乎与往常任何一次,都没什么分别。

      是了,她想起来了,她曾在阿鸢眼前杀过那只鹰。
      手段残忍,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正道的风范。

      所以从一开始,在这花妖眼里,她就是个心狠手辣,能要命的异族。

      她无端觉得有些头晕,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头晕。
      她沾湿了水,擦着袖口的血,才发觉之前与人打斗时,掌心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散尽,伤口甚至有些发白。她知道她得把这个伤口掩饰好,否则回去之后,晏清溪问起来,她还得花心思掩盖——

      似乎她一直如此。
      一直在装,装这个,又装那个。

      她是端正明礼的五灵山弟子,是孝顺懂事的徒弟,是庄重温柔的师姐,是亲切好说话的晏首座——
      即使在莫问秋面前,她也只是个一心想要治病活命,被拿捏在手上的同门。

      只有阿鸢,见过她做的事,听过她和莫问秋的话,也知道她在莫问秋离开后做了什么。
      她的野心,她的yu|望,她的不甘——

      她其实都已经在她面前展露过了。
      那她还有什么好装的?

      她开始沾着血去万泽崖,用那里的溪水将血迹一点点洗净。“飞花碎玉”分散成细碎的水珠,悬绕在她周身,上下起伏。

      再后来,她甚至连“飞花碎玉”都不布了,只是放任它们落在石面——只要阿鸢守在那个熟悉的位置,那四周便绝无变故。她偶尔会抬眼,视线扫过那丛熟悉的草叶,对方还会吓得一哆嗦,却仍然固执地留在那里。

      可怜又可爱。

      她摇头,掬起一捧水擦洗面颊。待得水珠落下,睁开眼时,她看见潺潺溪水,粼粼波光,她看见水面倒映的自己,在笑。

      讥诮的,莫名其妙的,从不会展露在沧澜院里的笑。
      不知是在笑这行踪古怪的花妖,还是在笑——
      胆敢放松片刻的自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花间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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