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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鬓边花2 ...

  •   “你跟我走么?”

      过去无数长夜寂寂,冷月高悬。
      偶尔午夜梦回,她设想过这句话,但说出这句话的,不该是这个人。
      言寒。

      年轻的蛇妖仰头望向天际,凤眼斜长,挑起一抹艳|色。
      她站在一旁,想也未想:“不。”

      言寒并未看她,仍是望着天边——然而她脚下遍布蛇尸,族人的鲜血浸染鞋面,打湿了沧澜院的水浪波纹,猩红而狰狞。

      “阿鸢。”言寒轻轻道,“晏澄泉是我平生所见,最可怖,最无情的人。”
      “跟着她,没有好结果的。”

      她没有作答。
      于是言寒继续问:“除了那个徒弟还上些心,你见她平日里对谁好过么?”
      “就算真的对谁好,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呢?”

      她在心里回,没有。
      可她嘴里不想说出来,她甚至不想听任何人说出来,她只想要言寒闭嘴。

      不说,不听,就能当不存在。
      胸口像是有钝刀子割肉,一个字下一刀,左右拉扯,反复凌迟。

      所幸有两条藤蔓撑在她腰际,使她维持着姿态,瞧来从容得很。
      她轻微吸了吸气,用下巴点向地面鲜血,反问:“跟着你,难道就有好结果么?”

      闻言,言寒一滞,又笑起来,惊飞林间鸟雀。
      它们扑棱棱挥翅,飞上天,也不离开,只是高旋其上,俯视着底下的妖——她们修炼出了人的形貌,却一并沾染了人的欲|望,又被这些欲|望所操纵折磨,一如人一样。

      “你说的很对。”言寒笑罢,道,“跟着谁能有好结果?谁又能有好结果?”

      盘外棋手盘里棋。
      是执棋者,还是掌中棋?
      手里握着谁,又将被握在谁的手心里?

      她听了言寒的话,却没有看言寒。
      但她知道蛇妖必定在打量她,用那双象征着蛇族身份的竖瞳——视线几如实质,冰凉黏腻,像是能把她看透。

      看透又能怎样呢。
      她不在乎。

      她们求权,求欲,求爱,求心。
      皆有所求,皆求不得。

      她抬高手,藤蔓又分出一条细长的小藤,向地上一扫。须臾间满地火起,烟雾缭绕,直烧得噼啪作响。
      言寒后退一步,终于收回视线,看满地蛇尸被焚毁,作炭成灰。

      “我要走了。”言寒又问一遍,“你当真不同我一起走?”
      她挥手,火势渐消,复又熄灭,继而两条藤蔓扣地,如双手将灰土捧起,扬进风里。

      “不。”
      她也又重复一遍,“我不走。”

      言寒假死,离开了五灵山。
      她将言寒走前的话,一句句说给晏澄泉听。

      晏澄泉闭着眼,斜卧在躺椅上,面带倦意。
      她知晓她累——晏澄泉总是很累,夜深时累,独处时累,受伤时累,但她又不大清楚她在累些什么。

      每当这时,她便希望自己能聪明一些。
      她心想着,若是换另一个人替了她——另一个,随便谁,言寒也好,晏城霜也罢,甚至是不苟言笑的晏清溪,这样长年累月,时时刻刻地跟着晏澄泉,早该知道晏澄泉在累什么了。

      可是她不知道,她弄不清楚。
      她抿唇,看晏澄泉侧了侧颈,发髻压在玉枕上,散了几缕碎发,粘在面颊。
      她干脆伸手,替她拨开发,又一件件摘了发饰。

      晏澄泉什么也没说,由着她将她繁杂的发髻拆开,将青丝散落,梳齐,拢进掌心。

      木质躺椅,昏黄烛光。

      她看着晏澄泉长睫微动,阴影投落,宛如沧澜院的九曲长廊,廊外水波潋滟。

      “她说什么?”晏澄泉忽而睁开眼,仰起头,正对上她目光,似乎察觉到她的茫然,补全了话,“言寒要你跟她走?”

      她一怔,才发觉自己走了神,将这几句也说了。
      她点点头。

      晏澄泉盯着她,问:“你想跟她走?”
      晏澄泉的声音很轻,甚至含笑,可眼底又深又沉,不像真心在笑,倒像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生气呢?
      是怪她没有早点说么?

      她又搞不懂了,只是下意识摇摇头。

      手心里的发如同溪水,淌过掌心。她继续说言寒的行踪,却发现晏澄泉一直睁着眼,不动声色地看她。

      她问:“不睡会儿么?”
      晏澄泉揉了揉眉心:“不困。”

      她又问:“那需要我将阵法关了,或去外头拿些什么么?”
      晏澄泉防备心极强,于内室一角设了符阵,偶尔休息或沐浴的时候会开,严禁任何人进入。

      晏澄泉:“暂且不用。”
      晏澄泉坐直身,她松开手,于是长发落下,泼了满榻。

      晏澄泉动也未动,她先前拆开的发饰便被水珠托起,一一进了木匣,排列齐整。书桌旁的册子斜飞过来,落进晏澄泉手中。

      她走了两步,从后方绕过一圈,也攀上躺椅。
      和晏澄泉独处时,她总是尽量像个人族,便不大用藤蔓,但如此一来,久了便腿疼,只好尽量坐着。

      她曲起腿,半靠在晏澄泉身旁,看她一页页翻着册子,册子外还贴着封条——晏澄泉教给过她这个符号,应当是“绝密”的意思,说但凡带上这个,里头的东西就不能说出去了。
      她听明白了,又觉得晏澄泉不必和她说,她本来就不将晏澄泉的事情说出去。
      从来不说。

      她照旧跟着晏澄泉看了一会,发觉册子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起来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聚精会神,再看了一阵,还是看不懂。

      晏澄泉:“看不懂?”

      她不能这么笨——
      她总表现得太笨了——

      她抿抿唇,硬着头皮:“看懂了。”

      晏澄泉却没像往常一样被糊弄过去,而是笑了一声,问她:“那你说说,里头写着什么意思?”
      她紧张起来,脸也热起来,照着每段第一句念一遍,支支吾吾道:“大概——兴许——”
      “兴许就是这么个意思。”

      晏澄泉兀得侧过头看她,意味不明笑了两声。
      热气呼在她脸侧、打在颈边,沧澜院的“碧海生香”萦绕鼻翼。她双眼盯着册子,想方设法稳住心神,好看明白上面的字。

      她忍耐着,忍耐着不去看晏澄泉侧过的面颊,修长的颈,不去留意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忍得艰难,因她看过晏澄泉的每一寸,每一丝。过去那么多日夜,她长久地站在晏澄泉的身后,注视着她包扎,注视着她修炼,注视着她入睡,注视着她沐浴——她的目光曾如同水珠一样,从晏澄泉的周身滚落,从发梢到脚踝,从香肩到山峦,带起同样如流水般潮湿的,涨漫出来的欲|望。
      她知道晏澄泉现下才起,衣衫尚未齐整,也知道那半敞的外袍下,藏着怎样的春|光雪|色。

      眼前的每个字好似都纠缠起来,她愈是想定心看,愈是看不懂——甚至看得久了,那字似乎都认不出了。

      她正看着,突觉得肩头一重,热气更近了,更热了——近得贴在耳边,热得烧了火,一路烧上耳廓,把她脑海里仅存的字烧得一干二净。

      “你说怪不怪——”晏澄泉,“懂的时候你常常说不懂,真不懂的时候,你倒爱说懂了。”

      那团火陡然熄灭,她如同被凉水浇了满头。

      她惊得也回过眼,看向晏澄泉。
      她们贴得好近,发丝交错,她的腿压着晏澄泉外袍,压着沧浪纹,半边小臂抵着对方的雪缎里衣。

      晏澄泉垂下眼,抬指,分开发丝,扣在她脑后,于是她们离得更近更紧了,近乎额抵着额。
      她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在胡乱道:“我,我——我确实看懂了——”

      晏澄泉:“是么?”
      她无措道:“是、是的。”

      可晏澄泉点点头,看起来是信了,但又蹙眉:“那你没看出来?言寒在里头说,你意图勾结她,要她先离开,你从我这里获得情报,与她里应外合?”
      她一惊:“什么——”
      “她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晏澄泉:“也是。”

      她急切道:“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一刹那,她看见晏澄泉微微笑了,可是她们离得太近,以至于她分不出这笑是真的笑,还是晏首座经年累月、习惯带出的上挑嘴角。

      她只觉得冰凉的雪缎压实了她小臂,晏澄泉的长发滑落下来,隔开烛火,掩出一片暗色。她看不清晏澄泉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碧海生香”。
      沧澜院历代首座的熏香,取自碧海涨落,水波起伏之意。
      她喜欢这个味道,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贴晏澄泉如此近——就如同变成花时,簪在她鬓边,周身都是晏澄泉的味道。
      然而晏澄泉只维持这个姿势片刻,便松开了她。

      “阿鸢。”她似乎听见晏澄泉叹了口气,“我究竟还要教你多少东西呢?”
      她心沉了沉,没有出声。

      她果然还是太笨了。

      晏澄泉坐回去,开始对着册子,同她一句句解释,分析形势,告诉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撑直身,认真听了好一会儿,发觉大部分都是五灵山的事务,甚至册子里连“言寒”,亦或“鸢”字,都未曾出现过。

      她有些困惑,问:“言寒真这样说么?”
      “她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晏澄泉翻过一页纸:“谁知道呢?”
      “也许她想将你争取过去,好帮她忙。”晏澄泉,“她想撬动她母亲的王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看向晏澄泉。对方察觉到她视线,道:“言寒这个人,机敏狡诈,诡计多端,你被她卖了都不一定回得过神。”

      她有些沮丧——果然,言寒也比她聪明。
      似乎所有人都比她聪明。

      晏澄泉:“以后别让她接近你,懂么?”
      她点点头:“好。”

      晏澄泉:“你仔细听了么?我说的什么?”
      她愣了愣,答:“言寒机敏?”

      “不。”晏澄泉又叹了口气,这一下有些明显,她听清了,“别让她接近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鬓边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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