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5、入苏府

　　点了一盏油灯，陆香香在前，陈妈妈在后，过风雨连廊，立庭前的桂花树。

　　这是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回来。

　　“大姑娘也不要太难过，女大当嫁，虽然是做妾，到底是富贵人家，到时候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是个盼头。”陈妈妈明知道这是一条艰难的路，却还要挑好听的说。

　　陆香香回头浅浅一笑道：“正房也罢，妾室也罢，不过都是攀在男人身上谋个活路，谁能比谁更高贵不成？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这世道，女人的活路也就这些而已，只要能走通，何必自我轻贱。”

　　陈妈妈一愣，然后讪讪的说道：“姑娘这么想最好不过了，人不能跟自己较劲。”

　　谁知道第二天毫无动静，一直等了十几天才等来消息。

　　苏府派了两辆车来接人，似乎颇为郑重。

　　两个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两个厮儿。

　　陆秀才破天荒没有出去，带着两个妇人进了后院。

　　那妇人对着陆秀才行过礼之后，入了陆香香的闺房。

　　闺房光秃秃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床被褥，床上连帐幔都没有，实在不像样子，连穷苦家的人女儿都不如。

　　陆香香只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袱，换了一套廉价的桃红色的衣裳，正坐在床上等候。

　　见进来两个中年妇人，衣裳料子上等，大褂下面却是裤子，应该是苏府管事的妈妈或者体面的奶妈子。

　　陆香香起身福了福道：“民女陆香香，不知道如何称呼？”
　　为首的张妈妈略微有些胖，脸圆乎乎的，未语先笑，听到陆香香声音圆润饱满中也不乏温柔和细腻，心中很是满意，再看模样——虽然衣裳庸俗且张扬，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实在挑不出毛病。

　　非要说不好，就是那双眼睛不好，水灵灵的，滴溜溜的，眼珠子那样亮，那样通透，看一眼就叫人心动，天生妩媚多情的狐狸精胚子。

　　“叫我张妈妈就是了，这是陈妈妈。”这妇人借着扶陆香香的机会，下意识的捏了捏她的手，柔弱无骨，是一双好手。

　　“姑娘先不要着急，来来先坐下。既然姑娘是要入府的，也该知道知道咱们府里规矩。”张妈妈一边说一边观察陆香香的神色。

　　“张妈妈请说——”陆香香不反驳，温顺又乖巧。

　　四少爷屋子里正经的已经有三个姨娘了，按规矩他是不能再胡闹了，偏偏他是老小，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这才逼得老太太太太松了口。

　　家里也派人摸了陆香香的底细，虽然父亲混账，陆家老太太在的时候也是体面人家，买回去做良妾，不算是辱没了安佳氏的门庭。

　　老太太哄着四少奶奶道：无非是花钱叫他新鲜新鲜，一旦这个劲过去了，自然想法子再打发了。

　　所以陆香香还没有进门，已经搅得苏府天翻地覆了，几个少奶奶一听说她生的好看，早就心里起了忌惮。

　　因为陆香香的乖巧，张妈妈生了怜惜之情，临了多了一句。

　　“姑娘也中意我们四少爷么？”

　　在她自己心里这是一句废话，他们家四少爷又帅又多金，温柔多情胚子，哪个女子不心动呢？

　　陆香香抬起头，懵懂无知的说道：“我从未见过四少爷，府中顾着我的体面，叫妈妈们来接我已经感激不尽，做丫鬟也罢，做妾也好，都会尽心尽力。”

　　张妈妈一听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并不是个处心积虑笼络四少爷的人，那一切都还有转还的余地。

　　两个妈妈嫌弃陆香香的桃红色的衣裳轻佻媚俗，便把带过来的衣裳给她换上，替她重新梳洗，这才带着陈妈妈一起上了马车。

　　陆香香是从角门入府的，进了府两个妈妈并没有带她去见太太，七拐八绕的，将他安置在了苏府偏院的厢房内。

　　等到苏府的人都走了，陈妈妈不肯闲着，借着打招呼的机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这才知道这院子里住着的都是新买的美人，至于是充实自己家的歌舞伎还是要送给达官贵人，眼下无人知道。

　　“大姑娘，她们都是独独一个人住着，并没有带贴身的人来。听说衣食供养都是府里安排，大宅门，自然是体面一些的。”陈妈妈还颇为高兴，起码比在家里好，不要担心明天的柴米油盐哪里找，也不怕老爷喝酒抽风。

　　知足常乐，是陈妈妈活到现在的秘诀。

　　陆香香没有说话，如果要送给达官贵人，当然要优待一些，将来得宠了，枕头风可是厉害的很。

　　送美人送的是情谊，万万不会在小事生了怨怼，最后得不偿失。

　　“咱们这些人能不能出去走动？”陆香香问道。

　　陈妈妈连忙摆手道：“那自然不行，高门大户来往的都是什么样子的人家，咱们无名无分，出去冲撞了贵人如何使得？”

　　是这个道理，陆香香点头。

　　眼下没有什么门路，只能耐着性子等候了。

　　天色渐晚，主仆二人闲坐聊天。

　　正说着容少爷带着厮儿就进来了，看门的人可不敢拦着他，嚷嚷了两句这就开门了。

　　进了院子，身边的厮儿在前面领路，带着径直朝陆香香的西厢房走过去。

　　这有了动静，引得各屋子的美人伸出头来窥探。

　　“陆姑娘，我们家少爷知道你进门了，特意过来看你。”这厮儿满脸喜气。

　　陆香香心中一惊，这个容特这样快就来了？

　　陈妈妈忙不迭的去开门，陆香香款款走到门口，低着头对着容特福了福。

　　“见过容少爷！”

　　那容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束腰长袍，腰上挂着碧色的仿古环形玉佩、藕荷色香包、还有一个银牌子，银牌子上面挂着各样精致的玩物，如鼻烟壶、小剑、挖耳勺等，再往下看穿的是一双绒面鞋，是不折不扣的贵公子。

　　容特是场面上的人，虽然看上了陆香香，却不至于动手动脚。

　　早晚都是自己的人，惯常爱俘获美人芳心的人，图一个两情相悦，那才是人间快活事儿。

　　略略抬手道：“来了就好，坐吧！”

　　那厮儿甚有眼色，拉着陈妈妈就退出去了。

　　不一会厨上就送来了酒菜。

　　两人面对面坐下，陆香香这才敢抬头看着容少爷的面容。

　　果然容貌不差，气度华贵，想来应该不难说话。

　　“你不必着急，只是在这里委屈两三日就好了。等到我们母亲得空，带你去过个明面，事情就定下来了。”
　　美人如花隔云端，他本来就是怜香惜玉的人，陆香香这样的美人岂能怠慢，所以他言语格外温柔。

　　如果没有别的出路，这容特也算是谋生的手段，容貌上乘，言语也体贴，纵然是个流连花丛的人，总还能给她一口饭吃。

　　“一切由四少爷安排，我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有一件事想跟少爷打听一下——”

　　陆香香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像是春日里娇艳的桃花一般。

　　陆香香看着温柔腼腆，声音圆润清晰，头一次正式见面并没有畏畏缩缩的，这一点叫容特十分满意。
　　知礼数，却不胆怯，身上还有股子书卷气，有嚼头呀！

　　“陆姑娘要问什么？”

　　“那日我在云天斋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三太太，倒像是我的一个恩人，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也知道恩义二字如何写的。跟那掌柜的打听，他也只说是他东家。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能知道云天斋这样的铺面是谁家的。想来少爷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一定晓得那三太太是何人了？知恩图报，也不枉少爷待我一番情意。”

　　陆香香的声音圆润纯净，说话抑扬顿挫，韵律十足，听着就舒服。

　　容特听了十分受用，对陆香香又多了几分喜欢，自斟自饮了一杯酒道：“原来缘分在这里，三姨太对你有恩，少不了改日上门拜谢一番了。”

　　陆香香不明所以，眼波流转，轻声问道：“三姨太？”

　　“是的，你那日见到的只怕是中堂大人家的三姨太，我们苏家如今也多仰仗中堂大人，两家常来常往，所以也算经常见面。只是你与她如何有牵扯的？”容特也很好奇，三姨太手段了得，深的中堂信任，怎么会施恩给陆香香的呢？

　　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八竿子打不着的。

　　容特果然知道，陆香香觉得选择乖乖的等着入苏府，这条路是对的。

　　陆香香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便娓娓道来道：“今日一见如故，这事情也不用瞒着四少爷您。家里常常揭不开锅，能当的东西差不多也都当掉了，唯有母亲留下的一个镯子，那□□得没有办法去了和和当铺，原来掌柜的只愿意给二十两，是三姨太见我可怜，叫掌柜的给了我二百两。”

　　男子多半都有救风尘的情节，遇到陆香香这样绝色，说不定就是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其中还有中堂三姨太的仗义出手，更多了几分波折。

　　这一番交谈之后，容少爷心里涌起了许多莫名的欣喜，既有做英雄的快意，也有对自己眼光认可的满足感，
　　这样一个可人儿，偏偏他容特慧眼识珠，情不自禁的握住了陆香香的手。

　　恰在此时，从屋子外闯进来一个年轻的太太，身后跟着妈妈丫鬟一大群，将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太太生的很阔气，四方脸，大横眉配着一双大眼睛，梳的是两把头，发髻上戴满了珠翠，穿一套大红色旗装，脚下踩着花盆底。

　　容特一见这太太连忙起身去拦，却被这太太横冲直撞的甩到了一旁，上来揪住陆香香的衣服领子，上来就是两巴掌，打的陆香香眼冒金星，趔趔趄趄的。

　　“哪里来的狐媚子！青天白日就这这里勾引爷们！”

　　这太太没有开口，她身边的妈妈们先声夺人就训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