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3、自谋出路

　　“大姑娘是不是也觉得吃亏了？本以为和和当铺公道，不想比旁出还心黑，开始三十两也不肯给，进去一趟就变成二百两了”陈妈妈愤愤不平。

　　陆香香读过书，这几年跑当铺跑的多，也知道其中的一些规矩和深浅，二百两是天价，任何一个当铺都不会这样出价，其中的曲折自觉猜了七七八八。

　　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低头抿嘴一笑，那种瞬间涌起的甜蜜感将她包裹住了，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伸手拉她一把。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祖母去了，母亲去了，她常常梦中惊醒，家徒四壁，黑夜里没有一点光亮，苦闷哀怨都无济于事。

　　女子不过嫁人而已，遇到父亲这样的，只会生不如死。

　　没有一条活路是属于她陆香香的。

　　她还这样年轻，说到死也害怕的不行。

　　“大姑娘还笑，都被人坑了还笑！”陈妈妈有点恨铁不成钢。

　　陆香香却不解释，回想方才遇见的点点滴滴，眼前又有了希望。

　　如果自己生来命运如此，注定要被亲爹卖掉，能卖到“她”家，给她做使唤丫头也是好的。

　　人如果在混沌之中，便容易浑浑噩噩，萧索度日。

　　一旦有了方向，好似越想越有滋味。

　　陆香香能写会画，一手绣活出类拔萃的，真做了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得了家里太太的看中成了心腹，比做妾室和烟花女子强百倍千。

　　原本打算得了银子出逃的陆香香，改了主意。

　　她长这么大从未出过远门，更不要提离开京城了，外头人生地不熟，她一个姑娘家难免遇到腌臜。

　　“陈妈妈，你说方才那个三太太是谁家的？生的那样好，丫鬟和身边伺候的妈妈比寻常的官太太还气派。”陆香香满心都是三太太，陈妈妈常在外走动，或许有些消息。

　　“大姑娘高看我，我一个老婆子，那知道人家高门太太是谁。京城大官多，侯爵伯爵皇亲国戚凤子龙孙的，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脖子伸断了也够不着。咱们跟人家，不是一道的人。”陈妈妈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

　　陈妈妈虽然忠心，说话却不中听，所以大姑娘并不喜欢与她多说话。

　　原来也有些亲朋故旧，陆秀才赌瘾越来越大，谁家也不敢沾陆家，生怕被牵连被借钱了。

　　陆香香想找人商量商量也没有去处。

　　忽然想到琉璃厂，她记得爹不混账的时候说过，琉璃厂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消息最灵通，不如去那碰碰运气。
　　第二日一早，陆香香给陈妈妈一些钱，打发她出去买几天的米粮。

　　她自己翻出陆秀才的一套旧衣裳，把头发都梳上去，戴上瓜皮帽，然后去照镜子。

　　一看镜子自己乐了，衣服宽大，帽子晃荡，头发虽然梳上去了，但是没有剃头，看上去滑稽的很。

　　索性也不扮男装了，找一套旧衣裳，上面穿长衫，下面穿裤子，头发梳成一个大辫子——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

　　银子大部分都埋起来了，身上换了一些铜钱，揣的严严实实的，这才直奔琉璃厂。

　　寻常在家走路不多，猛一下走这么多路，到了琉璃厂就觉得腿脚发酸。

　　这里人来人往，红火的前门、灯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庙书市都迁移到了这里，槐荫山房、茹古斋、古艺斋、瑞成斋、萃文阁、一得阁、李福寿笔庄等都聚在一条街上，这些年琉璃厂这块地就成了仕人、举子、文人墨客、文化商人、梨园艺人聚居的地方，因为人气旺，周边茶楼酒肆也都在这周边兴旺起来了，自然消息是最灵通的。

　　消息灵通是不错，但她想打听的消息却不知道从何处入手。

　　京城这么大，家里有三个儿子的也很多，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三太太是谁，这样没有头绪的胡乱打听，好比大海捞针了。

　　胡乱问了一圈，腿脚酸软，恰好行至云天斋的门口。

　　云天斋是圆山式单檐的大阔门楼，琉璃瓦熠熠生辉，门前用彩色漆过，真是格外气派。

　　陆香香在台阶边沿处坐下歇歇脚，心里暗暗揣摩，一个做生意的门楼，盖的这样气派，是不是违制？

　　转念又想，或许这云天斋的门楼是达官贵人家的产业，盖成这样也不算违制了。

　　云天斋门内陆秀才坐着，乌兰德将窗户推了个缝隙，然后指着坐在台阶边沿上的陆香香微微努努嘴。

　　安佳氏家四房的小少爷，容特安佳氏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辫子长长的垂在腰间，乌黑油亮，辫稍坠了几颗温润碧色玉珠儿，难得没有戴瓜皮帽，一身石青色的束腰长衫，腰里挂着荷包、香袋、还有一枚纹样仿古的狮纹玉佩，生的面容清秀，用合着的折扇微微将窗子推大了一些，微微摇了摇头。

　　“颜色是好颜色，就是显得小里小气的，穿衣打扮都差些。就像是一潭水，清澈见底，少了波澜和曲折，总要用些手段，才能出落的有样子些。”

　　三个人跟了陆香香一段路，见她停下了，这才从云天斋侧门入内，细细的谈价格。

　　陆秀才没有去看女儿，这个容特是个老派的纨绔子弟，从小生在富贵窝，一辈子吃喝不愁，不用跟普通人一样头悬梁锥刺股巴巴的读书讨功名，家里替他讨了个恩典得了差事，安心吃喝玩乐。

　　虽然都是纨绔子弟，但老派的这些人，玩归玩，还有些讲究，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凡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不会做粗鲁的行为。

　　自己的闺女，一直养在深闺中，没有经过风浪，更少与人来往，一眼能看到底很正常。

　　话说回来了，生成陆香香这模样，有没有风情，会不会手段，压根就不重要，无非是这个容特少爷不想出高价而已。陆秀才这么想。

　　“瞧少爷这话说的，要是模样生成这样，旁的顶顶出色，早就选秀入宫了，哪里还能耗到今个。”乌兰德因为从中有抽头，见容特少爷挑毛病，就主动替陆秀才说话。

　　那容特外祖母是绝色江南女子，他的容貌随了外祖母，所以京城差不多的公子哥都没有他生的好。

　　肤色不是特别白，是一种健康的红润，眉长而黑配合着眼睛的弧度，有一种风流的美；单眼皮，眼仁又黑又大，像是新疆的黑葡萄似的；鼻梁也秀气，嘴唇不厚不薄；单看都不算太出众，组合起来却格外招人，在齐人里头数得着的俊俏少爷。

　　容特目光扫过陆秀才，眼眸中的蔑视就有些藏不住了，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少爷，怎么能看得起卖儿卖女的落魄混账。

　　“原说一千两，陆家大姑娘虽然青涩，容貌确实难得一见，我另外加一百两。多会送到我府上去？”

　　乌兰德没有想到容特非但没有议价，还额外多给一百两，喜笑颜开，连连拱手道：“那还不是少爷你吩咐？”

　　容特目光冷峻，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低声道：“那是陆秀才家的大姑娘吧！”

　　“只要银子到手了，明个一早，保准给爷送过去。”

　　陆秀才也满心欢喜，给乌兰德一百两，自己还能落整整一千两，一千两实在能办许多事情。

　　“若香，去看看谁在外头，听着这么耳熟？”

　　三太太里间喝茶，大丫头玉兰梅子在查账，翠萍帮着铺纸研磨打下手，只有若香支着耳朵听闲话。

　　若香冷哼一声道：“三奶奶不知道才好，若是听了也要生气的。不过是混账爹娘卖女儿——真是够狠毒的！”

　　“我怎么听着像是容特的声音？买主是容特？”

　　“主子，您的耳朵真是神，就是安佳氏﹒苏拉纳家的老小！”若香不像另外三个那么忙，早已经偷偷看过了。

　　“容特的眼睛可毒，他看上的必然不是寻常。你去瞧瞧，这是哪家姑娘要遭殃了？”三太太忽然起了好奇心。

　　云天斋不是那四五十家当铺，这里管事的都是程碧玉自己的心腹，账目当然要查，却不必那样拘谨。

　　若香自己容貌出众，仗着生的好些，每每有些小得意，听他们几人说这将要被卖的大姑娘是个绝色，早生出了攀比之心，巴不得主子一声，飞也似地从侧门猫步绕出去，瞧热闹去了。

　　台阶上坐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姑娘，头发没有什么样式，就是一个大辫子，可她的那张脸真是夺目，唇红齿白，不施粉黛，却美的动人心魄，布衣不掩国色，大概就是形容这样的。

　　偏偏这姑娘还是见过的，若香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昨个当铺。

　　就因为这姑娘生的容貌出色，她家主子还白白送了二百两出去，还要那掌柜的去打听她的来历。

　　没有见面的时候，若香是可怜这个姑娘的，就这样莫名其妙被自己亲爹卖了。

　　她想到自己的身世，几岁就被卖，辗转各地给人做奴婢，吃苦受罪——若不是遇到主子哪里有今日的福气？
　　同病相怜。

　　可是看到了真人，若香不知道从五脏六腑何处生的不快，只一眼就那样得主子青睐，若是入了府，以后她们五个只怕都要靠边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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