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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端午过后三天的朝会繁重冗杂,各部院的大臣勉强支持着酸软的身体和麻木的头脑应对这来自郑王的各项垂询,质疑,或者是命令。
      这三天很难熬,郑王陵日仿佛要把王朝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三天解决,因为大司马沈释孑没有上朝,而郑王的书案上并没有任何他告病的折子。
      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陵日每次把眼睛转向左手边的时候,总是会看见百官之首的位置,是悬空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打断了正在陈奏事情的东阁大学士姚文崇,问他,沈司马可有告病的折子?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姚文崇。

      很多人看来,姚文崇为人读书人气息很重,风骨刚硬,先王玚佑曾赐给他一幅字,上书‘剑胆琴心’。在陵日还是太子的时候,姚文崇曾经做过太子太傅,所以他和当年同是太子师傅的沈释孑有比其他人稍微近一些的关系。
      陵日找他问话,其实是想让他去趟沈氏官邸。

      郑王,没有接到大司马的折子。
      姚文崇的声音很刻板无趣。

      陵日看着这张清瘦严肃的脸,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在斯朗山护国寺看见的那个女子,是永嘉的王妃,清媚的脸,白袍狂乱的头发,可以驾驭白鹤,这一切都在和眼前的这个方正严谨的人冲突着。
      真的不像两父女。
      突然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锦带龙袍的永嘉,俊美的样子带着几分的恬淡,哦对了,他昨天已经请旨离开雍京了,而我已经答应了他的奏请。
      陵日的脑子也有些混乱的迹象,目前的他,被沈释孑的这一步棋完全扰乱的心智。

      和一个相处并较量了很多年的对手下棋,无论对方怎么样的步步紧逼,陵日心中终究有最后的底线,这一切并不脱离他的掌握。可是,当有一天,他的对手走了一招看似全盘崩溃的毁棋的时候,陵日犹豫了,他反而到看不清楚对方的目标。
      这次,他究竟想要什么?连永嘉都退了,他还能做什么?

      陵日知道沈释孑和太后的心思,但是他也很了解他的弟弟。永嘉是一个看似温和实际上也很倔强的人,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决定。他决定离开,那么谁也无法把他拉回来,可是,……
      事情似乎越来越好,可是陵日的心,却无法塌实。

      郑王,……

      陵日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他赶紧抬头,看见姚文崇刻板的脸。

      郑王,大司马的折子送来了。
      说完双手捧过一个蓝色封皮的奏折。陵日拿了过来,打开一看,是很平常的话,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嘴角一翘,然后就把折子仍在书案上了。
      不是他的字,根本就不是沈释孑的字。

      姚相,你去太医局,找一个太医去大司马府邸,他病了,需要太医的诊治。

      是。
      姚文崇说话一向简单,每次领旨都是一个字。

      当终于退朝之后,陵日看着跪地的永嘉,伏地叩头,那身华丽的龙袍嚣张而优美的呈现。陵日忽然感觉自己,其实有些不舍得永嘉走。
      生离,也许此生都不能再看到他了。
      有些伤感呢。

      姚文崇和太医局的五品医正黎清被请到沈释孑的花园中,看到的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场景。
      前些天的雨让今日的天还是浓云一片,不过终究没有落雨。沈释孑躺在花园正中间的一把摇椅上。林赫前面带路,姚文崇走近一看,沈释孑的身后垂首站着沈禁,脸上没有表情。
      沈释孑的摇椅似乎不是很结实,摇动起来的响声太大,而他自己格拉格拉的摇着,好像也不是很舒服。他的旁边站着两个小戏子,退后一步坐着的是琴师,他们唱的是姑苏一带的小曲,哝哝的,让人听了心直颤。沈释孑的前面是几个家丁,手中各自拿了一个大簸箩,里面装满细碎的花瓣,正在一点一点向下筛花瓣,姚文崇刚才没有感觉,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筛的花瓣和平常的不一样,香味浓了很多。

      沈释孑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他们进来,而沈禁看见了,赶紧迎了过来。当日在雍京北门,姚文崇算是曾经救过他们,所以沈禁本来就要磕头,但是被姚文崇拦住了。

      沈禁,这位是太医局的医正,奉郑王之命来给大司马看看。你们家大司马这是在作什么?
      姚文崇问沈禁,沈禁看了看沈释孑依然闭着的眼睛和继续格拉格拉摇动着的躺椅,看着姚文崇回答说。

      姚相,我家大人前日里偶然得看到了一副字‘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他十分喜欢,然后这三天都在体会。

      姚文崇一听差点岔气,他一步上前按住了沈释孑的摇椅,说,璟初,不要胡闹了。我带了黎太医过来给你瞧病的,郑王等他的回话呢。
      沈释孑,字璟初,姚文崇一般都直接唤他的字。

      听到姚文崇这么说,沈释孑这才把眼睛睁开,不过带了一丝的疑惑。
      病?
      我哪里来的病?

      唉,这些你我还不清楚。今天快散朝的时候才拿到你的告病折子,郑王马上就派了御医过来了。
      姚文崇和他并不是过命的交情,很多话不能说。比如这次,沈释孑无视郑王,恣意不上朝,甚至连个敷衍的奏折都没有。郑王和群臣都很明白,不过最后这道折子终于算是给了大家都留了余地。

      折子?
      什么折子?
      沈释孑听的有些莫名,然后他看见沈禁一闪而过的眼神,忽然明白了。这件事情有蹊跷,不过在外人面前就不能在恣意问下去了。
      哦,是,……
      烦劳姚相和黎大人跑了一趟,释孑真是对不住了。
      说完伸出了手腕,让黎清号脉。
      黎清很聪明,他知道沈释孑曾经受过重伤,如今身体怎么都会有点毛病,不用担心交差,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沈释孑的脉象很弱,仿佛经过了半年多的修养没有任何效果一样。

      怎么样?太医。
      沈释孑就躺在躺椅上问他,黎清再估摸了一下,然后问他,大司马可曾试图恢复武功,或者练剑?

      嗯,对,怎么?

      那大司马还是不要勉强才好。

      前一阵子我只不过是身体太弱,所以才没有恢复。上次的伤很重,可是一来没有断我经脉,而来我没有中毒,想来身体恢复了,武功并不应该无法恢复的。
      太医,……

      黎清收了手。
      不是那样。大司马的几处要紧的穴道已经到彻底封住,所以,即使大司马的身体康健,这个武功,……
      他叹了口气。
      也可以说是武功尽废了。

      什么?
      沈释孑听到这话,他的眼珠都缩了一下。

      想来是治伤的时候,怕大司马体内的参杂之气乱了真气,这才彻底散掉的。所以,为了大司马的性命要紧,就不要执著了,……

      姚文崇和黎清是怎么走的,沈释孑都不知道,他的心思全被这个占满了。
      是陵日,一定是他,是他在我昏迷的时候散掉了我的全部武功。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的手扣着身下的摇椅,很机械的动着,一下一下,如同鬼魅。沈禁站在旁边很恐惧,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沈释孑。旁边的两个小戏子一直咿呀咿呀的唱着,可是谁也没有感觉心烦,这个时候有点声音总比压抑的沉默要好很多。

      终于,沈释孑长舒了一口气,停下了摇动躺椅。
      他问。
      那个折子是你写的叭。沈禁。

      是。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大人。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什么花开花落,搅的人心烦。
      说着走过去踢翻了那几个簸箩,吓着那些家丁丫鬟赶紧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院子里就余下了他一个人,还有站在花园口出的沈禁。这个时候的沈禁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走远的。

      太后千秋节的前夕,护国寺的难罗主持下山,他将要主持禁苑的祈福。昔年这样的场景都是由大郑神宫主祭祀奚朝大人主祭,但是由于今年奚朝离开远游尚未回来,所以只有另请难罗和尚前来。
      大司马沈释孑亲迎出雍京城外,把难罗和尚接入禁宫旁边的王族家庙修养。
      沐浴,斋戒,熏香,更衣和念经。
      经过三天这样的仪式,到了太后生辰那天才能进入禁苑。
      王族家庙的院子种满了柳树和牡丹花,还有一个小池子,里面游着几条浮鱼。这里有一个仿照亭子建造的侧殿,四周全是流水荷花,没有窗,槿木地板一直延伸到荷花前面。小殿的正中摆了一张桌子,几盘淡菜,一壶清酒。
      两个人,一人斜卧在桌子旁边,深蓝色的朝服拉开了领口,似乎让自己凉爽一些,另一个则是白色袈裟的难罗和尚,端坐其中,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沈释孑手中的酒杯和桌子上放的酒杯一碰,他转而喝了,然后说,味道淡。
      难罗回答说,这本来就不是酒,参杂了一多半水的酒,还能指望有什么味道。司马大人,就是你没有忌讳,小僧明日要主持大典,不能沾酒的。
      再说,听说最近司马大人在家品位名词佳句,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喝酒?
      还是,最终得知自己武功前程禁毁而没有斗志跑到老朋友这里来借酒消愁?

      得了,慕容征,我做那些全是排解烦闷。
      还有,你不就是落发修行了二十年,昔年的唳气如今都褪尽了,还改了当年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来这里充和尚难罗。要是当年我和你一起上山,如今也是两个和尚整天佛曰菩提了。
      不过,……
      他说完,挺起身子,伸手拍了拍难罗的肩膀。
      你还说对了,我沈释孑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算我看错了永嘉,那个小子竟然把我捧给他的大好江山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要夹着尾巴跑回他的祈州去。

      难罗知道沈释孑,要是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对不会向他抱怨的。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很奇怪,昔年两个亡命江湖的狂人,如今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已经落发为僧了。但是难罗依然会对沈释孑有种对往日回忆般友情,他曾经不止一次暗示沈释孑,如果他需要,难罗会再次拿起刀剑的。
      但是,沈释孑拒绝了。
      也许在沈释孑的心中,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抱怨的朋友,而不再是一个可以横行江湖的同伴了。

      璟初,沈大人。你知道男人最可贵的是什么吗?

      哦?愿闻其祥。

      是退让。
      你们家这位永嘉王子有着郑王和你都欠缺的宽容。你知道自古多少事都毁在了一个‘争’字上面。

      沈释孑夹了口青菜放入口中,再灌了一杯酒。
      说的轻巧。我身家性命就在上面,你让我退那里去?

      既然知道,这些天还在家里逞强装傻,璟初,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是完人,我总有我的脆弱和迷惑。要是永嘉走了,我下一步怎么做呢?难道我真当另一个王莽篡位不成?

      难罗忽然站了起来,笑着走到荷花边上,看着这些或暗红色,或白色的清莲,笑着甚至有些残忍。
      那位永嘉殿下是位重情义的好人,而郑王则是有点你的作风了,有的时候霸道的不讲情面。端午那天他也上护国寺了,结果遇见了祈王妃,不过他完全没有礼数,转身就走了。

      呵,……
      沈释孑笑了摇头。接着喝酒。
      慕容征,你也学了长舌妇。

      那到不是。我只是感觉红尘寂寞,所以搅乱一下。璟初,你还记得你夫人头七那天遇见的姑娘吗,你不觉得她有些像谁?

      沈释孑隐约记得什么,那天他的全部甚至全被一种很绝望的情绪控制了,但是还有一些印象,他在护国寺的正殿遇见一个姑娘,说要让难罗为她的庶母念经超度的。
      那个姑娘,哦,对了,那个姑娘的长相有几分肖似谁,让他不由自主地帮了她,接过了那个结子,帮她一把火给化了。

      谁?
      他问。

      当年的昊淮裳。这个相似并不明显,我也是看了很久才想到的。
      那个姑娘就是姚文崇的长女芙葭,也就是如今永嘉殿下的王妃。她的母亲也曾经是昊族郡主,听说当年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而与母族割断情谊,嫁到雍京来了。
      虽然芙葭和淮裳不可能完全相似,可是终究在气质,谈吐,甚至在喜好上有些我们根本不可能比的类同。我相信郑王日子久了,会发现的。这日子要是久了,郑王就不舍得永嘉殿下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那么同样的,永嘉殿下也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到祈州去了,毕竟他也有担当,是不是?
      所以呀,璟初,永嘉殿下还会住在雍京的,只要你愿意。

      慕容征,你这个奸诈的小人。佛祖知道了,会要让你下无间地狱的。
      沈释孑笑骂着。

      那都是身后事了,谁知道呢?
      对了,祈王妃放走了当年淮裳夫人的老鹤,她来向我辞行的时候对我说,那只鹤就要死了,还说那只鹤是千金难换的,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沈释孑无所谓的喝着酒。
      知道就知道,都是陈年旧事了。驯养这样的鹤不是爱鹤至深就是为了用它刺探什么的细作,既然姚王妃的母亲也是昊族人,这些都瞒不过她。淮裳人都死了那么久了,……
      再说,边境上我们几十万的大军就在隧榆关,我料想昊族也作不出什么来。

      璟初,我感觉到奇怪。你可以直接杀了淮裳夫人,可是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郑王呢?既然杀了她,为什么留下了她的鹤呢?

      ……
      鹤又不费什么,顶多费你寺院的粮食。留着给他,总是个念想。至于他嘛,……
      杀人不过头点地,人都死了,就让陵日也留个念想好了。
      说到这里,沈释孑抬头看着难罗的面无表情,最后终于说。
      那事情是我不对,我做的太操切了。淮裳那个女娃,终究还是喜欢陵日的,只是她也是昊族的坐探就是了。如果我当时好好和她说说,也许还能为郑得到一只好鹤呢。
      那可是可以媲美汗血马的奇珍呀。

      璟初,说句实话,你应该对他实话实说,这样你的女儿琉璃王后可能还有机会。

      哈哈。难罗和尚,比如我这里有肉,而你爱吃鱼,结果我告诉你这鱼不好,有毒,那么你就一定要吃我卖的肉吗?你还可以吃黄瓜青菜呀。
      琉璃是我对不起她,所以我绝对不会放她不管的。就算了赌上我性命我也要给她她最想要的。
      比如现在,她最喜欢陵日,那我就算废了陵日的郑王之位,也会把陵日捧到琉璃的面前。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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