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此弟不宜久留》鲤絆

4、李代桃僵

　　柏惊觉拧干方巾，闷不吭声的擦着独去闲嘴边干涸的血丝。

　　独去闲身负百道禁制，贸然动用灵力和陈离火无异于剖肚拆骨，迫得他哇哇吐血。他收拾了案几砖地，自以为已经掩饰得足够体面，不想早已露了破绽。

　　他格开柏惊觉，神色里尽是烦躁。

　　独去闲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看着是个混不吝的浪荡人物，实则矜贵的很。被迫在他这寄人篱下，不想丢面，就总想装出几分游刃有余来。不想弯道翻车，心里愈发生了憋闷。

　　“方才你出手帮我，着实在我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独去闲没好气的说，“难不成魔修就该是非不分大奸大恶？如今情景帮你和帮我有什么分别？”

　　柏惊觉莞尔一笑，“你我同道，乃我夙夜所求，幸甚至哉。”

　　三日后，暮秋水从魔域赶回星移门。

　　大长老和七长老算准日子在凭栏小筑前等暮秋水回山，柏惊觉一如三日前杵剑拦在门口。

　　暮秋水凌空御剑，承影剑上玉兔剑配迎着日光映进柏惊觉的双瞳，投射的日光耀得柏惊觉双目刺痛。

　　前世的悔恨和痛惜翻滚如浪，他的十位师兄逐一死在魔域，断臂残骸不成人样，而他除了仰天悲愤竟毫无他法。痛苦和无力餐食心神，刻骨悲鸣。

　　良久，柏惊觉眼底的悔恨痛惜才悉数散去，徒留澄澈清明，“三师哥。”

　　柏惊觉深藏眼底的痛楚没有逃过暮秋水的捕捉，惊得暮秋水心头一颤。
　　这小子不就是去了趟仙盟么，怎么感觉像被人蹂|躏过一顿。

　　暮秋水跃下飞剑，“十一，师哥从魔域马不停蹄赶回来，累了饿了，想吃鱼。”

　　“不是辟谷？”

　　“辟谷是一回事，让你做饭是另外一回事。”

　　柏惊觉明了暮秋水要调虎离山，直入正题，“三师哥，独去闲”

　　“住嘴。”

　　不管其中内情如何，柏惊觉势必逃不过门规处置。暮秋水想想就火大，“魔域距星移门万里之遥，我不眠不休御剑三日勉强赶回来，你觉得你师哥是钢铸的还是铁打的？”

　　柏惊觉按捺住心思，“我没做过，应该不好吃。”

　　暮秋水诱哄道，“听话，去钓鱼。”

　　“钓鱼？”柏惊觉拧着眉，“为什么不直接抓？一剑下去半湖的鱼都得翻了肚皮。”

　　暮秋水半笑不笑的夺过柏惊觉手里的不留行，“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可强求，说不定鱼也不想被你烤了。去，找根杆子，上后面的碧林湖。放心，湖里没蛇。”

　　不留行的剑意不由分说的背暮秋水封住，柏惊觉心头大骇，面上虽然不显，抗拒之意已不言自明，“碧林湖在山顶，春寒料峭，没什么鱼。”

　　暮秋水却再不管柏惊觉啰嗦废话，半推半踹的把柏惊觉请出了凭栏小筑，“今日之内，我没吃上鱼，仔细你的皮。”

　　抬手间，柏惊觉在凭栏小筑布下禁制灰飞烟灭。重新拢上暮秋水化神期的禁锢，金篆翻飞，顷刻消于无形。凭栏小筑静谧依旧看似畅通无阻，却再容不得柏惊觉涉足半分。

　　柏惊觉神色沉得厉害。

　　是他想的太浅，暮秋水根本不想和他废话，独去闲既然人在星移门，如何处置自是暮秋水这个副门主说了算，何苦与他商讨！

　　暮秋水见柏惊觉久久不愿离去，转着不留行打了个弯，笑意生寒，问道，“小十一生气了？”

　　柏惊觉八风不动，尤甚一把冰刀杵在烈日之下。“三师哥，得饶人处且饶人。”

　　暮秋水这会半句话没说就被柏惊觉冠着咄咄逼人的名头，还是为着一个外人。他心中惊怒，手边承影剑刃翁然作响。

　　柏惊觉毫不怀疑，如非两人之间隔了道无形禁制，承影的白金剑鞘会势必会甩上他的背打得他直不起腰来。

　　柏惊觉不愿兄弟情谊因此增生嫌隙，徒然挣扎了几句，“我等与独去闲并非死仇，即便他该死也不该死在我等之手。望三师哥心存怜惜，原宥海涵。”

　　暮秋水惊怒难消，承影破风出鞘，穿过重重禁制直逼柏惊觉面门，一字一顿道，“你是受了魔修蛊惑。”

　　“非也”

　　承影再进三分，直凛凛的钉在柏惊觉眉心，暮秋水的怒喝紧随其后，“尤不自知！”

　　柏惊觉眼眸深邃无波，沉沉如月，朝暮秋水行了一礼，转身上了山顶碧林湖。

　　暮秋水想柏惊觉认个错服个软也就了事了，但柏惊觉硬气的不搭理他。这小子翅膀愈发硬气了。

　　大长老和七长老见两兄弟吵完，欲上前说话，不想被暮秋水横眉凛然一扫，结结实实钉在了原地。

　　暮秋水迁怒二老，“若不是二老不告而行带柏惊觉去仙盟，独去闲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横渡千里让柏惊觉对他言听计从！”

　　七长老虚笑两声，大长老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想据理力争一回，却被暮秋水怒火冲得半晌只蹦出一句话，“不是你说让他接任门主，本尊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怎么了！”

　　“晚辈真是铭感五内！前辈追名冒进的时候可有想着把小十一完完整整的带回来？如今四面楚歌倒想着唤晚辈回山周旋。”

　　暮秋水一句话把大长老的心思道了个彻底。柏惊觉是公认的下任门主，只资历尚浅，未一欠缺的便是为人处世。大长老本也是好意，谁又能知道百道禁制都没能奈何得了独去闲，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迷惑柏惊觉救他于水火。

　　疏风阁里，独去闲凭栏而坐，风铃四起，孤风卷绣袍，满地疏狂寥落。兴致盎然的打量着闯门的暮秋水三人，毫无受制于人的凄凉景色。

　　独去闲在仙盟时神色寂寥满身枷锁形容枯槁，被柏惊觉养了两天生出几分生气，双目浮光跃动，甚是耀人。

　　见暮秋水轻易放过柏惊觉，独去闲颇为失望的啧了一声，“听说星移门门规森严，动辄则咎，怎么代门主的师弟闯下弥天大祸就能大事化小？公理何在？”

　　“柏惊觉受你蛊惑才犯下糊涂账，你这罪魁祸首倒是悠闲自在。”暮秋水如捕食的王蛇左三圈右三圈的端详独去闲，目中尽是饱含恶意的窥伺。

　　暮秋水按剑未出，瞅准时机，白金剑鞘凌然砸上独去闲双膝，剑鞘撞击膝骨骨裂钝响，惊得人心惊肉跳。

　　独去闲神色如常根本体察不到疼痛，不解的看着暮秋水。

　　暮秋水讥笑道，“仙盟那群鼠辈，旁的不会损招倒是花样翻新。说是尽废你双腿灵脉，倒也真敢。”

　　原是打着羞辱他的名头。拂了恶人脸面似乎似乎显得他不够大气。半晌后，独去闲作戏的一声尖叫，“啊，痛。”

　　独去闲佯装的痕迹欲盖弥彰，活像是有意戏弄。暮秋水蓦然滋生几分拿捏不住赖皮狗的郁闷，二话不说，承影剑锋凛然切上独去闲的咽喉。

　　独去闲腕下突然微微发热，他还以为是暮秋水的阴招，正要翻手瞧个究竟时，承影剑锋迎面而来。独去闲不得不分神应对，“代门主这就要取我性命？”

　　暮秋水神色不屑，“外面有那么人要你的命，我杀了你不仅没半点好处还平添一身麻烦。”

　　“劳烦仙尊为民除害。”

　　“死到临头才知黔驴技穷？给柏惊觉下傀儡术的时候怎么没料到会有今日？”暮秋水沉着脸，认真逼问，“说，你为什么打上柏惊觉的主意？”

　　独去闲信口胡诌，“惊觉仙尊看似清心寡欲，实则欲壑难填，这五日可真过得我度日如年。怎么能说是我打他主意？”

　　“鬼话连篇。”

　　暮秋水的杀意砥砺汹涌，独去闲不忧反喜。十剑仙的剑魂心魄他志在必得，此时若能诱得暮秋水用出剑诀叫他一观剑魂，必能比前世节省很多环节。

　　独去闲又激将道，“怎么会是鬼话？他困我于此，一来不许任何人旁观，二来整日守在门口，强势霸道得连我都瞠目结舌。起先我亦是不信，毕竟正魔殊途。岂料前几日长老阁派人来询，他却道避无可避当自请逐出师门。连你们这些师长他都能忍痛割舍，我岂能辜负仙尊深情？”

　　噌然一声，承影切肤入骨，猝不及防。

　　独去闲猝然吃痛，暗骂堂堂星移门竟也学着仙盟折磨人的三流手段，指尖陈离火无声腾起。

　　正待他要反攻之际，颈间的疼痛骤然消散。

　　如雪的肌肤顷刻复原，仅是残留的血线昭示着曾被划伤的事实。

　　嗯？

　　暮秋水以为独去闲在耍花样，承影再起，凌然斩下，誓要砍下独去闲那颗华贵的小脑袋。

　　熟料异样再现，承影的剑锋劈上独去闲肩颈时，破出的伤口顷刻复原消散。反是独去闲腕间红光大放，夺人视线。

　　承影剑蓦然掣肘，暮秋水像是猜到了什么，眼中戚惶失魂，陡然拽过独去闲手腕翻看。

　　两道禁咒蚀骨绕腕，符篆明明灭灭，灼得独去闲手腕通红一片。熄灭的符篆由红转黑，幻成一抹金色，凝成一张桃李纠缠的符印。

　　是木以相代身以相替的禁术——李代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