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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19

      江宁城再起骚动。
      原来蔡府少主蔡恒钧并非死于青楼女子之手,乃遭其妻杀害,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蔡少夫人被识破罪行之后竟然服下毒药,自尽身亡。
      想不到像蔡府这样的名门望族,居然也会引狼入室。蔡家仅有一孙,蔡恒钧一死,便至绝后……江宁城内百姓自又有一番议论纷纷。

      江家宅前挂上了白色灯笼,屋正中停放一副棺木。白玉堂坐在屋内,静静看着灵牌前排放的素酒果食,以及渐渐燃烧殆尽的三拄佛香。
      这三拄香,是他亲手点上,除他之外,再无人前来为她送行。
      江家本就无甚远亲,蔡府亦拒绝承认婉秋存在,附近邻居更因她谋杀亲夫,有歪伦常,非但不愿进来上一拄香,便连经过门前亦要啐上一口。
      如今,仅余白玉堂这唯一故友扶灵。

      一缕香魂消,孤身上路去。
      婉秋,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外面传来脚步声,白玉堂未曾抬头去看。
      来的人,乃是韩拓、展昭二人。
      展昭入门时,已看见堂内所坐白衣人,心中自是一紧。
      待看得仔细,便见那张净白的脸此刻略带憔悴,前夜染血的白衣已然换去,只是那抹神伤之色,始终未离。

      二人步前,鞠首上香。
      韩拓看着令牌上所篆名字,亦不禁有半刻失神。
      他与玉堂、婉秋三人自幼相识,儿时追逐玩闹早是无分彼此。见不着那二人时,韩拓也曾想过,若他三人老态龙钟,玉堂拄了拐杖,婉秋皱纹满脸,该是何等有趣……
      岂料未见白头,已缺一人。
      小眼紧眯,教外人窥不得里面哀愁。
      但鼻头酸楚,已难锁眶内濡湿。

      “找到了么?”
      耳边传来白玉堂的询问。
      韩拓回过神来,稍稍点头,答曰:“我已挖出婉秋的遗物……木盒里藏了几封书信,以及一纸血书。”
      “……”
      “一纸血书,诉的是那蔡老夫人设局陷害江云青,欠下巨额债项,迫不得已唯将婉秋嫁入蔡府以做抵偿。至令江云青郁郁终日,愧对女儿,服毒自尽……而那几封书信,应是婉秋在蔡府窃得。乃由蔡府晋州分铺的掌柜写与蔡老夫人,里面几次提到已应老夫人吩咐,将江云青骗入局中……”
      “据乡邻所言,江云青曾多次拒绝蔡家说媒,全数退回送来的彩礼。看来,蔡老夫人为了让婉秋嫁给蔡恒钧,已是不择手段。此事必是瞒了婉秋,但现下看来,她……是早已知晓……”
      白玉堂面无表情,似听不见,更似不想听见。
      韩拓知他与婉秋之间情谊更深,江老伯不肯将婉秋嫁入蔡府,便是早知她心许玉堂,方有拒婚之举,不想却惹来一场灾劫……婉秋杀死蔡恒钧虽可说为报仇,但那蔡恒钧待她确是真心,时日一久,婉秋亦不可能未为所动……或许,她本无意杀之,但玉堂的归来,带起诱因……
      既然连他这团面儿也想得到,以玉堂聪慧,岂会猜不透?
      如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婉秋啊婉秋,仇或能报,你却要玉堂他如何自处……
      “玉堂……”韩拓轻叹一声,“逝者已已,这是婉秋她选的路,她不曾悔,你亦不必过份自责。”
      “放心。”悠远眼神,多少回过神来,“韩拓,你打算如何做?”
      “我……”
      韩拓收回手,转头看向那灵前牌位,往日腼腆,此刻骤敛无踪,一双小眼精光刹露。
      “自会替婉秋讨个公道。”
      言罢,在牌位前三鞠躬,随即转身,头亦不回迈步离去。

      展昭却未随他一同离开。
      自进门来,他便不曾自白玉堂身上移开视线。

      忽然,从门外吹来一股烈风,扬起的白色帐幔。心神稍晃,那抹雪白的身影,仿佛溶入了这个挂满了雪色帐幔的灵堂……
      展昭猛然一惊,前迈两步伸手搭了白玉堂肩膀。

      终唤得白玉堂回首一眼,看到展昭那副担忧神色,亦瞭其意,嘴角扯出半分笑容,摇了摇头。

      前事种种,皆因他一诺而起。
      若说罪魁,既非蔡老夫人,亦非江婉秋,而是他恣意江湖,潇洒人生,偏偏忘却了与一痴情女子许下的承诺。

      婉秋……
      你可曾怪我?

      白玉堂的伤,他看得到。
      却无法伸手去触,更无法以言语抚平。
      这一刻,展昭无奈。
      他只能,伴着他……
      等待,他的伤缓慢地愈合,直至回复那个飞扬洒脱的锦毛鼠白玉堂。

      心,莫名刺痛。

      灵堂内,依旧是悲伤的寂静。
      一影素蓝,一剪雪白,伴坐堂前。
      瓦盆里的纸灰被风卷出屋外,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散去……阴云靡靡,小雨飘降……随雨飘降,落地……再入轮回。

      江宁府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牛首山命案刚破,望族蔡府少主遭妻杀害,而今,又掀出一纸血书,状告蔡府当家老夫人蔡李氏谋财害命……
      扰攘纷纷,闹得满城风雨。

      退堂鼓响,韩拓一身官袍退下堂去。
      岂料才入花厅,迎面猛砸来一个茶壶!韩拓虽不识武功,但人却机灵,抱头一缩,险险避过头破血流之灾。
      只可惜逃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还未及挺腰站直,衣领猛被揪住,双足几乎离地。
      一抬眼,对上燃爆烈焰般的怒目。
      “韩拓!!你竟然放了那老太婆?!”
      “白兄且慢动手!!”展昭上前搭住白玉堂手臂,看了看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知府大人,连连劝道:“韩大人应有苦衷,你且松手,待他详细说来!”
      “苦衷?!哼!!”
      白玉堂劲力透臂,震开展昭手掌,这才甩开韩拓,狠狠瞪着他,恶道:“韩拓,今日你若说不出个道理,莫怪我不念往日情谊!!”

      韩拓顺了气,看见友人怒火冲天,非但不急,反是笑脸嘻嘻。拍了拍袍上灰尘,说道:“苦衷倒也谈不上,本府只不过收了蔡府二十万两银子……”
      “什么?!”
      此话无异是火上添油,白玉堂一掌砸在檀木茶几,只听“啪啦——”一声,上回已遭他捶击的紫檀木几,再也经受不了这般打击,裂痕炸分,碎成烂木一堆。
      韩拓还来不及哀悼这张花费了半年俸禄的茶几,燎原怒火已猛烧过来:“韩小子!!!怪不得你适才问亦不问就放了那蔡老太婆!!”
      画影吟起,插立青砖之上。
      光影泛滥,恍个满屋生寒。
      “若你是我白玉堂的朋友,当知道我如何处置那些贪官污吏!”

      展昭心中有奇,虽说与韩拓并未深交,但以他为人,断不会因利弃义。便是真收了贿赂,他也不见得会说得如此堂而皇之。
      “韩大人收下蔡府赠贿,可是有所图谋?”
      白玉堂气在当头,怎管他图谋什么,大吼道:“案子搁了三天,一开堂便是当场释放!我看你根本便是在等老太婆送银子过来!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对了!我便是在等她送银子过来!”
      “你——”
      展昭不解:“此话怎讲?”
      韩拓神色一正:“此案原告,乃是婉秋。她杀害亲夫,已歪伦常,其言已难取信于人。一封血书,他们可推说诬告。至于证物信函,也可说是捏造。至于那写信的掌柜,必会与老夫人串通一气。我算来算去,此案便是再审多久,也绝难将其定罪。”
      他说得合情合礼,白玉堂亦是知晓,但就此结案未免太过便宜!
      “那你道如何?!”
      “便是太便宜了,方教人心里生寒!”和煦脸容,此刻竟是恶意奸险,“为商者,多重誉。此案闹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蔡府以商为诈,害人致死,但闹至公堂,却又轻易解脱。便是再笨的人,也知道是官商勾结!呵呵……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再跟蔡府做生意?”
      “?!”展昭当场愕然。
      平日里只觉这江宁知府混混噩噩,毫无害意,岂料他一旦发狠,竟然如此奸险毒辣。
      若他执意公审此案,莫说证据薄弱,便以蔡府如今势力,一旦施压,最后亦只能不了了之。现下如此做法,与蔡府有往来的商户,皆知蔡府有官府为伥,一有闪失,生意难保事小,步了江云青的后尘,可就事大了!
      蔡府兴旺以商为持,商誉一失,没落之期亦不远已。
      只是……
      韩拓此举,赔上的,却是他的官声名誉。
      本来破了大案,正是立威之机,如今他私相授受,江宁百姓不明就里,必将他视作惟利是图,胆小怕事的庸官!

      韩拓看了看展昭,知他心中所想,呵呵一笑:“展大人不必担心,本府本来就是个糊涂官儿,也没什么名声可失的!”
      “胡说,你才不糊涂。”
      白玉堂抢前一步,拉了韩拓:“面团儿,你……”
      “没事!”小眼睛眨巴眨巴,机灵清澈,“当清官可是树大招风!若像开封府包大人那般清廉刚正,又无展大人这般厉害人物在旁相协,本府只怕小命难保啊!”
      “谁敢动你?!”冠玉脸上青气一现,“先问过我手中宝剑!!”
      韩拓心感热暖,若不是与玉堂为友,只怕以自己个性,真的当了个贪官污吏亦未可知……
      那张适才还锋芒毕露的人居然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玉堂啊,韩拓何德何能,岂敢劳你大驾……以后常来坐坐就好,你是江湖侠客,这捕头的位子,实在委屈你了!”瞄了瞄一地的紫檀木碎,啐啐念叨,“府里的茶几怕不够你砸……”
      “你说什么?!”

      展昭在旁看着他二人,心中有感。
      清官,原有多种。
      如开封府包青天,行止刚正,不偏不倚,不惧权贵皇亲者为其一。
      又有江宁知府,表相庸碌,内里明辨是非,曲线得道者亦是其一。

      尾声

      江宁酒坊,一如往昔热闹,伙计小五跑里跑外,偏是老板娘今日不在铺面,可教他忙个天翻地覆。
      后院摆了一桌,上有酒窖珍藏贵酿,又有江宁婆婆亲自张罗的下酒菜。桌旁坐了一人,却是展昭。
      江宁婆婆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承蒙南侠不弃,还记得当日所约,要来向我老太婆讨杯水酒。来来来,今日可要尝尝我老太婆亲自酿制,藏有数十年的蒟酱!”
      “婆婆太客气了,展某实在愧不敢当!南侠之名只是江湖朋友戏称,婆婆若是不嫌,就请直呼展某名字吧!”
      “好!好!”看这娃儿脾性谦和,江宁婆婆心里自是喜欢得紧,当下呵呵一笑,便应下,“你这娃儿挺懂讨老人家欢心!”瞄了瞄屋顶,鼻头一哼,“不像某些没良心的东西!”
      “娘——”
      不平之鸣自上传来,展昭抬目瞧了瞧,连忙低头灌酒入嘴,极不容易才憋住喷笑。

      只见那白玉堂左足被捆龙索所绑,像腊鸭一般倒吊梁上。他刚一吱声,江宁婆婆抬手砸去一片抹布。
      “谁准你说话了?!小兔崽子,废了老娘半窖的好酒,不挂出两斤油来甭想下地!!”
      白玉堂人在半空,仍如鼠机灵,腰劲一扭避开袭击,顺势折起半身,伸手拉了绳头,稳住身形,方才朝下叫道:“娘!!你太偏心了!臭猫儿凭什么喝蒟酱?!平日里我连闻都不让闻!娘——”
      那蒟酱酒香芳醇,不过一杯的分量,已飘香满屋,如此珍酿,怎不馋得那老鼠腹中酒虫叫闹。偏是被捆龙索吊在屋顶,上不得,下不来,
      江宁婆婆可不理他,只管劝那展昭多喝一些,气得白玉堂干瞪眼。

      “玉堂?你在吗?”
      正在此时,有个偷偷摸摸的声音在后面叫进来。江宁婆婆忽是一笑,走过去猛一开门,外面顿时跌进一团面团儿。
      江宁婆婆一见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你这韩小子自投罗网!好啊好啊,你上回诓了我老太婆,这回可要点算清楚!!”
      跌进来的韩拓可吓懵了,他下意识抬头,看见白玉堂的狼狈状,而展昭则坐在桌面一副待看好戏的表情,知道这回可无人救他了,即可装出一副讨喜模样:“误会!误会!上回我可以一片诚心,怕玉堂贪恋美色,所以才……”
      “面团儿!!”
      白玉堂刚要骂上两句,外面突传来酒坛摔碎之声,听来是小五一个人撑不住了。江宁婆婆皱起眉头,扭了那韩拓耳朵:“韩小子,你可在这乖乖等老娘回来!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

      待江宁婆婆离了后院,韩拓方才舒了口气,坐到桌边:“展大人,好兴致!”
      展昭点头示意:“韩大人怎有如此空闲?”
      “大案既破,那王玉儿亦已伏法,牛首山下无辜冤魂得以安息,韩某才敢稍稍偷闲。”他伸手斟了杯酒,慢慢饮下,“听闻大批商户与蔡府划清界线,惹来不少闲话。上贡酒品本就是肥缺,有人趁机以此事弹奏,说那蔡李氏如此作为,加上其子被妻杀害,其媳服毒自尽,可见蔡府中人品行不端,且这府中看来极不吉利。皇上闻得,已下旨取消了蔡家贡酒之利。”
      “想不到堂堂蔡府,竟败在女子手中。”
      二人相视感叹,这蔡家,到底是败在谁人手中?
      王玉儿、江婉秋、蔡李氏……
      为容颜杀人,终获恶果。
      为复仇轻生,香消玉殒。
      为私欲害命,绝孙败族。
      导出种种祸事。要说祸起红颜,确非前人夸言。
      展昭看向白玉堂,见他神色虽是黯然,但已无忧郁之色,心中方觉安稳许多。

      “此番幸得展大人和玉堂相助!韩拓敬你二人一杯!”
      言罢,韩拓举杯。
      展昭微微一笑,提坛斟上两杯蒟酱,反手一拨,劲至杯起,其一直射梁上。白玉堂左手一松,身体随即下堕,凌空抄来酒杯,随即又荡上半空拉回绳头。
      “呵呵!猫儿,够意思!”头一仰,饮下垂涎已久的好酒,方大叹一声:“好酒!!”
      展昭亦饮下敬酒,后言道:“也赖大人机智果断,否则岂可短短半月破案?”
      “哪里哪里!”这么一赞那韩面团儿倒是有点得意洋洋了,小眼弯弯藏在肉团面里,都快要看不见了,“只不过是瞎猫碰着死老鼠罢了!”
      眉峰一挑,儒雅脸上露出一丝诡意:“言则,韩大人的意思,我是瞎猫……”抬头看了看白玉堂,“白兄则是死老鼠咯!”
      “诶?!”
      韩拓料不到他来这么一招,还未及解释,后脑门风声袭来。
      “面团儿!你找死!!”
      也算他机灵,抱了脑袋缩落桌下,一个酒杯从他头顶掠过,“哐当!”砸碎地上。
      “白玉堂!!你明知到我不识武,要砸中了怎么办?!”
      “反正你一团肥肉,怎么砸也砸不死!!你别给我躲在桌下!!快出来!!”
      “凭什么要我出来?!有本事你下来啊!!”

      看那两个童年故交吵得热热闹闹,连江宁婆婆回来的脚步声亦听不到,展昭静坐一旁,慢慢替自己斟满酒杯,闻得酒香四溢,儒雅脸上露出一抹或有或无的笑意。
      南侠高风亮节,岂会挑拨离间别人兄弟感情……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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