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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1 ...

  •   这半日里奇变迭见,异事层出,袁信之以下诸人眼见他们喋血祠堂,同室操戈,已自惊得不能再惊,此刻猛然听萧胜平指着兄长说出这几句话,虽然亦是石破天惊一般,但因各人已是震骇到了极处,反而只是在喉间短短的“哦”了一声。萧剑平头一个发得出话来,却也无从说起,只能叫了一声:“胜平!”萧胜平斜着眼睛看他,脸上仍是笑着,映着手中剑锋上黯淡的血光,这笑容却是凄厉异常,冷冷的道:“怎么,我母子遭遇你从来不管,这时你是想帮我,还是想为他开脱?”萧剑平道:“胜平……”说了这一句话,终究也无可为言,他中的那一剑伤势也着实不轻,又兼血流不止,勉强过来看徐林轩,步下已有几分虚浮,这时心头发颤,不禁一个跄踉。萧胜平不再理他,剑锋轻轻一颤,向萧思平又指过去。
      众人都注目在萧思平脸上,只见他脊背抵在神案上,已无退路,兀自不住后缩,手中虽有长剑,却始终提不起来,只是颤栗着眼睁睁看萧胜平的剑尖越送越近,直及胸口。萧胜平森然道:“你别怪我,适才你若是跟姓徐的换上一换,挨了这穿腹一剑,那我再也不会揭你疮疤!我知道你害他的事也不少了,原也不至于出手救他,可是我总有几分疑心,忍不住还想试试看,你身子里的血,是不是全是冷的?”
      萧思平终于说得出话来,嗓音嘶哑,拼命摇头道:“胜平,你别听他胡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萧胜平厉声道:“你还想赖?你当是谁跟我胡说?我告诉你,别当我那时还不到三岁,便是无知无识!我能记的第一桩事,便是那一天的光景……”他说到此处,实在抑不住满腔悲愤,嗓音也嘶哑了,却强自忍住哽咽,咬着牙说了下去:“那一剑自心口搠了进去,妈妈雪白的丧服上一片通红,我突然不会哭了,四下里一片黑暗,只看见你提着剑呆在那里……你没命的逃跑了,留下我一个人在他手里!这十六年,你敢想起妈妈没有,敢来找他找我没有?”萧思平脸上满是惊恐狂乱之色,只是大叫:“胜平,不是我!是他啊,是他杀了我们的妈妈,他跟我承认的!你……你方才也说是他逼杀了妈妈的!”
      萧胜平长剑停在他胸前,脸上也是一片惨白,眼中竟不知是什么神情,良久才道:“不错,是他逼你们母子相残,可是那一剑……终究是你下的手。”他这句话语气已非激动,却是冰冷异常的直掷出来,萧思平再也支持不住,手中一软,长剑坠落,慢慢跪倒在地,喃喃的道:“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我……那时候妈怕受他凌辱,又怕拖累了我……是她自己……”
      萧胜平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长剑在他面前不到一寸,剑刃上鲜血已凝,却仍自淋漓刺目,萧思平头晕目眩,心惊胆战,忽然顾不得满地血污,膝行着向徐林轩直爬过去,嘶声道:“你来说,你来说!我妈妈明明是你害死的,你跟我承认了是你害死的!你……你……那时我爹爹和姓竹的一齐死了,你没法找他们出气,就来截杀我们……妈妈那时生着重病,听你说我爹葬在天山不要她了,已经是伤心极了,你还要逼她动手,还要对她说那些话……那些话……”他已满脸是泪,疯狂大叫:“是你,是你!你吓唬她只有一死才能保住清白,你逼我杀她,可是我没有动手啊!我从来没有动手,是你逼的,是她怕你毁了她,宁可撞剑自尽……你跟我说是你害死她的,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不能担这重罪!”他抓住徐林轩身躯不住摇撼,却始终不闻回答,手底下染血的躯体已是一片冰凉僵硬,萧胜平冷冷的道:“不要问了,他已经死了。”
      萧思平抬眼望他,眼底全是绝望之色,颤声道:“胜平,你……你那时还小,不懂得的!我……我决不会犯弑母大罪,你不信么?”萧胜平道:“我是见证,我不信!”萧思平眼泪滚滚而下,惨笑道:“其实你信的,你……你只是想杀我……你要杀就杀,为什么陷我大罪?”萧胜平冷然道:“你犯过的大罪还少么?今日你若还有一分羞恶之心,便该自寻了断,免得玷辱门户,污人宝剑。”
      祠堂里死也似的沉寂,萧思平颤抖着伸手,慢慢摸向适才落地的那柄长剑,手一触剑,宛如烫伤般又缩了回来,忽然叫道:“我不伏罪!死便死了,我不要带这重罪去死!你……你们大家相信么?是他自己要弑兄,硬说我弑母……全是他诬陷我,你们……你们没人信么?”他语音中全是慌乱之意,目光中全是哀求之色,向堂上众人一个个问将过去,说不出的凄恻无助,萧胜平冷笑不语,袁信之等人均自叹息低头,有人索性闭目不理。他最后看到萧剑平身上,和他眼神一触,登时噤声转头,萧剑平却向他伸出手去,轻声道:“思平,你一定不是存心……我相信你。”
      萧胜平猛然转头看向他,眼中怒意和杀气闪烁,萧剑平全似不见,他重创失血,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却镇定无比,缓缓的道:“思平,那般情势,我想得出来。钟阿姨想必是走投无路,才会用你的剑自尽……你没有道理弑母,也不会存心弑母,因为那剑是在你手里,胜平才会误会,你自己也恨了自己十六年……其实并没有这样的罪孽。”
      萧胜平纵声而笑,清峭的笑声震得祠堂里灰尘簌簌而落,笑道:“好,很好!我便知道你会为他开脱!你到头来却要他为你开脱!”他前一个“你”,说的是萧剑平,后一个“你”,说的却是萧思平,长剑在手中抖动,西窗夕阳反照出暗赤的光华,映得人人眼前都是一片血红,萧剑平的声音不高,在这一片血腥之中却清清洌洌:“胜平,我们一家的恩怨纠葛已无可说,我们也欠你太多。你要了断干净,那也由你,却何苦强加这般罪孽,教你母亲含恨地下,教思平死也不得安宁?”
      萧思平猛然也放声狂笑起来,一下跃起,指着他道:“不要你假惺惺!我这辈子左右是不得安宁,不用你为我说话!谁都知道你恨我……”萧胜平剑锋拦在他面前,他这时脸上全是狂乱激怒之色,竟自一伸手便即推开,锋利的剑刃在掌间割出一道深口,一挥手鲜血四处飞溅,却仍自戟指大吼:“凭什么要你开脱?我就是罪孽深重!我抢了你朱师妹,破坏你和竹家丫头的姻缘,教唆声南恨你,害你女儿寻死……我跟你仇深似海,凭什么要你为我开脱!”
      他说一句便逼近一步,手臂几乎要指到萧剑平面上去,萧剑平伤后强撑,被他这般咄咄逼人的指将过来,身形不由得摇摇欲坠。萧思平哑声道:“就是因为你,我不能和兰言好好的过日子,我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是因你而起!是我横刀夺爱,又冷眼看你遭冤枉,一言不发,由得爹逼你去死……我们中间横了你,你教我怎么和她恩爱和美?我……我那样对她,害得她最终伤心而死,全是怪你,你明不明白?声南怨我挑唆他恨你,其实我没有错,本来就该恨你的!”
      神案之下突然有人放声痛哭,却是萧声南被迷倒在那里,半日都不曾做声,此刻听父亲说到这里,忍不住失声大恸。萧胜平长剑一抖,重又冷冷的拦在萧思平面前,道:“你还要怪别人?声南要恨,也该恨怎么会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亲爹!你倒问问他还认不认你这父亲?”萧声南只是恸哭,萧胜平冷笑道:“就算还有个痴子为你开脱,你也该明白你是不配的!你扪心自问,妈妈当真便是自尽的?你当真没有一丝半点贪生怕死、只求自己脱身保命的心思?”萧思平全身颤抖,猛然大叫一声,便向他剑锋之上直扑了过去。
      萧剑平不禁失声,那长剑却陡地向后一缩,萧思平这一撞便落了个空,萧胜平随即反臂挥出,喝道:“要死自己死,别脏了我手!”这一掌力道不轻,打得萧思平向后跌出,摔倒在地,一时也不知是所受掌力过于沉重,还是惊恐羞辱之下再难自抑,哇的一声,便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他喷了这一口血,手上已摸索着抓起自己落地的那柄长剑,横剑当胸,萧剑平不由得叫了一声:“思平!”萧思平却又大笑起来,说道:“你不敢杀我?你想逼我自尽,你便不用也担这弑逆罪名?你是休想!”他仰头而笑,跃起身来,厉声道:“萧剑平,你假仁假义说这番话,便想我对你感恩戴德不成?我恨了你一世,不恨你我也不能快活,便是眼下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恨你到底!你们两个别想逼我良心发现自己去死,我早已没有良心的了!要杀我就过来!”
      萧胜平踏上一步,众人都道他便要出剑逼去,却只听他冷笑了一声,道:“好,你有种!有种便跟我拼个死活,不然的话,我让你恨一辈子去——将那蛊毒留下,你自己滚罢!”
      萧思平手中长剑不住抖动,隔了半晌,也是一声冷笑,道:“原来终究是要这个。”自袖中摸出那琉璃瓶来,突然狠命往地下一掷,啪的一声脆响,千百片琉璃四散飞迸,无数碧绿小丸在血污中骨碌碌滚了满地,他放声狂笑,转身便走。将到门口蓦地又回头,大声道:“萧胜平,今日不杀我,你别后悔!我这辈子也不会放过你们!”萧胜平笑道:“好啊,倒看是谁不放过谁,我这辈子还嫌没人斗呢。快滚罢!”萧思平长剑支地,跄踉出门,只听他笑声如颠似狂,一路远去。一时间祠堂之中,只剩下萧声南绝望悲愤的嘶哭之声。

      夕阳已落到积金峰之下,满天余晖斜映,玉鉴湖中波光演漾,衬得湖畔桃杏愈发嫣红如醉,萧剑平靠在树侧,肩头剑创流血已止,仍是彻骨的痛,只是茫然看着花瓣一片片掉落。萧胜平在身后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儿险些死了两次?”萧剑平不理会,萧胜平道:“你为他说话的时候,我恨不能当场便杀了你——你也明知道的,你越为他开脱,他越恨你。他那样的人,一恨上别人便将自己的错处全都忘了,我好不容易能逼他自裁,却教你坏了事,我怎么不恨得你要死!”萧剑平淡淡的道:“你要杀我,动手便是。我的剑路你也学全了,知道怎样下手。便是不知,我也不会向你出手。”萧胜平笑道:“我怎么会杀你?别说我已经答应了师叔留你性命,便是没有答应,我也不想取你性命啊。你将我当兄弟,我自然也将你当兄弟,咱们兄弟的情分,难道为点小事就恼了不成?”
      萧剑平叹了口气,终于回过头来看他,晚霞下看见他也瞧着自己,竟全是一副笑嘻嘻的天真神态,这可亲可近的笑容之下却是难以捉摸,他凝视了半晌,慢慢的道:“不恼也好。”
      萧胜平笑道:“当然是好,我可不要象二哥那样,落得个千夫所指,众叛亲离。我这一生还长,有多少要借重倚仗你的地方呢。”萧剑平默然。萧胜平又道:“别不做声,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当然是我还用得着你。可是你偏要想那么明白作甚?鹃侄女死了,大嫂也走了,二哥恨你入骨,声南又已跟你恩断义绝,这世上除我之外,你还有别个亲人么?你便明知我要利用你,你也只能心甘情愿,这些话,说破出来就无趣得很了。”
      萧剑平心中一片空空荡荡,目光越过他向远处望去,只看见无边无际的花林,一阵风起,满林落英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良久才喟然长叹,缓缓的道:“我母亲临终之时,对我说道:‘剑儿,你这辈子,别再记恨人家,可是也别再痴心爱着谁了。’这一句话,我若是早些明白,倒也好了。”萧胜平不禁一默,随即笑了一声,道:“有理,你们这干人,不是恨便是爱,总之个个痴得可笑,枉自毁了一世。我是决不蹈你们覆辙的。”
      两人间静默一晌,萧胜平走了上来,自怀中取出一物塞到萧剑平手里,道:“既然你说了不恼,这块掌门铁牌,还是你收回去罢。方才你在祠堂里掷下便走,可不是当着大家寒碜我?”萧剑平皱了皱眉,萧胜平正色道:“父亲当年既然指定了你,这个掌门,自然该是你来做,我是决计不做的。如今袁师伯以下四城之人都已服了蛊毒,一世都得臣服于天墉城,你做这个掌门,包管比父亲当年要痛快多了!”萧剑平微微一惊,失声道:“你……你到底还是给他们下了蛊毒?”萧胜平笑道:“你甩手便走,不就是要我处置的么?我怎样处置,你也该心里有数,这当儿却又问出这话来,你须不是呆子!”萧剑平退了一步,颓然闭目,过了半晌低声道:“声南呢?”萧胜平道:“这小子也离发疯不远了,我才懒得给他下蛊呢。放心罢,我知道你到底惦念着他,我会好好的照料他的,过几日我便教他跟袁家小丫头成亲,安置了他的终身,大家也就后顾无忧了。”
      萧剑平心寒如冰,道:“胜平,声南……声南这样……你这不是误了袁姑娘的终身?”萧胜平眉毛一扬,道:“这又不是我为他们定的亲,怪我什么?你家鹃儿已经死了,便是不死,也没有堂兄妹□□结亲的理,你凭什么拦阻声南的婚事?何况我们兄弟三个,如今只有声南一根独苗,他就是发了疯,也得娶亲生子再说,总不能教我萧家绝嗣!”萧剑平怒声道:“你也不过跟声南一般年纪,你日后尽可以娶亲生子,何苦定要害人!”萧胜平冷笑道:“我这辈子要干无数刻毒事呢,我也有自知之明,不求这子孙福气!我实话跟你说,我已打定主意了,过一阵我便索性出家去,反正我们天墉城前几代祖师也都是道士,待你做够了这傀儡掌门,我自然要取而代之,先弄个名正言顺,也不打紧!”
      萧剑平瞪着他,他也双目炯炯的对视,口中言语说得狠决无情,面上也全无半分愧色,萧剑平反而无可奈何,良久咬牙道:“胜平,你……你好算计。”萧胜平一嗤,道:“你要是从小象我那样过来,当然也一般会算计!你算计不过我,又狠不下心肠对付我,便该乖乖由我摆布,还有什么话可说?”
      萧剑平无言,手中攥着铁牌,只觉犹有余温,依稀记得当日父亲在母亲玉棺旁将这块铁牌交付给自己的时候,握着自己的手将铁牌包入掌心,当时牌上也一般带着父亲的体热。那一霎时的温度教自己心酸难抑,这时弟弟的体温却似灼得烫手,静了许久,黯然一笑,慢慢的道:“是啊,我便得由你摆布!为你做这掌门,为你出面管昆仑五城,待到你年纪大起来,武功高起来,再将一切交给你……用蛊毒挟制全派,怎么说都不是光明磊落的勾当,因此等你取代了我,顺便要将这罪名推到我身上去,你可以大义灭亲,天墉城依旧名声清白……直到那时,我这兄长的情分,才算尽了。”萧胜平微笑道:“原来大哥这些年跟何教主也不是白做的夫妻!你这么晓事,应该明白事情既然做下来了,也只有这一条路,不然的话,我天墉城就此倾覆,你对得住萧家列祖列宗么?你记住罢,今儿的事,从此以后便算是你的主谋,我只是帮凶,有朝一日我这帮凶弃暗投明,大义灭亲,你也得甘心伏罪。”
      萧剑平脸上全无表情,过了半晌问道:“这迷香和蛊毒……你是从她那里拿来的?是她教你这些?”萧胜平笑道:“你为什么定要小瞧我?我自己一个人就算计不到这地步?何况一起初,也是徐师叔和二哥一齐谋划,师叔算计了二哥,我又算计了他们而已,这般顺水推舟的事,难道单单你夫人会使不成!”萧剑平喃喃的道:“顺水推舟……她想怎样?”萧胜平道:“她也没想怎样,你们都一刀两断了,你还当人家愿意吃回头草?我们也是互相借重,一旦各自得了势,还不知有没有翻脸的一日呢。你要有本事,尽可以跟她破镜重圆,联手来对付我,我也不怕。”
      两人间又是一阵静默,萧胜平忽然叹了口气,道:“大哥,你知道么?其实何教主心里到底还是念着你,她给我的迷香迷你不倒,你也应该明白缘故。”萧剑平心底一酸,嗯了一声。萧胜平道:“你不会使毒,可是毕竟和她做了十六七年的夫妻,你女儿倘若不死,只怕也算得上第一流的毒术高手,你在家里闻得惯了,自然而然也有了抵御之力。她不曾说要我饶你性命,但故意拿你能解的迷香给我,其实还是救了你……她早就派人告诉你我这十几年的经历,要你提防着我了,是也不是?”萧剑平又嗯了一声。萧胜平叹息道:“你教我破箫剑法的时候,心里便明白我迟早会刺你那一剑。我不杀你,固然是你还有用,可是当真要杀……只盼多年之后,我要是也狠不下心,你却不要教我为难。”萧剑平道:“我不会教你为难的。”
      萧胜平一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大哥呢。”他转身便走,忽又回头道:“以前我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年徐师叔已捉住了你母子,为什么又轻易放了?倘若是我,便明知心爱的师嫂没几日好活,可是就是那几日,我也非得占到手不可,最好下了蛊毒,岂不万事俱休?当时师叔只是苦笑,说我小孩子不懂,后来拜访了何教主,再看看你,我才明白我真是不懂事得很,你们这样的人,原是要心甘情愿才有意思。”
      簌簌落花如雪,吹得两人满身满头都是,萧剑平茫然苦笑,拈起衣襟上花瓣来,道:“红萸跟你想必也说了不少……她提起蝶儿没有?”萧胜平道:“是你那心上人么?我知道,那位竹姑娘才华是极高的,可惜后来死得极惨。何教主跟我说起她来,一直摇头,说她枉自聪明了一世,译得出百毒真经却不修炼,不然最终怎么会落得被逼自尽的下场?这世上力弱就要被人欺,她太不明白。”萧剑平缓缓摇头,道:“我便知道红萸会跟你这般说,其实你们不懂得……蝶儿最是明白,便是学成了天下无敌的功夫,纵横江湖,大权在手,心里不快乐,终究没有用的。我外公一世英雄,到最后也一般凄凉归隐,弃世仙去,生前的权势风光,万般成虚,何尝能得欢喜?”
      萧胜平轻轻一声冷笑,道:“不欢喜又怎样?我做这般不积德的事,本来就没指望一生快乐。反正你们的下场,我都看得见,谁又能平安欢喜到死了?我已打算了这辈子做黄冠道士,决不再蹈覆辙,学你们无端端发痴发颠,爱恨情仇!这世上也未必有什么前生果,来世报,只有今生今世,我却要争出个意气风发,不在乎一定心安理得。”他一扬手,将长剑直掷过去,道:“这柄剑上有你的血,也有徐师叔的血,我做都做了,难道还能收手?你自己说过,将来不会教我为难,记住罢!”
      萧剑平伸手接了剑柄,看着剑锋殷殷血迹,半晌抬头,只见萧胜平已走得远了,隔了一片花林,声音遥遥传来:“你道我为什么不杀二哥?其实他虽然也跟你争过这铁牌,心里倒也不是看重这掌门,只是不忿气爹将铁牌交给你罢了!他定要争,你不肯给,闹来闹去,不过是争到底谁是爹最心爱的儿子,这恩怨纠缠连虚名都不如,你们两个却斗得不亦乐乎,岂非蠢不可及?今日这般,我也敢说他仍是恨你胜过恨我,我便留下他给你,可不是好!”语声越来越远,终于不闻,他已经穿出花林去了。
      萧剑平惘然回首,重又看向玉鉴湖,波面上最后一片光影也在渐渐消失,四下里已陷入沉沉暮色之中。花林拂水,落英缤纷,晚风中尽是馥郁花香,竟连剑锋上的血腥气也不复可闻。对湖面出神半晌,蓦地一扬手,长剑闪了一闪,扑通一声直坠入碧水之中,水花溅起,恍惚想起了许多年之前,也有一柄剑这般坠入湖中。依稀记得是少年时和萧思平动手,萧和香来劝架,长剑反而被两位哥哥绞夺脱手。如今萧和香作古已久,那一柄剑在水底想必也早就生满绿锈,只有这尘封的往事,一幕幕翻上心来。
      他闭了闭眼,当日之事霎时间无比清晰,记得便是那日头一回和弟弟白刃相见,便是那日向朱兰言倾诉心曲,便是那日初见竹蝶,便是那日弃绝父亲离家而去……前尘往事交织一片,心底却静了一静,忽然之间,只想和少年时一般,在学艺的竹林里大青石上抱膝坐着。人事变迁,风霜交侵,惜幽居外摇曳生姿的翠竹早已湮没在花海之中,但昆仑山上千千万万顽石中的那一块,却应当是亘古不灭,慢慢寻去,总能找得到的。

      三生石第四部终
      全书完
      2005-9-1凌晨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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