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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尾 声 ...

  •   这日晚间,明千雪正要提着桶去河里洗衣服,却被一个少女拦住去路。她抬头一望,原来是王铁匠的女儿王心慧,不觉问道:“心慧,好长时间不见了,你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我今儿早晨从你家门口走,怎么见你家铁铺门是关着的?你爹到哪里去了?”
      王心慧未发一言,已自落下泪来。明千雪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捉住王心慧的肩头,一双大大的眼睛几乎急得瞪出眶来:“快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呀!”
      “雪姨……我爹临终前请你保重,他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与你再续前缘……雪姨,你怎么啦?你醒醒!”王心慧忙和身边的武峻岚一起掐她的人中,好一阵子才醒过来。
      明千雪慢悠悠地醒来,看着身边的这对少年男女,心中更觉凄苦,她轻轻地摇着头说:“不要紧的,我生来就比别人命苦些,没事的。他葬在哪里?”
      “就在宝石山上的保俶塔旁边。”武峻岚道:“雪姨,我们已经厌倦了江湖仇杀,想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明千雪双目空茫地望着远方,使劲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在这儿陪着他。他一个人在这儿,多寂寞呀!”
      “雪姨,那你多保重!”王心慧与武峻岚见明千雪执意不肯离开,只得由着她了。
      在郭峻岩的坟前,明千雪一身素衣,衬着莹白的肌肤,宛若九天仙子,完全是按照妻子祭奠丈夫的装束,还在墓前树起一块木碑:“夫君王虎之墓”,落款是“妻明千雪立”。
      ——他生前遮遮掩掩,不敢对她吐露真情,难道连死后都不愿给她一个名份吗?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的真名叫郭峻岩,是钟山派弟子,但不管别人叫他什么名字,他永远都是她心中的那个王大哥。
      街坊里见她这副打扮,又一次议论纷纷,这个女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有几个原本对她抱以同情的乡邻,也露出鄙视的神色。
      明千雪在坟前摆下酒食,说道:“王大哥,小妹敬你一杯。你在的时候,我连话都不敢跟你多讲,怕人家看见了说闲话。如今我再也不怕他们了,我就不信,活人还管得了死人?”
      她从竹篮中拿出两只酒杯,倒上酒,一杯给墓中人,一杯给自己:“这一杯是答谢你每日清晨买我的豆腐脑的,我知道你喝不了那么多,只不过是为了照顾我的生意。来,喝……”她把左手的那杯酒倒在坟前,右手把自己的这一杯一饮而尽。
      她又给两只酒杯斟上酒,用左右手分别举起:“王大哥,这一杯是答谢你帮我赶走那个痞子的。其实想占我便宜的又何止他一个呢?街坊里连阿猫阿狗都想来揩点油,那个废物是不会管的,他除了打我骂我之外没别的本事,只有你还帮我一把……”她一仰脖子,又倒进口里了。
      她再次斟上酒说道:“王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今生今世你我已无缘,只有求来世再结连理。我听说人死后要经过一座奈何桥,桥上有一个孟婆,让每一个过路人都喝一碗孟婆汤。只要喝了那碗汤,人就会忘掉前世今生。你比我先走一步,可千万别喝那碗孟婆汤,一定要在奈何桥边等着我……等着我……”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衣衫上渍痕点点,分不清是泪痕还是酒痕。二月的春风刮在她那憔悴却依然秀美的容颜上,而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春天的温暖。人生难得几回醉,她已经清醒了二十多年,感到好苦,好累,难道还不能让她醉一回么?
      今日有她来祭奠他,他年又有谁来为她奉上一杯薄酒?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在醉中,她突然疯狂地大叫道:“是我杀了殷木,我老早就想害死他了!是我杀了殷木……”
      四邻街坊本来就想看她的笑话,站在数丈开外三五成群地指指点点,有那好事的赶紧报告给杭州知府韩大人。
      “雪姨,你醉了,乱说些什么!”小苦瓜拼命想捂住明千雪的嘴,又回过头去对街坊喊道,“她疯了,别听她乱说。”他小小的身子使劲地把她往山下拉,“我们快回去,回去!”
      “我没醉……我说的句句属实,清醒得很!”明千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叫喊着,又像是大哭,又像是大笑。
      捕快如拖一条死狗一样,很快将明千雪拖进知府大堂,重新审理殷木死亡一案。明千雪惨淡地一笑:“这八年来,殷木将我折磨得不死不活,我早就怀恨在心。为了能顺利地嫁给王铁匠,我决心除掉殷木这块绊脚石。我发现,殷木虽然腿脚不便,不过晚间灌了几口黄汤后,还是喜欢拄着拐杖倚着阳台看一看夕阳。数日前,我将殷木常倚的阳台栏杆偷偷松动了,只要他靠上去,自然会从阳台上摔下来,我便可杀人于无形……”
      这次小苦瓜不但救不了明千雪,他自己还因做假证受到了牵连,被当堂责打四十大板。还没数到三十下,他就闭过气去了。
      明千雪谋杀亲夫,本应凌迟处死,姑念其夫瘫痪多年,侍候有功,故将功折罪,改为斩立决;并在整个杭州城游街示众三日,以儆效尤。那些不认识她都骂她放荡,竟敢谋杀亲夫,不把她凌迟处死就是皇恩浩荡了;那些认识她的都说她犯傻,管她那个不中用的丈夫是怎么死的,反正没她的事儿了,趁着珠未黄人未老,赶紧改嫁算了,又何必硬要往自己身上兜揽呢?
      坐在囚车中,明千雪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她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用嘶哑的嗓子不断地重复着同一支歌曲,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不恨相见晚,只恨花开早。
      去年赏花人,今日坟上草。别饮孟婆汤,等我奈何桥。

      2009年5月30日于浙大西溪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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