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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杭城灯会(1) ...

  •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一轮明月缓缓从东山升起之时,宝石山下的黄龙洞口已是盛况空前,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悬挂各色彩灯,更有那商家将彩灯一排排摆放在门口,搁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让过往的行人猜字谜。那些藏在深闺中的名门淑女,谁不趁此机会出去透透气?
      殷木家的房子尽管在一条小巷深处,依然能听得游人的喧闹声与爆竹的炸响声,并从窗子里望见爆竹时不时在天空中燃起的七彩火花。明千雪仔细地为丈夫洗脸、擦身。听到外面的世界那样欢腾,明千雪起初心里还盼着能到面看一阵子,哪怕只一眼也好。但见他似乎并没有放她出去的意思,她又怎敢擅自离开?她只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便索性死了这条心,在床前低着头刺绣。
      “我知道你坐在这里不情不愿的,一心想着出去看热闹,今晚就别做针线活儿了,歇一天吧。”殷木闭上眼睛道。
      “那你呢?”明千雪迟疑了一会,说道,“我不想赶那热闹场子,还是坐在家里自在些。”
      殷木冷笑道:“这下又来为我打算了!叫你去就快去,何必口是心非呢?你不用管我,反正我这么个废人是哪儿都去不了的。”
      明千雪知他素日脾气古怪,若是不去,他反而会怪罪她,变着法子折磨她一下;不过真若去了,他也未必很高兴,自己倒左右不是人了。左思右想,她毕竟还是想去的,便半低着头对殷木道:“好,我去看一会儿,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
      她系上一条红黑相间条纹的披件,使身上那件已经有几分褪色桃红小袄也遮盖了去;再插上那支平时一直舍不得戴的珠花簪,那还是她用多年的私房钱偷偷买的。她来到殷家这么多年,殷木从未关心她,主动提出给她买任何衣服。想到此,她的心不由得几分酸楚。
      街市上除了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街灯、由每组十馀人舞起的几条粗壮游龙、舞狮子、划彩莲船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摩肩接踵的行人了。那些游客简直像海中的游鱼,一群群密集地聚在一起,待到表演完毕,戏班子要换到另一处时,游人顷刻四散开去,明千雪不由自主地被人群裹挟着往后退。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蝎蝎螫螫地蹩上前来,见她不像其他的大家闺秀那样,一大堆丫鬟婆子簇拥着,想必是被游人挤得落了单,便趁着人多大着胆子向她身上摸来摸去。明千雪又羞又急,看看周围的人,又不敢大声喊出来,只得不断地往后退,直到将贴近墙根,那泼皮也一路跟上前来,两只老鼠眼珠在她身上滴溜溜乱转。
      明千雪直羞得一张脸热到了脖子根,她却不知两朵桃花早在颊上洇开了,衬着晶莹如玉的肌肤,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正如一枝孤弱无依的姣花,更勾起对方撷取的欲望。那人竟连身子都挨擦上来,涎皮赖脸地说道:“小娘子怎会一人在此赏灯会,相公不在身边么?敝人不才,愿与小娘子共度元宵。”
      明千雪面上一寒,正色道:“这位公子请自重。”她的目光又求助似的在汹涌的人群搜索,看看是否有熟识的街坊搭讪一下,也就能将此无赖吓唬走。却见王虎携着女儿,在一家店铺门口看花灯,看样子那小女孩似想买下花灯来。明千雪大声喊道:“王师傅,你们也在看花灯么?”
      可惜街市过于嘈杂,王师傅根本没有回过头来,依然跟女儿有说有笑,对那盏莲花灯指指点点,评头论足。那无赖挡在明千雪面前,依旧笑道:“小娘子,人家根本不理你,自作多情,这又是何苦呢?”
      明千雪气极,伸手将那人一推,却被那人的一只手铁钳般地捉住,捏得她都有几分疼了,她忍住眼泪继续喊道:“王师傅、王铁匠、王虎!我是殷木家的……你聋了么?”
      “你就算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你。”那泼皮一只手搂住明千雪的腰,一只手揉捏着她的两手,正欲将她强行拉走,却见王虎不知何时已蹿到他身边,沉声道:“放开她。”语词简短,却冷气逼人。
      那泼皮似也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有些色厉内荏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大爷的事还是少管。”
      “欺负一个弱女子,天下人都可管。”王虎平静地答道,一只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忽然间变得有如春藤缠树一般,柔柔地向泼皮缠去。
      那泼皮旋即手腕一软,却以同样的手法似泥鳅一般滑开来去。两人同时对望一眼,彼此均感到吃惊。王虎心中更是惊疑不已,这一招名为“柔丝万缕”,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本非以刚猛见长的钟山派招数。百余年前,钟山派的某位掌门与魔教之女相爱,却因魔教教主的百般阻挠,那魔女竟然在父亲面前挥剑自刎,教主之妻闻得噩耗,也精神失常,此事便不了了之。只是那钟山派的掌门自此也终身未娶,不知为何,却将那一招“柔丝万缕”作为钟山派的招式继承下来,并下令弟子们永远不可与魔教为敌,见到魔教教徒便须退避三舍,违者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废除武功。一个无星无月之夜,钟山派的掌门不知所终,弟子们只在次日发现那柄作为钟山派掌门信物的紫金剑插在了钟山之巅。
      难道此人也是钟山派的弟子?那人似也有所疑虑,趁王虎一怔之机,已悄然混进人群,只露出一角褐色的衣衫。王虎一心想揭开此事的秘密,连忙一提气,纵上屋檐,从高处向下俯视,只盯住那一身褐衣不放。那泼皮想是自以为已将追踪之人甩脱,转过了两条街之后,便缓下步子来了,一双眼还不时往街道两旁溜溜。王虎见他三转两转,竟然向一条颇为僻静的小巷走去,这条小巷最里间因是当朝赫赫有名的韩府宅邸,所以平素便绝少有人行。
      “站住!”王虎从屋脊上跳下来,拦住泼皮的去路,那小巷窄如羊肠,泼皮连从旁边错身的地方都没有。王虎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我钟山派的武功?”他已隐居杭州城中一年馀,本不是鲁莽之人,但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令他不得查个水落石出。
      那泼皮见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腰杆子顿时硬了一截,不客气地回道:“呸!你个臭铁匠,大爷偏不告诉你!”说着,趁王虎不注意,竟从他左手与左腿之间的空隙钻过去。
      王虎左腿顺势飞起一脚,右手已拦截在其必退之路上,那泼皮却就地一滚,眼看就要逃出王虎的手掌。说时迟,那时快,王虎的右手突然伸长尺来长,连点那泼皮气海、中极、天枢、大巨四处大穴。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王虎一只手捏着他的脖子,“你信不信,我只要稍稍一用力,你就可以听到自己颈骨碎裂的声音。”
      泼皮脸都吓白了,连连告饶道:“好汉手下留情,小的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虎微微一笑,随即厉喝道:“你的武功究竟是跟谁学的?快说!”
      “是是是,小的名叫孙学稷,是……”孙学稷刚开了个头,忽闻一阵破空之声袭来,三粒如莲子大小的弹丸分袭王虎的上中下三路,王虎飞身退让过,其中一粒被拂入袍袖之中,竟将袖口打穿了个洞,令王虎颇为狼狈。趁这个当儿,那黑衣人已夹起孙学稷纵上飞檐,几个起落,便跳入韩府院内。
      王虎只隐约发现对方的背驼得很厉害,他犹豫半晌,终是有些忌惮韩府的势力,只得闷闷地回铁铺了。

      明千雪一直走上楼,浑身都是软绵绵的,一颗狂跳的芳心还没有平静下来。她此刻才想起,原来说说半个时辰就回去的,谁料一到街上就忘了时间,一个多时辰都过去了。殷木还没有睡,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屋子里结满蛛网、灰尘扑扑的一角。见明千雪双颊红润,比平素还要娇艳三分,想是游得极为欢畅,哪里想到家里还有个瘫痪的相公呢?
      “这灯笼是哪儿来的?”明千雪一走进来,殷木就瞧见她手中提着一盏小巧别致的莲花灯,数朵粉红色的叶片中间,包裹着一枚碧绿的莲蓬,那火光便从莲蓬眼儿透出来,照得粉的更粉,红的更红,碧的更碧。
      “这……”明千雪这才意识到,方才因被那泼皮调戏,一直心慌意乱,送王心慧回家的时候,竟忘了将灯笼给她了。她一向不习惯撒谎,此时乍被人一问,便愣住了。见殷木双目锥子似的盯着自己,料想瞒他不过,便如实说道:“是街头铁铺王师傅家女儿的,方才送她回去,忘了还她了。”
      “拿过来看看。”殷木平静将手一伸。没有预料中的雷霆暴雨,明千雪不安的心稍稍放下来,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说:“赶明儿天亮了,我再送过去。”她打了个呵欠,“都快交三更了,时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
      殷木带着几分残忍的快意,将那灯笼上的莲叶一片一片撕扯下来,最后将那枚莲蓬连根拔除,阴阳怪气地说道:“平白无故的,他怎么会忘了拿灯笼,不会是你二人眉来眼去的调笑,才忘的吧?”
      明千雪无言以对,让她原原本本地说出有人占自己的便宜,也未免过于羞耻了,甚至比挨殷木的打还难受。殷木猛一把将揉得不成样子的莲花灯摔到明千雪的脸上:“臭贱人,你今天若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殷木用了几分力,两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明千雪的脸已肿起老高。一个弱女子又怎能经得起这般摧残?
      一丝丝血痕顺着嘴角流淌下来,生亦何欢,死亦何悲?她早已连生死都不在乎了,还在乎被他打么?殷木见她不说话,心中更来气,揪住她的头发往硬梆梆的床沿上磕:“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明千雪依然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不知磕了几十下,殷木打得手都酸软了,慢慢地缓下来。明千雪忽然猛地一挣,举起一件粗布衣服朝殷木头上罩去,随后反过来没头没脸地冲他脑袋打去。一边双手擂鼓似的揍他,一边哭喊道:“我教你冤枉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服侍了你这么多年,一直被你当猪狗来使用。你不怪自己没用,反而处处找我的碴。里里外外都要靠我一个人,我在外面受人的欺倒也罢了,回来你也把我不当人——左右是一个死,大不了咱们今日同归于尽!”明千雪打了几下,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竟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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