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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清晨七点十分。

      昼夜交界时,天光明亮得总是不纯粹。灰白色的余尾,拖着将尽未尽的黑色,一层发亮,一层黯淡。穹顶上渲染出大片混沌不清的水墨。

      干部办公室,桌上台灯的光亮逐渐减淡。

      此刻,中原中也独自一人,端坐在办公桌后,十指交握抵在鼻梁。钟点匀速推进,滴答顿挫,留给他的剩余时间在一点一点被挤压。
      但下一步的动作还迟迟未定。
      他仍在思索,犹豫,在几个最终方案中左右摇摆。

      从刚才让信天翁去情报部调取三个月之前的情报,到要求信天翁再次基于整理好的信息向他汇报,这中间,他有将近两个小时的空隙。
      也就是说,他有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和花梨碰面。

      中原中也侧头,视线投落于右手边的白色花束。

      这是半小时之前,花店甫一开门,他的副官高桥第一时间按照他的命令,为他订购的最早一批花束。刚从种植园采撷下来,以透明塑纸包裹。花色片片鲜白明丽,茎梗还沾着几滴露水。

      第一步,他所需要的道具已经准备好了。
      要显得今早见到花梨是偶然,不是他处心积虑的行为,这束花必不可少。

      然后,第二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万一等会她的未婚夫陪在她身边呢?万一他们两个人像昨晚一样形影不离呢?
      这就不太妙了,这个男人不在他的目标范围内,看着就扎眼,他甚至希望这个男人从自己眼前消失,越干净越好。

      “……怎样才能让他别出现呢?”中原中也自语着向自己发问。

      问题解决的关键很重要。

      中原中也陷入沉思,神情蛰伏在阴晦的淡影之后。眼神闪烁间,他的思绪随便一翻涌,脑子里过了三四个让花梨未婚夫短暂“蒸发”的决策。

      不知道有多少把握,总之先挨个试过去吧。时间越来越紧迫,犹豫多一秒,见面的时间就少一秒。

      他抓住内线电话的话筒,按下几个数字键。等待铃声响了不到三下,对面接通。

      “喂,这里是松本重工,请问是?”

      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声,懒洋洋的,可能并不认为大清早会有什么急事,所以回话十分懒散,时不时还混几声喝咖啡的吸溜声。

      “嗯,松本社长你好,我是中原中也,打扰了,”他客套地进行一番流程性问候,“我有件事要确定一下,听说你原定会于今天早上六点半到达位于川崎的工厂,对么?”

      中原中也分毫不差地点出对方的行程,时间位置准确无误。这不是什么难事,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网极其强大,无孔不入,这番手段不仅针对外部,内部更是如此。

      对面愣了一秒,似乎没有想到这么早就碰上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随后,一阵咣啷的响动,杯碟碰撞,松本清了清嗓子,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慌慌张张地向中原中也致歉。

      “抱歉抱歉,原来是中原干部,刚才是在下一时疏忽有失敬意,还请中原干部您原谅,”他放低声音,“是的,刚到川崎半个小时左右,请问中原干部您有什么指教么?”

      中原中也不拐弯抹角,直奔正题:“倒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只是听说,你今天下午会和富泽家的次子,富泽达二有一个商业会谈,是么?”

      松本老实回答:“是的,中原干部。”

      中原中也:“为期两天?”
      松本:“是的,富泽达先生会来参观川崎的工厂,明天下午才会返回横滨。”

      两天……
      中原中也随意转动着手中的钢笔。

      两天也还行,这个时长算是为他留出一些腾挪的空间。万一今天早上碰不到花梨,大不了多跑一趟,下班或者晚上也还有机会,总有一次能碰上,有时间试错。

      了解到边角末梢的节点,接下来就要解决最为核心的问题。

      中原中也沉吟片刻,继续发问:“松本社长,你今天上午没有其他必要的事务吧?”
      松本有点疑惑:“没有的,中原干部……请问,您上午是有什么事情么?”

      中原中也轻敲桌面,抛出心中拟定好的第一个对策,“既然你上午没有其他要事,那你就把和富泽达二的商谈,从下午改期到今天上午,没问题吧?”

      当然,他不是一个爱为难下级的领导。办不到的事情,强压下面去办效果也不会太好。这个计划如果行不通,他还有其他BCD备选,倒也没把宝全押注在松本身上。因此,他又给予了一些松动的选项。

      “如果比较困难,就按照你的原计划吧,你不用太勉强。”中原中也淡然补充。

      松本显然很能揣测他的心思,当即一口应承:“不勉强不勉强,中原干部您开一回尊口不容易。您都这么要求我了,我自然可以改期。况且上午下午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中原干部……”他的好奇心忍了又忍,终究是没能忍住,“请问您让我改期到上午,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咔哒”一声,钢笔合上盖帽。

      不轻不重的响动,像是通过话筒敲在他心上,如同一记闷锤,无端地让他有些紧张。
      话问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恨不能给自己这张冲动的破嘴一个大比兜。
      干嘛多管闲事,干部大人说什么,他兢兢业业地照做不就好了。万一惹到这尊大神不高兴,会社今年指不定又要少多少资源。

      所幸中原中也不是喜怒无常的人,语气平平地挡掉这个刨根问底:“至于原因,你就不必问了。”

      “好……好的好的,是我多嘴,很抱歉中原干部,”松本如逢大赦地呼出一口气,麻利收尾话题,“那中原干部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去和达二先生沟通一下具体事宜。”

      “嗯,去忙吧。”

      话筒一阵忙音。

      中原中也搁平电话,活动了一下手指。
      掌心竟然微有些潮热湿润。

      他垂下视线,脱掉手套用纸巾擦了擦。这种心情是后知后觉的,像长满利牙的一张嘴,咬住薄弱处的第一口不会有任何反应,等醒悟过来,尖齿已经刺穿血肉,撕扯住便不再松口。

      好在他并不那么排斥。
      痛觉本身也有诱人沉迷之处。

      他掀起眼皮,瞥一眼挂钟,七点二十五分。现在出门正好,说不定恰巧赶上花梨的时间,不必苦等太久。

      于是在最后时刻,他把抽屉里的立式小方镜翻出来,左照右照。理好稍有褶皱的袖口,扣好西装内衫的所有纽扣,抚平有些上翘的领口,手腕上抹一点淡香水。

      差不多了,一切穿戴肃整完毕。

      中原中也轻轻咂了咂嘴。
      唔……这个样子,虽然是看起来一丝不苟,但是会不会太一板一眼了?太正经,正经得整个人过于傻气,像是有多刻意似的。

      因此,他又把最上面的纽扣解开,衣袖卷起几分,这才满意,抱着那束花,打开办公室房门。

      “——诶呀。”

      门外闪过一痕红色的倩影。

      “中也君,你抱着这么大一束花,这么早急匆匆出门,是要去哪里呀?”
      穿着红白相间的和服,头发挽成云状发髻的女人挡在了他的身前。

      “啊,啊……大,大姐,您怎么来了……”

      意外忽然从天而降,横亘在原本的计划之前。中原中也被打得措手不及,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吃惊地望着她,出口的词几乎连不成一个整句。

      “我,我有点急事要去办,很快就会回来……倒是大姐您,现在来我这里,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务要和我商量吗?”

      尾崎红叶扬了扬手中的一沓文件:“审讯队有新的口供要转交,但他们现在都走不开,所以拜托我顺道带给你,我先给你放桌上。”

      中原中也点头,异样慌乱的目光有些飘忽:“……好的,辛苦大姐您跑一趟了。”

      尾崎红叶款步走进他的办公室,长袖飘飘然扬起。那沓文件从她手中放下,滑落在他整齐的办公桌中央。

      她转身,打量起他这身打扮。乍一看没有大问题,再一瞧,全身下上,无一处不被细致入微地装饰过。肩线纹丝不乱,擦肩而过一缕淡香,似有若无,还有怀里那捧精心挑选过的花束。

      尾崎红叶:!!!
      如此隆重,必有情况。
      她的头顶也悄然无声地亮起三个大灯泡。

      尾崎红叶以袖掩唇,笑道:“中也君抱了这么一大束漂亮的花出门,是要赶着去见很重要的人么?我是否可以过问过问,这束花你是准备送给谁呢?”

      中原中也被问得莫名心虚,不敢直视她,眼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打算去一趟公墓,想抽空拜祭一下。”

      原来是送给逝者的花。
      不,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尾崎红叶猜到几分,故意循循善诱:“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前天不是才去给你那些过世的部下们上过香么?怎么今天又要去?”

      中原中也左右躲闪,吞吞吐吐:“这个,这……因为今天是一位故人家属的忌日,我姑且也算认识,恰好又现在有点空闲,想着也去扫扫墓,献一束花表达心意什么的……”

      话语没有破绽。但疏漏在其他方面。或者说,这方面连他本身也无法控制。尾崎红叶注意到,他的耳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充溢出血色,殷红飞赤,像是燃烧起来的火焰。

      故人家属不是重点,故人才是。
      尾崎红叶掌心一拍:哎呀,这小子怕是真有恋爱要谈了。

      可惜,这小子对外是雷厉风行的干部,陷入情网居然是个青涩菜鸟样。脸皮太薄,死活不肯承认。不过没关系,她总归有方法。

      尾崎红叶颔首,似乎终于愿意放过他,抬手对他做了一个手势,“好吧,既然你有急事,那就快去吧,等会别逗留太晚,免得耽误后续的工作。”

      “多谢大姐关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在中原中也落入她的“陷阱”,心防松懈,回身即将离去时,她又把人叫住。

      “等一下,中也君。”

      她快步上前,伸出手,装模作样地帮他牵一下西装翻领,“这里还有些乱,整理一下再出去。不然让别人看见,马马虎虎的,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唔……哦,这边的衣领,”中原中也像是被老师点破错处的学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尾,“我刚才急着出门,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谢谢大姐提醒。”

      咦,没有否定她的话。
      果然是道行太浅,三两下就被她诈出来了。
      尾崎红叶暗自有些得意。
      她努力憋住愉悦到快冒泡的心情,觉得自己的嘴角比AK都还难压。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猜想得到印证的尾崎红叶身心舒畅,但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嘴上仍装作一无所知,“你的那位故人如果知道你这么用心,一定会很高兴的。”

      ·
      清晨,闹钟铃准时响起。花梨从床上彻底醒转过来,收拾一番下楼时,佐藤已经做好了早饭。富泽达二端坐在楼下的餐桌上。面前摆了一盘焦脆的吐司,一杯咖啡。他正从果酱罐里舀一勺蓝莓酱,涂抹在两片吐司之间。

      “早上好,花梨。”

      “早上好,达二。”

      花梨拉开餐桌旁的椅凳,也为自己的餐盘里夹了几片面包。目光瞟过佐藤给她买好的杂志。左上角,一个大标题用黑色油墨印刷,上书几个醒目大字——

      “富泽太一先生侦探小说新作:《棋盘格中的手指》于今日正式发售。”

      是太一大哥的新书啊。这题目,看着就很有意思,又悬疑又惊悚。要不说厉害的人干什么都很厉害,一边管理公司业务,一边著作出版,时间管理大师运用到极致,不能不佩服。

      花梨饶有兴致地顺嘴和他聊两句:“大哥的新作竟然又出版了呢。我记得他上一本小说去年11月份才发售,不到一年又完成了新作,真快。”

      “嗯。”

      和她的热切不同,对面人的态度却很冷淡,敷衍着应付一声。

      被冷处理的花梨沉默:……

      估计是心里又不大痛快了。别看在外不显山不露水,私下里是听不得大哥一个字。

      不过也难怪,在公司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原以为沉迷侦探小说创作的大哥会和父亲硬杠一辈子,拼着被出版社为难也不妥协处理家族事务,眼看自己就要接近核心层,前景在望。

      结果不知道大哥是听了谁的劝,说接管家业不仅可以做出版社的甲方,到时候哪家出版社敢甩他脸子,还能累积很多素材,为小说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就这么空降到了公司总部,分走了二弟的一部分业务,甚至还大有步步蚕食的迹象。

      被这样对待,任谁能舒服?

      硬要论起来,也算她有欠考虑。花梨及时剪断话锋,把杂志推到一边,不再言语,自顾自地给面包片抹上果酱。

      她切下一小块吐司,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出声问:“达二,我上周跟你提起过,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等会上班之前我想去拜祭一下他,你要跟我一起吗?”

      富泽达二愣了几秒,从餐盘中抬起头,含着的咖啡还没有来得及吞咽。他和她面对面对视,短暂相接的眼神中,一瞬间透出迷茫。
      这次他没有再冷处理她,终于给出一点明显的反应。不过这反应也是清澈而愚蠢的,似乎没太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他不明白,但花梨一下就明白了。

      跟他说过的事情,这是又忘记了。

      “……哦,你说这件事啊。”

      他咽下咖啡,用餐巾点一下唇角,“对不起啊花梨,方才松本重工的会长联系我,说是下午的会谈改到了上午,等会吃过早饭我就要出发,只能下次再陪你去了。”

      许是想做一下补偿,不显得他这未来女婿真没心肝,他又喊住从客厅经过的佐藤,将钱包中的两张纸币递给她。

      “佐藤,等会帮我去买两瓶清酒吧,今天就辛苦你代我去拜祭一下岳父大人了。”

      花梨的视线绕过那两张纸币,把餐盘往前一推,“达二,我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父亲他不喜欢喝酒。”

      语气有些淡,又因为淡透出了点凉意,在将立冬的清晨浸入冰冷的霜气。

      富泽达二再一次愣怔住。

      “真的很抱歉,花梨,”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企图消解凝滞的气氛,“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记性有些不太好……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记住了,下次一定不再犯。”

      花梨直直盯着他,意味不明地皱了皱眉,目光像一把审判的剑,尖锐地插.向正中,看得富泽达二莫名发怵。
      出于害怕未婚妻真发脾气,到时候闹到父亲那里,让事情难看,他又张嘴,试图亡羊补牢地弥补几句。

      “对不起花梨,今天的事是我有错,你别……”

      “不用说了,吃饭吧。”

      花梨平静地打断他:“既然这次你忙,那便算了。你自己安心处理好你的事情,等会我一个人去就行。”

      不愿意,不上心的事情,强求又有什么意义?再生气又能怎样?

      反正她也没真指望他。

      ……

      深秋的清晨,薄雾尚未消散,缭绕在街道两侧。种植的梧桐树高大粗壮,四季常青。花梨穿行其中,恍惚有行走在童话世界的错觉——如同父亲在世时经常讲的睡前故事,如梦如幻的冰雪城堡,公主的住处。

      往花店买一捧白色的花束,再到便利店买一罐雀O咖啡——这是父亲最喜欢的速溶咖啡,意式浓缩口味。

      到达墓前,发现碑前已经摆了两束花。
      有人来得更早。

      其中一束是母亲的,她认得。拜祭父亲的日子她们总是分头行动。不然母女二人在父亲坟前凑一块,不自觉地聊起父亲生前往事,聊着聊着就要抱头痛哭,一上午啥也不干,母女两人净低沉emo了。

      另一束的话……很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今年母亲买了两束花吗?

      花梨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搭理这个无伤大雅的怪异事件。她将自己的那束花摆放在墓前,拉开咖啡罐拉环。“嗤”的一声,罐口生发出一绺白色气体。

      拜祭的时候不应该沉默,总要说几句话,好让父亲知道她这几年的现状。来的路上,她本来想了很多说辞,比如说她和富泽达二订婚了,又比如说她已经大学毕业,回到舅舅的公司工作,也为家族出一份力……

      但到最后,这些话都堵在嘴边。她讲不出来,千言万语也千万般杂乱,无从说起。

      终究只作一声很轻的感叹。
      ……老爹呀,你这雀O咖啡竟然比之前涨了十元。通货膨胀真厉害。

      花梨翻转手腕,褐色的液体融进褐色的土地。

      日常拜祭的仪式一切从简,也不废多少时间,很快便结束了。所有流程处理完毕,花梨整理好衣裙,打算从公墓离开,去往迹部会社研究中心,开启新的一天新的打工。

      隐隐约约,急促凌乱的步伐。

      “——花梨。”

      身后一道焦急的人声,音色听起来很熟悉。

      偏僻的处所,这个时间点,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花梨顿住动作。
      她回转过身,停下了脚步。

  • 作者有话要说:  黑手党的心眼子就是有八百个=v=
    动画监督还是朝雾说过,中也其实也是很聪明的人,只是有那两逆天的剧本组而已。而且我觉得可以和太宰搭档多年,跟得上对方的节奏,大概率也不是那种很直不楞登的老实。
    ————
    基友:中也一晚上没睡又能神采奕奕地去和妹见面,精力真好啊,弱鸡社畜羡慕。
    我:黑手党干部身体好是必须的,嘻嘻。
    ————
    可恶,今天来晚了,给各位宝们土下座道歉,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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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土狗系列】新开预收: 《迹部少爷想让我动心》。换个口味调剂一下,这次是校园日常流恋爱,但先婚后爱角色扮演x乘人之危蓄谋已久。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