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鼹鼠》暮时夏

3、第三章

　　第3章

　　连续两天的交友失败，让言书感到任务艰巨，她决定循序渐进，一下步子不要迈得太大。

　　至少，先跟人混个脸熟。

　　开学第三天，中午在学校食堂打了饭菜，言书端着饭盘，在原地踌躇。

　　食堂里很热闹，到处都是人声。

　　以往在这种环境中，她都很不自在，会找个非常偏僻的小角落，一个人占据一张桌子，默默吃完饭再默默离开。

　　今天，她在考虑要不要与人拼个座。

　　目光瞥见就近的一张桌子，四人的桌面上已经坐了三个女生，正在谈笑风生。

　　其中两人是言书班里的同学。

　　她都认识，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生叫乔茉莉，长相甜美性格开朗，不论和男生还是女生都能打成一片，人缘非常好，还是班上的文艺委员。

　　另一位是乔茉莉的同桌，叫李雁，戴着黑框眼镜，人很文静，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是个学霸，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她们俩关系很好，平时也常常结伴而行，上厕所都会一起。

　　两人对面坐着个长相明艳的女生，言书不认识，不过她猜应该是文科班的，因为听说乔茉莉有一位从小到大的发小读了文科。

　　她看着三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心底很是羡慕。

　　宛若被灯光与热量吸引的飞蛾，言书不由自主地朝三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座位，应该可以坐吧？

　　言书还记得，上个学期学校举办运动会的时候，乔茉莉曾主动来找她，说她写字很好看，希望她为班级写一幅标语。

　　没人注意到她的字，可是乔茉莉看到了，还过来夸她，让她为班级贡献一份力量。

　　第一次，言书感觉到了被认同的滋味。

　　尽管从那之后，乔茉莉再也没有与她说过话，找她似乎也只是例行公事，但言书还是深深记住了这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并且对她非常有好感。

　　言书一步步走过去，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进，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剧烈的心跳声，猛烈地敲打着耳膜。

　　脸颊开始升腾起热意，浑身的热量好似都集中到了面部，言书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烧得通红。

　　她控制不住地埋下了头，期望不要被人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

　　终于，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了那张桌子。

　　女生们谈笑的话语声忽然一顿，蓦然静默下来，言书感觉到几道目光投注了过来。

　　她的脚步也跟着陡然顿住。

　　言书想抬头，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对她们露出一个笑脸也好。

　　可是脖子就如僵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直到剧烈的心跳声里，传来乔茉莉甜美的嗓音：“不好意思同学，这个位置有人了，抱歉哦，你去找别的地方坐吧？”

　　仿佛死刑犯终于落下了铡刀，言书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垂着眼帘，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往自己一贯的老位置走。

　　脚步飞快，近乎逃窜。

　　身后，少女们的笑声再次响起，不知她们说到了什么笑话。

　　言书心底止不住的尴尬，以及沮丧。

　　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好。

　　她埋头开始吃饭，这个角落的位置是她寻找的秘密基地，被食堂内的大柱子挡住了，看不见大厅里无数的人，那些人也看不到她，她可以独自在这里舔舐伤口。

　　吃了没两口，忽地，言书眼前投下一道阴影。

　　桌子微微一震，一个餐盘被放在桌面上，正在她的斜对面！

　　有人来了！

　　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基地！

　　啊啊啊！

　　言书内心尖叫，同时她听见一道清越的男声礼貌地问：“同学，这里有人吗？”

　　竟然还是个男生！！！

　　言书不敢抬头，原来跟陌生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

　　她现在非常想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离开这里，重新找到一个偏僻的、安静的、不为之人的地方，蜷缩着躲起来，默默吃完自己的午饭。

　　而不是坐在这里，在一位陌生人的注目下，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但她克制住了。

　　言书想到了自己的目标，她本来，也是想要跟人一起吃饭的，不是吗？

　　虽然她主动的那次以失败告终。

　　但是，命运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言书强忍着逃离的冲动，抑制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跳，缓缓地摇头，无声告诉对方，这里没人，可以随意坐。

　　男生又问：“同学，你们食堂什么东西好吃啊？我才来，还不怎么了解。”

　　言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男生的声音有点耳熟。

　　再结合他话中之义，此时此刻，与她坐在同一张桌上的人，是班里那位转学生吗？

　　不是陌生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言书紧绷的、耸起的肩头悄然耷拉下来。

　　桌子对面，陈斯让看着面前一直垂着头的女生，神色莫名。

　　陈斯让的外形条件，让他非常顺利地融入到了新的班级里，只是那些女生太过热情，当他打完饭菜后，走到哪里都有人邀请他一起坐。

　　过往诸多经验告诉他，一旦他今天与哪个女生坐在一起，不用一个晚上，他与对方的八卦绯闻就会传遍学校各大群聊。

　　陈斯让不想被卷入这些混乱，他拒绝了所有人，想找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便找到了这里。

　　看到这张偏僻的桌边坐着的、垂头丧气整个人都好像被沮丧包围的女生时，他就认出对方是班上那位名叫言书的女生，尽管才来两天，但陈斯让敏锐观察到，言书似乎是班级里不被关注且被隐隐排挤的透明人。

　　请原谅，他看到她时的第一眼，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第一个词，是鼹鼠。

　　虽然很不道德，可是这个昵称，与女生给他的印象，意外地贴合。

　　在陈斯让的思维中，鼹鼠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小动物。

　　它并非令人厌恶。

　　言归正传，看到女生独自坐在这里时，陈斯让没想太多，便在桌边落座。

　　然而与对方交流这段时间，他总算发现奇怪之处。

　　他留意到，不论是他坐下，还是与她说话，问她问题，言书都不曾抬眼看他。

　　女生始终低着头，她的睫毛纤长，有点像是婴儿，并不多么卷翘，却很直。

　　直直覆盖下去的乌黑眼睫，将女生的双眼全都遮掩，看不见她分毫神情。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脸上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

　　面对他的询问，她一声不吭，嘴唇紧紧抿着。

　　他能察觉到她的紧张，微微耸立的肩膀，冒出细小汗珠的鼻尖，以及搁在一旁，蜷缩起来的手指，抓着筷子都开始泛白的指甲，都将她的紧张展现地淋漓尽致。

　　对她来说，他这个闯入者，或许是一种打扰。

　　陈斯让意识到这点，便不再试图与她交谈，她没有回答他后面一个问题，他也没有追问。

　　他快速吃完了午餐，只用了短短五分钟，便端着餐盘离开了这里。

　　“我吃完了，先走了。”离去前，他语气如常地告知她。

　　女生小小地点了下头，明明紧张地要死，还强撑着回应他。

　　她蜷缩着身体，埋着头，乌黑小脑袋圆润，包裹在粉白色的厚厚毛线围巾里，可爱地像一朵蘑菇。

　　陈斯让脚步微顿，轻轻收回目光，转身走出这方小角落。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言书总算彻底地放松下来。

　　她悄悄地抬头，看向男生离去的方向，他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黑色长裤，背影颀长，高挑显眼。

　　言书心想，今天，她的交朋友计划，应该有进步了吧？

　　低头，看向自己的餐盘，盘子里的饭菜还剩下很多，以她的饭量肯定吃不完。

　　言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将剩饭都扒进袋子里，再塞入口袋装好。

　　把饭盘送去回收处，她走出食堂，向着校园一角走去。

　　年后时节，南方已经开始回暖，北方却依旧时不时大雪纷飞。

　　天空是阴沉的浅灰色，细细的雪花从天而降，洒落在头上、身上、脸颊上，微微的凉。

　　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模糊了视线。

　　校园一处荒废的墙角，言书找到过冬前，她用废弃的砖头搭建的不到膝盖高的小屋子，小屋里铺了干草，还有废旧的衣服，那是一些小生灵的家。

　　她还未到小屋前，一个褐色的小脑袋就机灵地钻出来，冲着她喵喵叫。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花猫。

　　“小咪！我给你带吃的来啦。”言书加快脚步，从口袋里掏出还残留着余温的包装袋，打开放在小猫面前。

　　有句话叫，北方的流浪猫不过冬。

　　言书在这所高中读了快三年，她曾见过很多流浪猫，最多的时候有五六只。

　　每过一次冬，一些猫就会消失不见。

　　她没有多大的力量，能帮助很多猫，家里妈妈猫毛过敏，更不能接受养猫。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这么一点绵薄之力。

　　小猫狼吞虎咽，吃得很快，寒风吹过，它的身体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言书解开围巾，挡在小猫上方，等它吃完，再将围巾铺进小屋里，让它进去躲好。

　　离开前，言书看见小猫从小屋中探出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小猫不会说话，言书却看懂了它的依依不舍。

　　有时候，动物比人更好懂。

　　细雪落进颈窝，凉意侵袭，女生缩了缩脖子，笑着冲它挥手。

　　“我先走啦，明天再来看你！”

　　傍晚放学回家，坐上车，爸爸看她一眼，问：“小书，你的围巾又不小心掉了？”

　　言书红了脸：“嗯……”

　　爸爸习以为常，并不指责，只是笑：“每年都要掉围巾，好在你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几条。有什么借口，回家给妈妈解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