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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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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是柴房传过来的,窗户漏风也漏音,那边的争吵声在西厢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刘钰凝了凝神,侧耳专注地听起来。
“你小声些,大晚上的吵什么。”赵成伸手捂住孙氏的嘴,“和你说多少次了,那是贵人的女儿,贵人于我有恩,你就不能担待些?”
孙氏大力挣脱开,怒道:“什么贵人的女儿,明摆着就是你准备娶回家的小老婆!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吗,就是个烂厨子,哪里遇得到什么贵人,去京都待了快十年,带回来的钱就够给你爹看病的。还贵人,你那贵人怎的不给你钱花!”
“你懂什么!”赵成压低声音道,“贵人救过我的命!就在前年,陛下亲临贵人府中,结果我养的小狗出了岔子,自己跑出去冲撞了圣颜,连带的我都差点没命。若不是贵人求情,你还能叉腰在这里骂我?你见我的尸首都见不到了!”
“真的假的?”孙氏狐疑地看着赵成,“不是你编来骗我的吧?”
赵成急的脖子都红了:“那还有假?”
孙氏皱皱眉,气焰也低下去不少,但仍不悦道:“不管是谁家的女儿,你贸然把她接进家来,都不合适。你让别人家怎么看我?村中人都传开了,说你纳了个妾室,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行,我受不了,你赶紧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
赵成的脸白了一瞬:“谁敢扯这样的闲话!”
他原地转了几圈,又低下头哄孙氏道:“你再容我几天行不行,十月太忙,等过了这段秋收,我肯定把这事办得妥帖了……”
“呸,我信你个鬼……”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刘钰没再听,但赵成说的意思,他懂了个大概。
简单来说,这个叫赵成的厨子曾受过长公主刘锦漪的恩惠,收留纪长宁是为了报恩的。
长公主的厨子,冲撞的小狗……刘钰细细思考了下,心中咯噔一声,似乎还真有这事。
前年长公主生辰,他去赴宴时,确实有只小狗冲出来撞到了他腿上,当时把常喜吓了一跳,剑都拔出来了,差点将那只狗连带着厨子当场都杀了。
是刘锦漪及时赶到,才将这人救下来的。
难不成,赵成一家和纪长宁都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不是他的梦?
但从刚才赵成的话中可以知道,现在是十月,按理推算,这时的纪长宁已经被赐死一个月了。
她怎么还活着,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刘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难不成他是回到了五个月前,变成了纪长宁身边的一只狗?而纪长宁根本就没死,或者说她是假死,逃了出来,又被这个叫赵成的接到了家里。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对上了!
刘钰只觉得脑门上的筋一抽一抽的疼,他一边觉得这个荒谬的推论合理,一边又拒绝接受,两相为难下,头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
刘钰紧了紧牙根,还是决定放手一搏,从炕沿上跃身跳了下去。
想象中的骤然从梦中清醒并未来临,肉身撞在地上“嘭”的一声巨响,随后是五脏六腑摔碎了般的疼。刘钰喉中溢出一声闷哼,恍恍惚惚中,他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真的变成了纪长宁身边的一条狗。
“阿黄,你怎么了?”听着这声响,纪长宁赶紧坐起来,探了身子往下看。
待瞧着刘钰嘴角流出的血时,纪长宁慌神了一瞬,慌忙掀了被子下地,将它抱起来放在炕上,去摸它的鼻息。
还好,没死。
宝月也被吓醒了,蓬松着头发往这边爬,哭声道:“姐姐,阿黄为什么掉下去了?”
纪长宁摇摇头,哄着宝月回被子里躺着,随后披了件衣裳下去点灯。
灯光亮起后,窗户处也传来几声拍打,是孙氏的声音,像是受了赵成的胁迫,不情不愿地关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宝月比纪长宁还着急,抢着道:“娘,阿黄不小心掉到地上去了。”
孙氏愣了瞬:“没摔死吧?”
“没死。”纪长宁道,“灶房里还有些药,我待会去取了煮给它喝,但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命了。”
“嗯……”孙氏唏嘘了下,但就只是一条狗,还是条刚来半天的野狗,也到不了多伤心的程度,她和赵成对视了眼,又说了句“辛苦了,早点睡”之类的话,便回屋子了。
炕上,宝月泪眼朦胧地抱着膝盖,边擦眼泪边哭着问:“姐姐,阿黄会不会死呀?”
“不会的。”纪长宁从柜里弄了床薄棉被放在阿黄身下,给它弄得舒适妥帖了,又去抱宝月,温声哄道,“宝月不是一直在说阿黄坚强吗,它那么坚强,肯定可以熬过去的。”
宝月点点头,小声道:“姐姐,你去熬药吧,我守着阿黄。”
“真乖。”纪长宁拍了拍宝月的小肩膀,又将裹在她身上的被子拢了拢,“困了就睡吧,姐姐很快就回来的。”
门一开一合,吹进来的秋夜冷风冻得刘钰耳朵颤了颤,他闭着眼睛,往棉被里又钻了钻。
刘钰知道自己伤得很重,他甚至能感受到体温在一点点的流逝,后腿的伤又崩开了,一丝一缕的血液正在往下淌。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他是一条没人看重的野狗。
在这个家里,赵成和孙氏把阿黄当作可有可无的畜生,吉星和宝月喜欢阿黄,但毕竟是两个孩子,没什么能力。
纪长宁对阿黄是没什么感情的,刘钰看得出来,照顾他,只是一种顺手而为而已。
……但是,他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纪长宁。
这样的想法让刘钰心中莫名的别扭,一边害怕以这样的身份见到她,一边又盼着她快些回来。
朦朦胧胧中,不知过了多久,刘钰又听见门开合的声音,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了句:“阿黄,醒醒,喝些药吧。”
刘钰皱了皱眉,想睁眼,但已经连这个力气都没了,只能动了动耳朵。
纪长宁将药碗放下,叹了口气,将阿黄抱了起来。小被子快要散了,纪长宁掖了掖,用一手固定住阿黄的头,一手用汤匙撬开阿黄的嘴,将热药一勺勺地喂了进去。
这是她上个月未喝完的补药,刚到赵成家时,她快要病死,是靠着这几副药慢慢调养回来的。人的药狗喝了有没有用,纪长宁不知道,但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一碗药喂下去,纪长宁累出了一身汗,但阿黄却是平稳了许多,睡着了。
宝月到底是个孩子,熬了一会就受不了了,点着小脑袋打瞌睡,纪长宁安顿她睡好,又去拿了疮药和白布过来,将阿黄的腿重新包扎了下。
其实,那会她根本没睡着。阿黄是自己跳下去的,不是掉下去的,她知道。
赵成和孙氏在吵些什么,她也都知道。
留在赵家,实在是迫不得已,给孙氏添了麻烦她也很愧疚,这段日子她绣了些帕子,等着过几日到集市上卖换些钱,便搬出去住。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了,一摇一曳发出黯淡的光,纪长宁盯着那点光,思绪慢慢地飘得很远。
刘钰感觉得到,那女人一夜没睡,也抱了他一夜。
那碗药似乎发挥了些作用,到后半夜的时候,他便觉得好受了很多,迷迷糊糊睡了好一会,等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纪长宁不知道去哪里了,但他的鼻端好像还萦绕着淡淡的香味,有些微微泛甜的感觉。
刘钰有一瞬的怔愣,在他的心目中,纪长宁似乎和甜这个字没什么关系。
或许因为身份的关系,她从小就是最端庄的贵女,嫁人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苛责,都要保持在最完美的状态。所以,纪长宁一直都是温柔沉静的代名词。
刘钰忽然想到,在他们一起生活的最后几年,纪长宁连笑都很少有了……
“阿黄,你醒啦!”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高兴的呼喊,打断了刘钰的思路。
他抬头一看,吉星正拉着宝月站在他身边,用手去摸他的鼻子。刘钰想躲,但没躲开,肌肤接触的一瞬间,他心里腾的烧起一股焦虑之感。
刘钰讨厌别人的触碰。
“湿的。”吉星说,“狗的鼻子是湿的就死不了。”
“那太好了!”宝月拍手,“都是姐姐照顾的好,我去把姐姐找回来!”
宝月噔噔噔地跑出去,刘钰就保持着那个姿势,视线跟随着宝月跑出去,直到门口又出现了纪长宁的身影,他才意识到脖子的僵硬。
他好像在一直仰着头等纪长宁回来。
“阿黄真厉害。”纪长宁拍了拍他的脑袋,“今天早饭多加一块肉。”
不知怎么的,感受到纪长宁指尖温暖的一瞬间,刘钰忽然觉得舒服了许多,有一种淡淡的依赖感。
这种心理有些陌生,让他抗拒,但又无法摆脱。
但不可否认的是,纪长宁在,他就会安心。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章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