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先久

4、第四章

　　下午，18:47
　　蔚蓝的天蒙上一层昏暗，但还亮着。仇展倚靠天台栏杆，眯眼扫过堆放在不远处山似得废铜烂铁，空气中隐约弥漫着铁锈味。这些废品年纪看起来比他还大，留着没意义扔了又可惜，至于为什么可惜，仇展不清楚，从他来市局这些破东西就在了。
　　赖良黝黑的俊脸贴在手机屏幕那一端，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仇队？在听吗？我查了周围监控，这简直人间磨难好吧，进村的路只有那一条，沿路来的岔口有七个，摄像头碎了俩、丢了三、还有两个是摆设。”
　　“一无所获呗。”仇展言简意赅的总结。
　　破过太多案子，这种毫无头绪的局面下仇展还能镇定抽烟，可见其心之大。
　　“也不是没有，仇队，我怀疑嫌疑人对这里非常熟悉，你想啊，他怎么偏偏选择在这儿抛尸？”赖良打个喷嚏：“距离市局37公里，多走几公里都要出了中海市。”
　　“回来开会。”仇展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这些狗屁推测没什么逻辑，或许只是凶手开挂恰巧将尸体扔到‘天命圈’了呢？

　　当警.察最忌讳这些，妄下结论只会带偏侦查头绪，以至于在什么都没确定下之前，仇展只有等。

　　与此同时，工位前的淮轻手指滑动，文档里整齐归列着各类人员信息。他花费半下午时间处理这些，防蓝光镜后的双眼略显疲惫，手边水杯一直没挪过位置，直到手机震响，他才发觉办公室安静的可怕。
　　手里没有重活的警员都已经下班，独留丁楠和普阳的工位亮着灯。
　　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淮轻拿起手机，不出意外是仇展发来的微信。

　　-上天台。

　　这语气有点像在约架，淮轻勾起唇角，笑意若隐若现，随即舔舔发干的嘴唇。
　　他起身的动作划破静谧，丁楠和普阳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这边。尤其是普阳，眼底带着疑惑和一些其他情绪，淮轻没做声，缓缓走出办公室。

　　“服了。”普阳翻个白眼。
　　丁楠起身将办公室灯打开，这才松口气：“副队今天走的有点晚啊。”

　　以往淮轻基本上下午三点左右就没了人影，今天居然待到七点之后，甚至还对着电脑办公，说出去市局上下没人会信。

　　市局门前那条马路扑朔亮起路灯，飞蛾簌簌环在周遭，树影晃动之余微风习习，温度也不如白天那般闷热，爽快了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伴随着打火机‘咔哒’声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侧递过烟，恰巧停在仇展嘴边：“来一支？”
　　“抽过了。”仇展回绝。
　　淮轻收回手，动作熟练的深吸一口，享受工作之余的清闲。
　　“都弄好了？”仇展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盯着不远处有些出神，语气听不出情绪：“早知道你会这么听话，何必耽误两个月时间。”
　　淮轻低笑不语。
　　指间的烟抽完，天色也暗了。
　　一天时间落下帷幕，仇展终于回过身，正视淮轻：“怎么样，委屈还是憋屈？”
　　“仇队这话我听不明白。”淮轻暗灭烟蒂，挑眼直视仇展双眸：“哪儿来的委屈？”
　　“专案组的活儿繁琐，一条条命、一具具尸体、一件件案子，哪一样对你来说都是委屈。”仇展伸手，摸着自己下颚长出的胡茬，漫不经心道：“法医室的尸体你还没看过吧？挺清秀的一小姑娘丢了命，躺在那张冰凉的铁床上，等着我们去帮她找答案。这和你之前经历大相径庭，不是憋屈是什么？”
　　淮轻闻言，神色波动。
　　“猜的。”仇展没有避讳：“缉.毒警？”
　　气氛倏地冷淡下来，淮轻周遭渡上一层距离感，不动声色的避开仇展视线。
　　“你还真是好看的皮囊、磨砺过的灵魂。淮轻，进了这儿，时间一久便会不自觉的抛下过去，那些所谓的痛苦、记忆，在不经意间逐渐会消散，这是事实不得不承认。”
　　“若是如此，我倒是来对了。”淮轻正声回应，他的嗓音低沉，融入夜色。
　　两人没在开口，这场对话听不出意义，终止于沉默。

　　办公室里，普阳耐不住饿，和丁楠商量着点了烧烤。赖良闻着味道进屋，手也没洗捏着半片儿烤馒头塞进嘴里：“我估计下一步要开始排查失踪人口，线索太少，常哥那边有什么情况？”
　　“屁都没有。”普阳在赖良手背狠拍一下：“脏他妈死了赶紧去洗洗！常哥带回来几麻袋垃圾，筛出32个烟头、我跟着翻了半天，除了两件女性内衣还值得研究，哦，还有七条丝袜。”
　　“研究这干嘛？”
　　“说不定是跟着女尸一起被扔的呢？”普阳边吃边道：“要把一个人带出来再扔掉，总需要交通设备、藏尸的承载物，现场什么都没发现，奇了怪了。”
　　“有什么奇怪？”仇展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淮轻。

　　“仇队！”
　　“副队？”

　　仇展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吃：“你们淮副队下午已经整理好近一个月20至30岁中海市失踪女性名单，好在尸体外貌特征较为明显，吃完了普阳拿着去跟照片核一下，没有再说。”
　　“好。”普阳点头，忍不住打量淮轻。

　　明天太阳西边出吧，这人性子怎么说变就变？

　　“还有丁楠......”仇展撇嘴，看着丁楠弱不禁风的模样：“算了......吃完回去吧。”
　　“......”

　　淮轻从工位桌上拿起车钥匙，看样子是准备走，赖良不知道哪根筋抽着，抬头问道：“副队，吃点儿？”
　　“我......”淮轻那句拒绝抑在嘴边，看着那四双眼睛，莫名其妙换了句话：“我吃不多。”
　　普阳再一次震惊，这回仇展都感兴趣的挑起眉。

　　办公室公桌不大，围着五个人。仇展为首一人手里端着一罐可乐用来代替啤酒，淮轻从不碰这些糖度、热量过高的饮料，肉串也没吃几口，黏在唇齿间的油腻感有些不舒服，但他没怎么表现出来，喝了几口凉水。
　　“重点是要找出第一案发现场，确认尸体身份才能捕捉侦查方向。历来这些无名尸都是时间上的较量，一丝一毫不能放过。我看了痕迹科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接下来需要着重排查车辆信息。赖良下午去周围打探过，可能天网监控要扩大范围，离发现尸体五公里以内，先找到最近的摄像监控，依次往后摸排。”仇展清晰的给大家捋着思绪：“还有尸体信息。如果一个月内失踪人口没有，就直接调取半年的。丁楠，能胜任吗？”
　　“没问题！”丁楠一想到任务重大，提着一股兴奋，赶忙点头：“仇队放心！”
　　“赵局可能催的急。”仇展突然想到什么，倏地转头朝着淮轻说道：“这时候该我们淮副队展示能力了吧？”
　　“嗯？”淮轻偏头，没明白仇展的意思。
　　“赵局那边你想办法帮忙拖延点时间，对你来说肯定不难。”
　　“......”仇展这是把自己当成拉皮条的了吗？
　　“我现在去交通大队要监控。”赖良瞅了眼时间：“给我留个门，等会儿回来。”
　　普阳擦擦嘴：“我去找桃姐。”
　　看着几人风卷云残的吃完，脚底生风的跑走，丁楠也郑重其事的说道：“仇队，我跟普阳哥一起去。”
　　仇展点头。

　　淮轻看着桌上残余‘盛宴’，嘴里味道淡了一些。

　　“走吧。”仇展说。
　　“去哪？”淮轻问。

　　俩人把东西收拾好去了地库，淮轻按开车锁，看着早晨还不愿意乘他车现在却轻车熟路上了副驾驶的仇展，眼底含笑。
　　“送你回去？”淮轻打开车载导航。
　　“不回去。”仇展吸鼻子：“去吃饭。”
　　“吃饭？”淮轻微愣。
　　难道刚才吃的是空气？还是说仇展胃口多大，羊肉串这种含油量较大的食物居然还没填饱他肚子。
　　“隔壁街有一家粥铺，去那儿吧。”仇展自顾自的输入地址，靠在副驾驶开始假寐。
　　霎时，淮轻脑海里闪过一丝怀疑，却只是转瞬即逝。

　　“吃了粥如果不急，你陪我去发现尸体的地方再看看。”仇展开口。

　　密闭的空间内，仇展的声音带着几许慵懒，或许是累了一天又或许是真的困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仇展明显有要睡着的迹象，淮轻正考虑要不要停车，仇展脑门上长了眼睛似得，开口说道：“你如果太累，吃完可以直接回家。”

　　“不用。”淮轻泊好车。

　　这家粥铺不大，夏日的夜晚没多少人会选择喝暖胃的粥。淮轻跟着仇展走进去，店铺里零散坐着几桌客人。

　　“我常来，皮蛋瘦肉粥不错，尝尝？”仇展推荐。
　　淮轻只当是仇展嘴馋了，随意应道：“都可以。”
　　“再来一屉包子。”仇展直接做主，喊来服务员点了单。
　　“你先吃，我去抽烟。”淮轻没有点餐的意思，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却被仇展拉住胳膊，疑惑道：“怎么了？”
　　“坐下，吃。”仇展半带命令道。
　　这下淮轻彻底明白了。

　　——仇展是带他来吃粥，并不是自己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