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哏》琼不惠

2、第二章

　　柳眉哭过就算完，第二天一大早晨就做好了饭，娘两个吃完了一起去了园子里。

　　师兄弟们大早晨都在练功，冯柯拉了个最小的师弟，问老班主这个点儿去了哪里。

　　小师弟心眼直，说是搁屋里打电话呢。

　　柳眉领着冯柯过去，手里还提了两盒子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今天是来讨价还价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老班主直白的说了：“阿柯年纪小，活儿不错但是得磨，这个行里聪明伶俐的不少，磨出来的没几个，第一他不是我徒弟，二一个我不知道他磨多久，到底能不能成才都不好说，像他这样的小子艺术学校里一抓一大把，我也就能给他一个吃饭钱。”

　　意思明了，饭钱不用交了，上一场给一场的钱，别人提多少，冯柯比成手少四成。

　　这个条件，称得上苛刻，却也在情理之中，冯柯基本功扎实活儿也好，但是确实少打磨，她这张脸算是温和，放到台上就不够热情了，加之讲的是老派词调，说实话，在现如今其实是不吃香了。

　　柳眉是跟过班子的人，对这一套也不算生疏，闻言就不是很乐意：“阿柯可是冯玉祥手把手教出来的，基本功天赋都摆在明面上，不能轻狂的说他肯定会火一定能成，但是拍胸脯我敢说你班子里没他这样的好苗子，他现在是才登台，你不给他钱我也不会抱怨，但是您也不能让他一辈子做个捎脚的吧。”

　　柳眉有远见，她不要眼跟前儿的千八百，要的是冯柯以后的前途。

　　老班主也是见惯世面的：“还是那句老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如今阿柯还只是一个才上台的，即使我知道他肯定能成，但是别人能服气么，远的规矩不提。就说我外面二十多号人，大多数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觉得公平吗？”

　　话说到这一步，柳眉心里也是门清了。

　　老班主这是要讨人情呢，八成是看着冯柯是块好材料，想捡个现成的徒弟，做冯柯名正言顺的授业恩师。

　　这样，其实也不是……

　　“那我明白了。”冯柯话里清脆，瞧着老班主说：“我的确不是您的正经徒弟，单独给我开什么小灶不公平，就按照你说的那么着吧，一场给一场的钱。”

　　这话抖落下来，老班主脸就冷了，柳眉也愣了，在她看来，冯柯如今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干的，捞一个师父不吃亏。

　　冯柯不给柳眉说话的机会，干干脆脆的做了决定，拉着人就出去了。

　　走出大门口，柳眉脸都黑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直白呢，没听出来老班主这是看上你了，想收你做他徒弟呢……”

　　冯柯没看出来，但是她听出来了。

　　她的耳朵比眼睛大概好使太多，眼睛只看到了老班主精心算计的市侩，理解不到老班主对她的爱才之心。

　　但是当着柳眉的面，她装了个糊涂：“姨娘你忘了，我是冯玉祥门下的，怎么能再拜其他的师父。”

　　冯玉祥临死前都不肯咽气，一眼一眼看着冯柯不说话。
　　作为父亲，他不是不心疼女儿，寻常人家小姑娘五六岁扎羊角辫出去玩娃娃的时候，冯玉祥把她头发全剃光了，穿一身月白色的小褂儿，规规矩矩的站在墙根背绕口令，背后稍微弯一点儿都要挨一下子小竹条儿。

　　等到别人家同岁的姑娘十五六岁都穿着裙子上学谈恋爱了，就他们家姑娘梳着个麻花大辫子穿着阔腿大裤子在家里背贯口练身法，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眼看着要成才了，眼看着是个好苗子。

　　冯玉祥先生是真的放不下这门传承，也不甘心空落落的撂手走了。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冯柯做了这么多年小先生，诗书集子段子基本功是她成长的伴生物，虽然有些懵懂，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她知道今后该走哪条路。

　　冯玉祥临死闭不上的眼睛，是冯柯从此再不能令投他门的一道死枷锁。

　　冯家，就等着她往下传了。

　　小小的少年人，抽高条的年纪，从后头瞧着格外的清瘦，侧庞轮廓温和，秀美中参杂了俊逸。
　　冯柯没想过再用女孩子的身份过日子，她只想说好相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柳眉不太有主见，冯玉祥先生活着的时候，她便是低眉顺眼的老婆，冯玉祥先生去了，她也没能立起来成为主心骨，甚至有时候还得听冯柯一个小孩子的。

　　冯柯做了决定的事情，柳眉是劝不动。

　　她怕冯柯得罪了老班主以后吃亏，托人找人买了好些个燕窝补品什么的给老班主的夫人送去了，在人家家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再三的说着冯柯是个好孩子，让老班主夫人理解理解没爹的孩子也不好做。

　　这桩事了，冯柯依旧规规矩矩的去园子里练功干活儿，小学徒都是这样，园子里没有几个正经雇工，忙起来给观众老爷端茶倒水搬板凳都是常事，更忙的时候甚至还要负责一些带动情绪之类的小活计。
　　冯柯从小和着冯玉祥先生一起长大，却没有太多接人待物的经验，调动情绪之类的活儿她干不来，所以端茶倒水基本上被她承包了。

　　冯玉祥先生手里还有钱的时候，她是被少爷一般养大的，家里虽然也练功辛苦犯错挨打，但是却没干过苦力活看过脸色。
　　其实这也是老班主说的欠调教缺磨练。
　　相声这一行过去是下九流，哪一个从业者又没有看过人的脸色呢，是以冯柯进了园子里之后，态度是好的，也是不太能适应的。

　　她生的那样好，没做过女孩子打扮，天赐俊俏的一张脸，一身意气飞扬的少年气，低眉顺眼和和气气的教养，穿着马裤弯腰倒茶也不给人下流的感觉。

　　过来消遣的，岁数大的居多，没事都爱逗她，或是抓把瓜子给她又或者是糖块，还有问她什么时候再上台表演的，总之是十分喜欢她这个清清秀秀的少年王子。

　　冯柯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时候能再上台表演，自从那天给了老班主软钉子，她就没接到过上台的排班表，偷偷去看过，一个星期也没有她的台。

　　二师兄忠厚，还偷偷跟她背后研究过在小字辈里找个人跟她试试搭档一下，这几天却也不再说了，再迟顿的人，也感觉到了，老班主想要晾着冯柯。

　　这事儿，急不来。

　　冯柯回过神也琢磨过以后的事儿，园子里给她的咋活儿越来越多，想找个人排练也没人愿意理她，思来想去，不是不觉得委屈。

　　柳眉也替她着急，琢磨着是不是。再买点礼去说和说和，老派艺人办事也老派，心里感觉着送礼能摆平一切。

　　冯柯让她别再折腾，安慰柳眉说这事儿还是她不够好，不然谁还能给她委屈受呢。

　　柳眉把冯柯当亲闺女儿，亲儿子，以后唯一的依靠，余生唯一的指望，看着她天天给人泡茶拎茶壶一双小手磨出了茧子，简直是疼在她心里的。

　　学艺吃苦都能理解，但是也要有一个盼头。

　　左思右想，柳眉还是那句话：“实在不成的话，我给他送两万块钱吧。”

　　这是下了血本了。
　　柳眉好多年不唱戏了，没什么收入，一直花的是冯玉祥先生早些年的积蓄，一家人看着还算体面，其实内地里只有文艺的寒酸了。
　　冯玉祥先生去了之后，情况更是寒微，柳眉平时喜欢个好看的衣裳，都要寻思了几番才舍得买。

　　冯柯再不理世事，也不能眼瞧着柳眉这么糟蹋钱。
　　人家要对你好，你不用送礼也无需打点人家自然帮着你，人家不得意你，纵使用了钱财，也不过是让人家看低了你，觉得你是上赶着的奉承低贱之流。

　　可是柳眉却像是打定了注意似的，趁着冯柯去上班的时候，她又偷偷去了老班主私宅一趟，如她所言，带着钱去的。

　　这事儿，冯柯压根不知道。

　　第二天她去上班，就接到了排班表，二师兄欲言又止的，说是师父安排了人跟她排练，一个星期之后就能上台表演了。

　　冯柯挺开心的，老班主给她安排的是园子里挺出名的一个名嘴，名字叫许昌平，人家本来是有固定搭档也有些名气的，只不过是对方搭档最近和家里人去旅游了，因此闲了下来，怎么琢磨，都是让冯柯捡了一个漏。

　　拿着排班表，冯柯挺有礼貌的去和对方打了招呼。

　　许昌平先生不算是角儿，但是在这个小地方，也算是半个台柱子了，冷眼和冯柯“嗯”了一声，言说：“你什么时候空下来过来一趟，你才上台，规规矩矩选个本子稳当一些。”

　　冯柯温和的说知道了，关好了门就去如常的干活了。

　　台上二师兄挤眉弄眼的做怪相，常客们一边偷偷给她口袋里塞瓜子，一边问她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都是常见面的观众老爷，寻常对她非常照顾，冯柯再是低调做人，也有点喜色外露，笑着说她要上台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另外一个专门花钱雇来的服务生过来接手，冯柯早早就去找许昌平先生了。

　　到了后台找半天，等到二师兄下台了，才告诉她许昌平先生说是有事情忙，早先就走了，留了两个本子让她挑，还留了电话号码，让她选好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