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在天上 人在心间（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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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言篇】
那场大火之后，我失忆了。
断空和谋士们说，外面几百个死士还等着我的命令，当今圣上也正等着我的消息，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我不能让军心先乱掉，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我失忆了。
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明白我是谁，我应该干什么。
他说的时候情绪略有些不稳定，眼神飘忽底气不足，再三叮嘱我：要有气势一点，有底气一点，像个王爷一点。
我回答了一句：像？我难道不是？
他怔住：对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我皱眉：感觉？
他惊喜：对对对，就是这个气势。
我：……
他说我做的很好。
他说我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我天然可以做一个领袖。他说我在做决断和下令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失忆者。
我懒得理他。
迅速从一片杂乱中理出头绪并作出决断，这是对眼前局势的分析，和从前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区分失忆者和不曾失忆者，不晓得他怎么想的。
他跟我讲述每一个同我相识的人，他们的样貌特征，他们与我的亲疏关系，一遍又一遍。
他说当我回到皇宫，第一眼看到那些人所做出来的反应，也完全不似一个失忆者。
亏他跟了我这么多年，竟不知我最多的表情，便是没表情。看到谁都一样，失忆与否也一样。
是的，没人知道我失忆了，除了那几个我曾经的谋士，现在朝堂上的重臣。
但是突然之间，似乎多了一个人。
看到那个女孩子的第一眼，脑中不知属于何时的影像突然开始回荡，看不十分清楚，但熟悉莫名。
而她，一开口就叫我李泽言，紧接着就问我是不是不记得了。
心中开始隐隐的猜测，她知道那些谋士们所不知道的，我的过往。
从前我对自己的过往也不是不好奇。
但是从没有人问过我关于从前的事，那些回忆，就莫名的不再重要。
有一次皇后突然问起，邻国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我蹙眉未答，皇帝反而咳嗽了一声：“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可提的，最好玩的，自然就是当下。”
倒是一句俗话，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皇帝都说往事不可追，那我便不追。
不追，不是不想追，而是无从追起。
从小便生活在邻国，和我休戚相关的人便只有我现在的这几个心腹，他们在，我的记忆就在。
但现在，这个想法动摇了。
我要把她留下来。
我要把这个跟我的过去有关的，或许可以真正开启我从前记忆的女孩子，留下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我在皇宫里偶遇过一个女医官，生了一张和她相似的脸。
那医官发现我注意到了她，还刻意从我身边经过，低低说了一句：“不要声张。”
她走近的时候，我看出她易了容。
便是改变了一些容貌特征，但眼睛却无法改变。
她说话的口气明显与我相熟，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二日，断流便拿来一副画像，说是刘太尉的在逃之女刘嫣。
我第一反应便是那乔装易容的女医官。
她混进宫，自然是来者不善。
但，为何她会和我府上这个女孩子生的一模一样？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再次进宫时，拦住了她。
她眼中全是愤恨：“你若对我还有一丝的情意，就不要管我的事！”
情意。
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为何都说我和她们之间有情意？
我冷静的：“你要做的事很危险。”
刘嫣冷冷的：“我若死了，不是更称你的心意么？”
我亲手捉拿了她的父亲，亲手将她的父亲送上了断头台。
便是我们之前曾经有过什么，她此刻也会恨透了我。
刘嫣冷笑一声：“当初就是你这个皇兄提议，让先皇送你去邻国做质子，害你差点被烧死在那里，你莫要告诉我，你九死一生逃回来，就是为了效忠于他？”
我沉默。
从来没人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而且，如果刘嫣真的和我有过一段过往，断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明知她和我的渊源，却千方百计让我亲手捉了刘太尉，立下这所谓的功劳。
失忆之后，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哄骗我，又有多少人趁机捏造从前的亲疏。
他们筛掉了那些可能影响他们前程的信息，告诉我的，都是可以成就他们的故事。
若说在邻国时不让我声张失忆之事，还是为了稳住军心，那么回到京都之后还不让我声张，就是为了不失去我这枚因为共同的秘密而信任他们的棋子了。
我看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刘嫣沉沉盯着我：“今晚。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我蹙眉：“你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么？”
刘嫣凄然一笑：“从我全家被杀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没有后路了。”
她盯着我：“要么，你现在就去告发我，要么，就永远闭上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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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前也想过，记忆是什么。
是一个人的自我认知，是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感知，是他对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人的情感定位，是他喜怒哀乐的沉积和源泉。
我从前以为它不重要，是因为没有人在乎过我从前的样子，没有人提及过跟我共同的记忆，甚至没有人对过去的我有感情。
可是，它怎么可能不重要。
所有的人的过去都是一片斑斓的森林，森林里密布着各色的植物，偶尔记忆之花盛开，芬芳便从顺着眼角眉梢满溢出来。
而我的过去，是一片荒漠沙海。
没有水流，没有花香，没有人影，有的，只是天穹下，迷失方位的我自己。
拼命回忆，却无非是卷起一场沙尘暴，连天空都开始阴霾。
现在，和我的过去有关的两个人，终于相继出现在我面前，带着绝对的矛盾和绝对的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
激发的，不仅是我探求过去的热忱和疑惑，更是我接近自己灵魂的悸动和兴奋。
那柄箭瞄准她的那一霎那，我更加确定了他们在骗我。
他们要杀了她。
到底是有多少秘密怕被揭穿，才让他们想要杀人灭口。
她说我从前不生活在这里。
她问我是不是某天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王爷。
她问我的记忆是不是不连贯。
是的。
她说的都对。我没有从那片大火中醒来之前的所有记忆。
他们说大火烧焦了我的头发，所以他们将我的头发剪短了，可是为何，我的身上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她抱住我的时候，吻我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都会闪现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那些画面一度模糊破碎，但在这一刻，却突然明媚而灿烂，让我看清楚，那是她穿着我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衣服的微笑的脸。
记忆里终于有了花香，在她吻住我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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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宫里果然传来消息，皇帝被毒害，至今昏迷不醒。
他们的速度很快。我前脚刚离开王府，他们后脚就跟来，带走了她。
我带她回来的时候，她睫毛上的泪珠还未干。
我轻轻的将她抱回了房间，放到了床上。
她拽住我的胳膊，满目期待的：“你都想起来了么？”
我摇摇头。
脑中回闪的只有一些片段，不连贯，也不完整，但对于我判断谁是我的爱人，却已经足够了。
她不解：“那你为什么知道自己是李泽言？”
我看着她：“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心。”
她怔了一怔。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休息一会儿吧。”
她再次拉住我：“可是你会不会是因为对刘嫣的印象，而以为我……”
我轻轻打断她：“不会。”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我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因为在我眼里，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哪怕，你们生的一模一样。
断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爷，兵部侍郎断空求见。”
我将她安顿好，然后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叫住我：“李泽言！”
我回头看她。
她望着我，眼睛湿湿的：“我们会回去的，对么？”
我冲她笑了笑：“会的。”
断空已经等在厅堂。
看到我之后恭敬一拜：“下官见过王爷。”
我吩咐断流：“看茶。”
断空叹了口气：“下官听说，王爷将那罪女刘嫣带回了王府。”
我淡淡的：“她不是刘嫣。”
断空正色道：“不管她是不是刘嫣，她生了一副跟刘嫣一样的面孔，王爷便不该将她留在身边。”
我看着他：“侍郎是在怕什么？”
断空按捺了一下情绪：“王爷，何必无端惹来圣上猜忌？”
我轻笑一声：“我既然圣上的亲兄弟，我说她不是，圣上便应该会相信她不是。”
断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王爷能有今日之荣耀，是靠当年浴血奋战，死里逃生赢得的，切莫因为贪恋一时美色，前功尽弃啊！”
我端详着他：“你是怕我前功尽弃，还是怕你自己前功尽弃？”
断空蹙眉：“王爷此话怎讲？”
我一字一字的：“真正的梁王，几年前就已经死于那场大火了，不是吗？”
断空脸色变了：“王爷……王爷切莫听信那刘嫣胡言乱语，她是肆意挑拨您和皇上……”
我冷冷打断他：“她不叫刘嫣，虽然她们长的一模一样。但就像我和梁王一样，是两个人。”
断空额上渗出了一丝汗：“王爷您忘了，从邻国归来时，皇上专门让人伺候你沐浴，名义上是慰劳，实际上是为了验明正身，王爷您是被皇上亲自检验过的，怎么可能有假？”
我盯着他：“从前我不曾怀疑过你，恰是因为从未有人怀疑过我。”
“我的言行举止，我的体貌特征，应该不止是和梁王相像，而是一模一样，所以就连皇帝都对我深信不疑，甚至我从不提邻国之事，他也只当是我对从前的不满。所以我压根就不会去往我不是梁王这个方向去想，所以才会一直受你的蒙蔽。”
我冷笑一声：“但，她的出现却说明，就算生的一模一样，也未见得是同一个人。”
断空颤了一颤：“的确……的确有些双生子会十分相像……”
我再度打断他：“梁王没有双生子兄弟，刘嫣，也没有这样的姐妹。”
断空不再说话，脸色渐渐煞白。
我盯着他：“你费尽心思想要杀了她，不就是担心她和我是从同一个世界来的么？你担心她知道我的从前，你担心我会因为她恢复从前的记忆，不再受你的蒙蔽，不是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有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人对应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她所说的时空交错，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会见面。
断空微微后退了一步，咬牙道：“杀人之事，下官不知王爷所指。”
我冷冷道：“你可以嘴硬，但你怎么解释我刚将她带回府，你就知晓了这件事，快马加鞭的赶来阻止我？”
断空噎了一噎。
“因为原本就是你透露给那些人，让他们来抓她的，不是么。”
我逼近了他一步：“你那么怕我恢复记忆，那么现在你猜猜，我到底恢复了多少？”
断空一抖，随即又强镇定下来：“王爷若恢复了记忆，就更应该知道，目前的身份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不说穿这件事，世上便没有人知晓，你就可以一直都是梁王，一直享受荣华富贵。”
终于承认了。
我，果然不是梁王。
我冷眼看他：“是一直享受荣华富贵，还是一直被你当做棋子？诬蔑刘太尉谋反，还借我的手捉拿于他，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断空眼神一动，随即却平静道：“刘太尉参与谋反，这是世人皆知的事，下官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所有的证据都是你发现的，你告诉了我一切，却从未告诉过我，刘嫣与梁王，曾经是一对爱侣。”
断空怔住：“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问了刘嫣。
在所有人面前都假装从不曾失忆的我，昨天，亲口告诉她，我失忆了，而梁王，可能已经死了。
她当即哭了出来。
她说她也怀疑过梁王已经死了，否则他为何从来不去找她，否则为何会如此狠心的对待她。
我沉沉的：“你要杀我府上这位姑娘，是担心她知道我的从前，你要杀刘嫣，是担心刘嫣知道梁王的从前。而她们两个所能告诉我的从前，都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断空额上的汗继续往外冒：“你……”
我冷冷道：“梁王丧生火海，你作为近身护卫，是要被诛九族的，为了掩饰你的失职，你四处寻觅，恰看到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失了忆，但你让我相信了，我就是梁王。”
梁王必须活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他需要梁王活着，又不希望这个梁王乱讲话。
那便只有让我失去一切记忆，才能让他如同一张白纸，只书写他想要的答案。
他比我在朝堂上的政敌更可恨，因为政敌是真的，而他，是假的。
断空颤抖了半晌，干脆心一横：“当今圣上现在性命垂危，难保不驾崩，王爷你身为当今声望最盛的皇室，难道从未想过取而代之么？”
我挑眉：“你这是……想谋朝篡位？”
饶是狼子野心，不仅敢打王爷的算盘，竟还想动皇帝的命盘。
断空恳切的：“断空虽然欺骗过王爷，但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王爷不利之事，对王爷也算是忠心耿耿，王爷现在与我为难，何异于自断臂膀？”
“没有做过对我不利的事？污蔑忠臣不算？追杀刘嫣不算？”
断空理直气壮：“刘太尉与王爷政见不合，本来就是绊脚石，至于刘嫣，原本和你就没有任何感情，她是原来那个王爷的竹马青梅。”
倒是很会替自己找理由。
我挑了挑嘴角：“好，告诉我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失忆，告诉我完全恢复我记忆的方法，我便考虑考虑你这个建议。”
断空迟疑了一下：“下官是给您服用了一种涅槃丸，吃下去就会丧失过去大部分和人有关的记忆，但断文识字能力却不会减弱，若想恢复记忆，便要服用凤栖丸。”
我看着他：“哪里有这种凤栖丸？”
断空向四周看了看才道：“下官专门留了一颗……”
“立刻派人去取。”
断空顿了顿：“王爷确然肯答应下官的建议？”
我淡淡道：“我说了，我会考虑。”
断空没动：“下官如何相信王爷？”
我看着他：“你想要我怎么做？”
断空目中流过一丝狠厉之色：“王爷若肯杀了那个酷似刘嫣的女人，下官便相信。”
果然还在惦记着她的性命。
我蹙眉：“我若，不杀呢？”
断空一字一字道：“那，王爷此生都莫想彻底恢复记忆了。”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淡淡的：“大人可能忽略了你的处境。”
这是我的王府，有我几十个家丁和护卫。
断空冷笑一声：“恕我直言，王爷府上的这些护卫，都是我亲手训练的，王爷以为，他们会听谁的号令？”
不仅护卫都是他所训练，就连我的亲信断流，也是他嫡亲的师弟。
否则，昨夜的刺客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了王府。
是了，我倒忘了这一茬。
断空阴鸷道：“而且王府之外，此刻正静候着禁卫军，只等我一声令下，就前来捉拿罪女刘嫣。而若在此过程中略有差池，误伤甚至误杀了王爷，也情有可原。”
他倒是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刚才还只是威胁我的记忆，现在直接威胁我的性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今日不答应不行了么？”
断空笃定的：“不错。”
这两个字铿锵有力，一扫他刚才被我戳穿了的异样。
反应之快，城府之深，野心之大，倒是令人叹服。
他继续道：“一边是大好河山，一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该怎么选，王爷应该一目了然。”
“好大的胆子！”
后厅传来了一个声音。
断空的脸色变了。
在他的概念里，这个声音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坦然冲从后面缓缓出来的人拜了一拜：“见过圣上。”
断空面色瞬间煞白，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圣……圣上……”
皇帝自然是无事的。
昨日刘嫣将失火那日之前的情形说给了我听，而我，也将陷害刘太尉的前因后果都讲给了刘嫣听。
冤有头，债有主，刘嫣该复仇的对象，并不是当今圣上。
但，我还是请皇帝配合演了这一场戏，目的是为了逼断空现出原形。
禁卫军的确守在府外，可惜，听从的是皇帝的命令。
………………………………………………
断空被带走了。
禁卫军从他府中搜出了凤栖丸，交给了我。
恢复了记忆，便是恢复了操控时间的能力。
我想起自己的确是在扭转时空的时候失控，不知如何将我们两人穿越到了此地。
至于魏谦，我当时并没有把他计算在内，只是他恰巧路过，被时间飓风扫到了半拉身体，然后就……魂穿了。
因为没把身体带过来，所以他才会时不时附身到某个动物上去。
魏谦：总裁穿越我是不介意的，不过出差补助工伤补助还有节假日无休的加班费能不能……
我：这次时空旅行算是给你放的长假。
魏谦：……
我：带薪的。
魏谦：多谢总裁！
……………………………………………………………………
离开这个世界的那晚，恰是中秋。
经历了这些大起大落，生死一线，才知道世间最美的事，无非是月在天上，人在身边。
我们举头望月，与此间挥手作别。
她轻轻靠在我的身上，低低道：“坦白说，你真的不曾有那么一瞬，想要取皇帝而代之？”
我笑了：“不曾，一刻都不曾。”
她也笑了：“为何？”
我盈盈望着她：“此生与你相遇，心甘拱手河山。”
作者有话说第8章 月在天上 人在心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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