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云闲不系舟

30、第二十九章

　　“雨停了。”

　　江都城东的码头边，叶悠宁站在一叶普普通通的小舟上，双眼眺向皇宫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她身后，是被暴雨冲刷得一尘不染的蔚蓝世界——天水一色间，只余孤舟上那抹清姿绰约的白色倩影，恍如谪仙。

　　数艘将要起航的大货船正伪装成一派忙碌景象，整座码头，天刚放晴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只信鸽扑棱棱地飞下，叶霖伸出手，摘下一卷长长写满小字的丝质信笺。

　　眼中按捺不住流露一丝失望，叶霖匆匆看完了上面的内容，果然还是没出公主所料：“影卫失败了。”

　　叶悠宁眉头微微蹙起，接过那卷情报：“嬷嬷没受伤吧？”

　　“嬷嬷信上没提，应该无碍。”

　　叶悠宁认真看着，见信上字迹四平八稳，与往日无甚区别，心中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天榜确实没那么好杀，”她幽幽叹道，“虽出了些差错，好歹算是逼出了夏侯锋的先天绝技，我们依然有机会的。”

　　也就这时候，从另一边那几艘大船的方向划来一只小船，叶悠宁话音刚落下便见魏子期朝她挥了挥手。

　　等魏子期跳上这边小舟，还来不及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就匆匆说道：“夏侯锋逃了！”

　　说完他才留意到叶悠宁手上还未收起的那卷消息情报，明白大体事宜她们都跟自己一样清楚。

　　神情凝重地提醒道：“他往我们这边逃的。”

　　叶悠宁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眼中依然平静：“也不一定真的往我们这来了，总之，提醒下宫里千万别大意，留下一部分禁军搜寻戒备吧。”

　　魏子期听罢点了点头，问道：“趁这会雨停，该出动寻踪蝶了吧？”

　　“嗯。”
　　叶悠宁没有反对，转过身朝岸边招了招手，躲在码头一草棚避雨的叶霜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捧起身边一个笼子，快步走了过来。

　　掀开盖在笼子上的黑布，叶悠宁往里瞅了一眼。
　　“寻踪蝶还很平静，夏侯锋应该不在附近，影卫动用的那些追踪手段呢？”

　　鹰、犬，又或是极擅追踪的高手，都是早早就布置好的，他们利用夏侯锋府内的侍妾，昨晚就在夏侯锋衣物铠甲上动了手脚，从目前的情况看，夏侯锋并没有发觉到这一点。这诸多举措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夏侯锋逃离江都。

　　“我来时刚接到消息，确实是从东面离了皇宫的。”魏子期答道。

　　叶悠宁心中推算了一下：“以夏侯锋目前的情况，往东抢条船顺着大江出海是最好的选择，其他几个方向会遭遇埋伏的骑兵，可没那么好的条件让他能安心驱毒。而如果他不折返回去的话，以他的速度，应该快到我们这了，可寻踪蝶又全无反应……”

　　她稍想了片刻，蹙眉道：“他可能已经猜到我们会在码头等他。”

　　魏子期听罢一惊，万般不愿，码头上那么多杀招他不想全都白布置了啊……

　　“莫慌。”

　　见身边几人眼中都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叶悠宁宽慰了一句，顺手又从船舱内把地形图拿了出来，手指一点，指着江都城外东北方向的一片树林道：“夏侯锋很可能想从这穿过，去夺林子北边那处城防军的戍卫营，没记错的话，那也有能出海的船，虽然那船不如我们这边的大。”

　　那处营地毗邻的河道虽不宽，但位置很关键，往东能通大海，往南能连到叶悠宁他们此刻所站的码头，贯通南北。营地对岸便是颇为繁华热闹的常平邑，人口不少。

　　不管是谁都不愿看到夏侯锋走那条路。

　　“他一个人去？”魏子期还是有些惊讶于这个假设，那处城防营地今天也参与了围剿调派，即使人员不齐整，留守的军士应该也在一千左右，夏侯锋一个人想要拿下恐怕得经过一番恶战，他身上中着毒，真的会那么拼命吗？

　　“你忘记他那三百高手亲卫了么？”那三百人至今没能找出踪迹，叶悠宁怀疑他们就藏身在城外某个地方，可惜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排查。

　　身为城东一应军事的指挥者，魏子期瞬间明白了叶悠宁的意思，赶紧招来刚给他摇船的两名军士，匆匆写下几道军令就要发出去。

　　“别忘了提醒东北那处城防营，不要力敌，伤亡太大的话就放他们出海吧。”叶悠宁在一边补充道，“夏侯锋中的毒没那么容易解，放他们出海说不定反而轻松一些。”

　　“晓得了。”魏子期点了点头，提笔再添了几句。

　　等一应军令都安排妥当，大船那边又传来了新的动向，果然，夏侯锋没有往码头这边来。

　　他冲出重围后先是往东直奔码头，走到一半之时又突然停下，折返回宫了一次，可能没有见到值得报复出手的人物，他和宫内的禁军匆匆交战了一番，又往北而去。

　　“他果然已经在联络调遣他那些亲卫。”叶悠宁叹道，折返回宫并不是为了杀谁，很明显，他在给他的那些亲卫拖延时间。

　　“老魏，你带的人或许可以动身了……”

　　……

　　事实上，布局再怎么周密严谨也会遇上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江都城东北的河道上，几艘遮得严严实实的改装大货船缓缓靠到岸边。
　　此刻林子边缘的河滩处已经站着不少黑衣影卫，一个个兵刃出鞘，如临大敌。

　　夏侯锋真的钻进眼前这片林子了，是不是要杀往东北那处城防营还不可知，因为他进林子后就再没动静了。

　　大船上，魏子期一脸凝重地望着刚走上甲板的方敬栾：“你是说都失踪了？”

　　“嗯，追过去的人都失去了联系。”方敬栾神情苦涩，他手底下擅长追踪的高手大部分都追进了林子，然后就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经此一役，他们影卫可以说是损失惨重，若还拿不下夏侯锋……

　　魏子期与方敬栾共事多年，哪里能不知好友此刻所想，但一时间也想不出用什么话语来宽慰他。

　　“夏侯锋进林子已有三炷香的时间。”

　　林嬷嬷忽然出现在甲板上，把周围一众戒备中的影卫吓了一跳。

　　魏子期和方敬栾都明白她话中所指，神情不由得更为紧张起来，齐齐问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也就半个多时辰了。”林嬷嬷道。

　　她跟叶悠宁一起专门为夏侯锋研究配置的新毒，参杂了一些会使人失去理智的特殊药草，拖的时间越长越难抑制。以夏侯锋先天之境的实力想强行驱毒起码得花费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这次围杀一定不能让夏侯锋有超过一个时辰的安稳时间驱毒，不然这毒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他们才会布置了如此多的追踪手段，为的就是能一刻不停地骚扰纠缠住夏侯锋，直至他身上的毒彻底发作。

　　“不是说只要动用过先天实力，那毒就能更进一步被激化吗？怎么还是一个时辰？”方敬栾眉头大皱，可以看出此刻他心里也是有些急了。

　　“方督主，那只是加快新毒的发作，与驱毒时间并没有太大关联。”林嬷嬷难得耐住性子解释那么多，她说完这番话，便闭口不言，静静等两位指挥做出决定。

　　方敬栾苦着一张老脸，默默看了魏子期一眼，万般无奈地道：“你守着，我带人进去。”

　　林子东北方向的城防营毫无动静，赶去那边支援的几艘炮船也表示没有遭遇夏侯锋和他的那些亲卫，作为影卫督主他能怎么办。这片林子挨着戒严中的河道，其实并不算太大，并不适宜藏身，谁能料到夏侯锋居然无视外面虎视眈眈的大片追兵，就准备在这当口强行驱毒。

　　点齐人选，方敬栾覆上黑袍，阴沉着一张脸下到河滩边，正准备带人进去，冷不防场上忽然有了变化。

　　“有人出来了！”

　　林子边缘处影影绰绰显露出几个人影，眼尖的士卒看到后立马高声大喊提醒道。

　　方敬栾脚步一顿，认出那是他们影卫的制式装扮。

　　等那几人跌跌撞撞地出了林子，方敬栾手一抬，船上岸边所有人都扬起了手里的弓.弩，齐齐对准刚出林子的那几人。

　　“先验明身份。”
　　其实方敬栾第一眼就认出为首那个是他的心腹爱将，但谨慎起见，他选择按章程来。

　　一番查验之后，方敬栾松了口气，还好全是自己人。这些都是先前追入林中的影卫高手，他们身上没什么伤，但神情具是疲倦不已。

　　“督主，是鬼打墙！我们全都迷失在林子里了！”方敬栾的心腹爱将举着水囊猛灌，边抬手擦拭边汇报道，脸上还维持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我们几个能走出来全是运气！”

　　鬼打墙？
　　方敬栾略显沉默，这林子他曾穿过无数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邪门了？

　　魏子期在一旁听着呢，闻言大为摇头，他拍了拍方敬栾的肩，神情变得前所未有地严肃：“不是鬼打墙，他们有人能布置阵法。”

　　方敬栾从魏子期眼中看不到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他半张着口，想说什么一时又记不起来了，浑身只觉一股寒气从他脊椎处缓缓升起——难怪夏侯锋有恃无恐，当着那么多追兵的面都敢在这片林子中驱毒，有这等会布阵的神秘高人相助，区区一个时辰算什么。

　　“来人！放火烧林！”方敬栾猛地变了张脸，心中的恐惧已经让他完全失去了镇定，他一边奔走一边手指船上那些人，“还等什么！别藏着了，把火油都给我抬出来！”

　　“烧不起来的，”魏子期叹了口气，上前拉住老友，“刚下过那么大一场雨，要烧起来很难，风向也不对。”

　　“那就把树统统砍掉！”方敬栾狠狠咬牙，率先抽出了软剑，周围所有士卒见这情形也只得拔刀跟着上前，犹豫着是不是真要靠人力在林子开一条道出来。

　　拉都拉不住，上前发泄般几道剑气摧枯拉朽地连断几棵老树，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只有半个时辰而已，不说根本不清楚夏侯锋在林中的方位，就算知道他所在也来不及这样一路砍伐清理过去了。

　　方敬栾一脸颓唐之色，他发完了疯，总算恢复了些理智，忽然间他回过头望向身后的魏子期：“老魏你不是也会奇门遁甲之术么？你那个什么什么楼外，不也布置着迷踪法阵？”

　　魏子期脸上虽然挂满愁容，但并没有像他那样绝望到崩溃，方敬栾心中猛地生出一线希望，眼巴巴地看着魏子期。

　　“我那点皮毛之术算什么，欺负下凡夫俗子而已。”魏子期明白老友的意思，又长长叹了口气，制止住老友继续开口，只默默回过头去看向船边的林嬷嬷。

　　“时间紧迫，嬷嬷可否让九公主前来相助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