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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1920年】

      清晨,初春。

      一辆南下满载的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带着一身属于北方的寒气破开了南方独有的湿冷,像是一个身穿墨绿色铁皮的战士。

      一个半大的孩子昏昏沉沉地倚着椅背,腹中因为饥饿而震天的响声把他一次次从迷糊中唤醒,他伸手揉了揉肚子,看了看身旁座位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女人。

      四五点钟,天光熹微,男孩身上穿着肥硕的长衫,迷茫地看着窗外,想着自己昨天下午就着凉水吃的那块干馒头。

      窗外雪原褪去,春意毫不吝啬的展露出来。

      男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慢慢地蹲了下来,起初一个中年妇女见此,好心给了他个小板凳,可惜人家中途便下车了,男孩也只好继续站着。

      此时,有人晃荡着身体走入了这间车厢,男孩本能地起身给人让位置,却没想到来者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男孩,突然大惊失色,连忙摆着手说:“对不住,对不住。”

      男孩往女人旁边靠了靠,让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男人从狭窄的通道内过去。

      男人走了几步,似乎心有不甘地走了回来,他略微弯腰扶着男孩的肩膀问道:“能告诉我你哪年生人吗?”

      男孩:“壬子年。”

      男人喜形于色,拍着男孩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便歪头昏睡了过去。

      男孩这时才后知后觉地闻到男人身上厚重的酒味,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无奈力量太小,连带着一起摔倒了。

      这一摔不要紧,把整个车厢的人都给吵醒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醉汉抬了起来,确定他没什么能危及到生命的问题后,纷纷舒了口气。

      女人睁开眼就看到摔得有些狼狈的男孩,伸出尖锐的指甲掐着男孩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还不忘讥讽几句,“少爷,你干嘛呢。还嫌自己不够狼狈啊,净出这洋相。”

      男孩吃痛,扭了几次手腕,不但没挣脱出来反而更疼了,只能服软道:“我没……我不是……”

      女人还嫌不过瘾,一手扯着男孩的手腕,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一把一把掐着他的胳膊,“什么事你也愿意掺和一脚是吧,还嫌我不够乱是吧,我背井离乡带你南下,你就着这么报答我的?养条狗还比你听话呢,起码不会乱惹事。”

      男孩不住地躲闪,随口回敬道:“那简单,你直接养条狗好了。”

      “你这个白眼狼。”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心中积怨已久,想都没想直接挥起了手掌往男孩脸上招呼。

      有人把男孩从女人的手中解救了出来,非常看不惯女人的行为,苦口婆心地劝阻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啊,既然生养了,就好好照顾着,打不得啊。”

      女人翻了个白眼,回道:“打不得?你要是有闲钱,你领回家养去。”

      男人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顿时犯了难,这年头不太平,自给自足都困难更别说一个孩子了。
      正所谓半大的孩子,愁死老子。

      女人见眼镜男不说话了,冷笑一声继续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没钱还装那大尾巴狼,这少爷可是金贵的人,可不是你我这种贱命的人能生养得起的。”

      眼镜男倏地脸红了,他就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学生,更别说遇见这种厉害的女人,平时就扎在圣贤书或者话本子里,妄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个受人敬仰的有志之士,一昧地活在白日梦中。可惜,刚出家门就被个泼妇给唬住了。

      眼镜男见周围好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看,讪讪地搓了搓手,扣上帽子一溜烟的跑了。

      男孩失落极了,白日梦在眼镜男离开的一瞬间醒了,他还真妄想着有人能救他脱离苦海,想到这里男孩磨了磨牙齿,乖乖地倚着椅背感受着来自他腹中的震天响。

      女人看了一眼男孩,厌恶地推了推他,“走远点,别影响我睡觉。”

      男孩没辙只能远离了女人,他垂着头走到了车厢的末尾,一脸丧气的模样就像一只被扫地出门的家犬,可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又藏着两把尖锐的小刀,搞得他像头爪牙未长齐全的狼崽子。

      突然,男孩发觉有一手只覆在了他的头顶,还不等他抬头看,就有一只苹果被塞到了他手里。

      “吃吧,我快下车了,也没多少东西了。”

      男孩抬头看着面前衣装得体的少年,道过谢后咬了一口苹果,这只苹果并不好吃,酸的让人只想流眼泪。

      少年伸手帮着男孩理了理衣襟,从口袋中摸出了几张纸币塞到了男孩的手里,嘱咐道:“若是还饿,就自己再去买点吃食。”

      男孩碾了碾手指,有些窘迫,他抬头看着少年嚅嗫道:“我……我没钱还你,也不是乞丐。”

      少年忍俊不禁,他指着那些钱说:“这些钱打发乞丐我还嫌多呢,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呗。”

      男孩听闻打量起少年,少年人的身体已经抽条了,男孩也只是能堪堪到人家胸口,费力地仰起头,也只能把那漂亮的下颌线记住。

      少年人略带婴儿肥的脸上带着独属于江南水乡的和煦,外眼角收成一条微挑的线,带着勾人的笑意,身上的衣服整洁得连个褶子都看不到,黑发带着一点自然卷翘的弧度,因为收拾服帖并不显得蓬乱,反而看起来漂亮极了。

      少年手腕上带着一串祖母绿的珠串,男孩看了一眼便知道那珠串价值不菲,即便是把前朝皇宫翻个底朝天也未必能翻得出质地这么好的几串。

      男孩问道:“那我到哪去找你?”

      少年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食指微微点了点那个小小的发旋,笑道:“我叫苏昭煜,在杭州下车,你不必着急还我钱。”

      男孩点了点头,尽管他不知道杭州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跟杭州有多远,只好胡诌道:“我大概在上海下车吧……”

      苏昭煜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头发,回道:“上海是个好地方啊。”

      男孩微微张嘴,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才添了嘴角的苹果汁,“还好吧,大概没有北京好。”

      苏昭煜笑道:“哟,还是个小少爷呢。”

      男孩心中一惊,随口道:“我不是,我就是个戏班子里的学徒,跟着师傅南下谋生的。”

      苏昭煜还想在说些什么,一阵鸣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火车到站了,隐约能听到涌动的江水声。

      苏昭煜拍了拍男孩的后脑勺,“上海站到了,快去跟你师傅汇合准备下车吧。”

      男孩张了张嘴,他原本想跟苏昭煜多待一会,却没想到随口胡编的借口成了真,只好闷闷地点了点头,再次跟苏昭煜道谢,挤着人群往回走,其实他也不知道在哪下站。

      【1930年冬】

      “别冲动!把孩子放下!”

      “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几辆车灯倏地打开照亮了一个体型肥硕的屠户和他所劫持的人质。

      屠户冷笑了一声,他一只手制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另一只手拿着火折子跟面前的人对峙,丝毫不惧地说:“亲生女儿?命都快没了还要亲生女儿做什么?她对于我来说就是个赚钱工具。我警告你们不要乱来,否则我就引爆炸弹!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阿兰不哭不闹地看了一眼屠户,随后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肩膀轻微地颤抖着,像是哭了。

      几辆车将菜市场的一个肉摊围得水泄不通,巡捕房的人持/枪/警戒,漆黑的/枪/口对准屠户和他手中的人质。

      今晚的夜漆黑,寒风刺骨,黄浦江的水汽似乎能凝成冰锥,专门刺入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

      苏昭煜急忙从车上下来,他示意周围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走上前与屠户谈判。

      “苏探长吧,我和我的女儿都认识你,即便你可能是第一次见我们。”

      苏昭煜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男人,随后才对屠户说:“哑巴村的那些无名女尸都是你杀的吧,为什么要拔掉她们的小指指甲?”

      屠户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指甲?那可不是我拔的。乖女儿,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拔指甲。”

      阿兰仰起头,朝着对面哭喊道:“指甲是我拔的,跟别人没有关系。因为爸爸总是爱打妈妈,每次都会拔妈妈的小指指甲,长出一次拔一次,后来有一天我问爸爸为什么要拔妈妈的小指指甲,爸爸说因为那样不影响干活。妈妈努力干活,任劳任怨的起早贪黑,为什么爸爸只知道喝酒?!”

      屠户狞笑着说:“因为我娶你妈妈可是花了不少钱,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可是她却只给我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噗的一声,鲜血混着白花花的脑浆从屠户的头颅中喷洒了出来,肥硕的身体应声而倒。

      陆川在隔壁的楼顶收了狙击/枪/,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给苏昭煜打信号。

      莫楠从车里取了一个毯子上前给阿兰披在身上,并轻声安慰道:“没事了,以后再也没人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了。”

      阿兰怔怔地看着莫楠,双眸中啜满了惊恐的泪水,“姐姐,我爸爸是不是死了?”

      莫楠眼神复杂地看着阿兰,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对于阿兰这样的孩子,她不知道父亲的死会让她高兴还是难过。

      苏昭煜吩咐所有人整理现场,他独自走到叶岭面前,拽着他的衣服走入黑暗中,随即将他摔在墙壁上。

      苏昭煜咬着牙,双眸被怒火烧得赤红,“从一开始你就是有备而来的吧,冯兰心、阿泥、楚方舟这些人的死都跟你有关系吧,还有那场大火!眼瞎也是你装的,我居然还单纯地以为是你为了逃避你二叔!”

      叶岭垂眸看着苏昭煜,轻声说:“需要我解释吗?”

      苏昭煜蹙眉,他不解地看着叶岭,接着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抵在墙上,“你解释什么?你解释有什么用?!你解释了六安就不会死吗?小圆的一生就不会被毁吗?玫瑰杀手就不会再添几条血命了吗?”

      叶岭说:“如果你这样想,那么我只能说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

      天空中开始飘下雪花,细密的雪花夹杂着雨滴在昏黄的路灯下旋转。

      叶岭伸手拂去苏昭煜肩膀上的落雪,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眼睛一眨不眨,任凭雪花落进他的眼中,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等着苏昭煜的下一句话。

      苏昭煜突然松开了叶岭的衣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除了脊梁还挺立着,其他的地方都垮了下去,“从最开始你就在阻止我调查这一切,然后满怀恶意的步步为营,靠近我,利用我,进入巡捕房,所有人的死都跟你脱离不了关系。我不该招惹你,是我做错了,这半年来真是辛苦你了,一定觉得很恶心吧。”

      苏昭煜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岭,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愤怒转为厌恶。

      叶岭低下头去看苏昭煜,积累在他眼中的雪花融成一股清水从他眼角落下,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苏昭煜却没给他机会。

      “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叶岭摇了摇头,只是说:“你们不应该留下阿兰,她比那个屠户还危险。”

      叶岭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他的话音刚落,定时炸弹便被引爆,整理现场的人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接着便是莫楠掐在喉咙里的一声尖叫。

      苏昭煜一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叶岭,你记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切实的证据,亲自抓你归案。”说完,他便转身向莫楠的方向跑去。

      “苏昭煜,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会画画的鹤骁?”

      苏昭煜咬了咬牙,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在他印象中一年前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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