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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争执 ...


  •   午后,青风观外。

      李赢君从道观出来,已经背上了行囊,“人救过来了,药方我也开好了,就在桌上,照着吃一个月便可。”

      云渐没有守在门口,不知去了哪里,月轻和袁柏千恩万谢,飞也似冲进房中,她对面就只剩下沈氏一家三口,沈怀庸面色复杂,沈顾眼观鼻鼻观心,邓云合冷脸看着别处,察觉李赢君看向自己,蹙眉道,“既救过来,我便回了。”

      沈怀庸和李赢君几乎同时开口,“等等。”

      邓云合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李赢君看了沈怀庸一眼,饶有兴味道,“你夫人这样胆小啊。”

      邓云合蓦地顿住。

      沈怀庸推手行礼,“一别九年,李娘子杳无音信,今日总算得见,夫人误会我许久,还望李娘子帮忙务必解释清楚,在下深谢了。”

      李赢君没理他,“顾儿,你先去。”

      听到她唤沈顾如此亲昵,邓云合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沈顾依言离开,李赢君这才耸了耸肩,“怎么解释,都眼见为实了,你自己挖的大坑,我也很无奈啊。”

      沈怀庸一噎。

      沈顾已经将原委告诉李赢君了,结合往事,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与沈怀庸,的确十分有缘。

      那时她与兄长避乱南渡,四处游医,既为糊口,也为救人,十五年前,在一个被羯人屠灭的村子里收留了沈顾,但也因此暴露形迹,被羯人围猎截杀,是沈怀庸神兵天降,救了他们。

      女郎春心萌动,她也的确喜欢上了他——彼时沈怀庸不过三十几岁,仪表堂堂,雄姿英发,又不似其他将领欺凌贫弱,反而治军甚严,还主动收养病弱的沈顾,可她并不敢表露心迹,直到两年后,她因缘机会,也救了沈怀庸一命。

      沈怀庸没有接受她的心意,说自己已有妻女。

      李赢君和他别后相逢,一时上头,又是烈性不愿甘休的性子,干了不少糊涂事,也曾挟恩求报,死皮赖脸过。

      沈怀庸始终没松口,最终在她某天利用尚不知事的沈顾接近自己时厉声训斥,“乱世凶年,寻常妇孺想自保尚且难得,沈某本以为李娘子悬医济世,当是女中豪杰,不想竟会为一个另有所属的男子,把自己弄得如此难堪,既有今日,不如当初不相识。”

      沈怀庸从来谨礼,这话说的重极了,李赢君至今仍记忆犹新,他当时流露出的不解与厌恶。

      她被他骂醒,便离了军中,和一厢情愿的自己作别。

      直到四年后,她听闻沈相遇刺,沈顾病发,才赶到刚刚平叛不久的烟阜城,彼时兄长已死,她独自过去,差点遇险,好不容易见到沈怀庸,他却还对自己心有隔阂,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会来?”

      她有些伤心,嘴上却不肯示弱,“顾儿也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来,你是顾儿父亲,我就不是他的阿娘了?”

      她不过一句逞强之语,谁料竟被前后脚赶来的邓云合听个正着。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邓云合僵在门外,沈怀庸被她的措辞弄得有点不自在,可也无从反驳,“你是为顾儿来的?”

      李赢君有些不忿,“多年不见,我一来你还戒备我,怕我赖上你不成?”

      沈怀庸并不分辨,李赢君便知自己猜对了,自顾自往里走,“我是看到你的告示来送药的,芳化丹找到了。”

      沈怀庸喜出望外,全然不知邓云合已经离开。

      李赢君治好沈顾便继续云游去了,沈怀庸回到家中,却是天翻地覆,邓云合从未有过的冷淡,直问沈顾是不是他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沈怀庸二丈摸不着头脑,邓云合遽然发怒,摔了杯盏,掀了案几。

      多番解释无用,沈怀庸索性取了沈顾的血来自证清白,可世人奉为圭臬的验亲之法却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两人的血竟当着他的面相融了。

      邓云合脸色红了又白,那一年再没和他说一句话,次年便去了山上。

      如今旧事重提,沈怀庸依旧百口莫辩,邓云合神色冷硬,听到李赢君说他是自己挖的坑,还以为她承认了,更加嫌恶,恨恨吐出两个字,“污秽!”

      她抽身要走,被李赢君一把扯住。

      邓云合蹙眉,“你做什么?”

      “帮他解释啊,”李赢君不由分说把她拽到门下一缸芙蕖前,舀起一瓢,拔下发簪刺破两人手指。

      血珠入水,两抹殷红同时涨开,径直融合在了一起。

      李赢君看了邓云合愕然呆愣的脸色,调侃道,“邓夫人不会觉得你也是我孩子吧。”

      她大笑,插回发簪抽身而去。

      *

      云渐在林中闲逛,瞧见一支品相正合适的竹管,便随手削了下来,打算做只竹笛吹吹。

      他正刻着笛孔,忽听背后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旁人都在观前攒头,指挥倒有雅兴。”

      云渐闻言转过身。

      女官逸冲立在七步之外,抱着一床琴,神色浅淡,朝他微微颔首示意。

      她今日没穿道服,一身荼白软绡春衫,簪着青玉莲花冠。

      云渐想,沈鹿衔平日也喜欢簪莲花冠。

      逸冲抱着琴走近,他回神,道,“人事已尽,躲闲罢了。”

      “那指挥将笛子削好了吗?”她瞧着云渐,淡淡道,“正巧我抱了琴来,可以帮指挥试试音色。”

      云渐婉拒了,“我乐理粗陋,不好与女冠合奏。”

      他目光触及那琴,不由得一顿,“只是这琴看着很眼熟。”

      逸冲道,“昔年蔡中郎闻火识良材,指挥竟也认得,这正是焦尾琴。”

      云渐当然认得,这是前年太子在姑苏几经辗转才得到,专门送给沈鹿衔的生辰礼。

      也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份生辰礼。

      云渐面上不显,“焦尾是传世名琴,不知道长从何处得来?”

      逸冲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大抵名器都讲求缘分二字,即便落入俗尘,终究会转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

      云渐见她如此说,便也不再问,寻个借口离开了。

      逸冲意外抬眼,却只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

      因着李赢君和逸冲是旧相识,逸冲才允许星隅入观治疗,眼下赢君已经走了,她自然也没有继续住在这里养病的理由,袁柏便套了马车,送星隅回沈府。

      他备来的马车颇下了番功夫,车厢十分宽敞,内壁封着厚厚的桐油皮纸,生怕她伤口受风。

      云渐旁观他做完这一切,才离开沈府,冷不丁瞧见李玄从巷口出来,心里咯噔一下,“中官怎么在这儿?”

      李玄神情苦唧唧的,拢了拢袖子,干笑道,“云将军,太后召您呢。”

      云渐见他这样子,便明白了七八分,“殿下知道了?”

      李玄耷拉着眉毛,“您和沈相父子一齐翘班,太后让奴婢来府上看看,护送嫁妆的宫人那样多,奴婢就是想帮忙遮掩,也瞒不住啊。”

      云渐笑笑,“她生气了?”

      李玄道,“奴婢看不出。”

      云渐翻身上马,朝皇宫方向绝尘而去。

      甘露殿内,沈鹿衔正用力捶打着研钵内的矿粉,余光瞥到殿中地砖上投下的颀长身影,动作顿住。

      她没有抬眼,只是握紧了石杵,语气不善,“还知道回来。”

      云渐道,“听李中官说了殿下敕封臣的懿旨,臣自然要回来谢恩。”

      “谁要受你的谢,”沈鹿衔将研钵顿在案上,“兄长瞒着我也罢,为何你也瞒着我,任由星隅他们两个胡来?”

      云渐微顿,“殿下这一问,臣没听懂,难道殿下觉得臣对你会比沈刺史对你更坦然?”

      沈鹿衔视线触到他的深眸,也顿了一下,“因为兄长也许会有为着我的一点私心。”

      “殿下错了,”云渐反驳,“这点私心臣也有。”

      沈鹿衔眉心蓦地一凝。

      “是我错了,”她的脸色沉冷下去,“我以为云将军是至公至诚的人。”

      “我找到她时,大夫已经开始动刀,停下便会死。”云渐看着她,话锋一转,“但殿下并没误会我,我也问过自己,倘若能在那之前找到星隅,我会不会拦住她。”

      沈鹿衔微微敛眉。

      “答案是不会。”云渐直视着她的眼睛,“虽然这并不是为着我为殿下的那点私情。”

      沈鹿衔不禁茫然,“为什么?”

      “因为她是为了陪着殿下,也是为了自己的心。”

      见他说得如此平和,沈鹿衔隐隐有愠怒升腾,“那若她死了呢?”

      “她情愿冒死而往,我更不会去拦。”

      听着他坦诚的语气,沈鹿衔变了脸色。

      她指尖一下下掐着手心,“你每次出征,也是这么想的,对吗,你们都这样不把性命当回事,对吗。”

      云渐不知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

      沈鹿衔眼圈微红,“你们没有牵挂和被牵挂的人了,是吗?”

      她瞪着云渐,但他眼底没有犹豫,只有一瞬间的怔忡和不解。

      好像朝闻夕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在前世,也许她会钦佩甚至赞许,可现在她怒从心头起,抄起研钵便往他脚边一砸。

      砰的一声响,研钵在地砖上骨碌碌打了个转,朱砂矿粉四处飞散,扑得他衣角一片殷红。

      云渐不意她如此动怒,“殿下…”

      沈鹿衔打断他,“我在问你话!”

      云渐微微敛眉,“星隅正是因为牵挂殿下,才这样做的。”

      “我不想要这样的牵挂,”沈鹿衔悲愤道,“性命没了,全是空的。”

      云渐忽然问,“这也是殿下送出焦尾琴的原因么?”

      大殿中蓦然陷入死寂。

      云渐完全是话赶话问出来,几乎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沈鹿衔手指颤抖,声音也发颤,“你根本就不懂。”

      她红着眼,连玉杵也摔了,“滚,滚出去。”

      殿中声响惊动了外头的李玄,等云渐出来,颤巍巍凑上前,“将军一向体察圣意,这怎么还把殿下惹得更生气了?”

      云渐沉着眉宇,辨不出喜忧,只道,“两位女官都不在,殿下难免孤寂,劳烦中官费心照应。”

      李玄还想再问,但他已经下了台阶,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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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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