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故事》时岁邪

3、万事如意（3）

　　七、这好像叫式神跳花

　　邵闻涛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种面目狰狞的表情，用手机录了上百条“你们必须和施如意一起玩”，反复对比到底怎么样的表情和怎么样的语气才最能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在一旁围观了半小时的唐观忍不住开口问道：“兄弟，你喝假酒了？”

　　邵闻涛停下了凌乱的表情练习。

　　“什么鬼，我只是在练习明天该怎么批评我的学生！”

　　“你确定这种命令不会达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吗？”

　　“……好像有点道理哦。”

　　要消除孤立，还不能让小孩子们察觉这是由大人一手主导的事件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

　　最终第二天的班会课上，邵闻涛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时不时流露出慈爱的目光看向玩着手指的施如意。

　　大概是看的次数多了，被看的小姑娘终于有了知觉，抬头举手脆生生地问道：“邵老师，你的眼睛是不是抽筋了啊？”

　　一句话成功让全班团结一致，七嘴八舌地向年轻的班主任奉上自己九年宝贵的人生经验。

　　“邵老师你多喝热水啊。”

　　“我妈妈说这个拿针挑一下眼皮就会好的！”

　　“我家还有个眼罩，邵老师我明天给你带过来哦！”

　　“老师我最喜欢你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不让你的病情加重了！”

　　最后一句话实在说得过分铿锵有力，大部分的学生都听了进去，又开始新一轮争先恐后的表决心，定要好好听话让老师好好养病。

　　说到最后差点连邵闻涛自己都快相信自己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然而在对上一群群关切的目光之后，却又是怎么也生气不起来了。

　　唔，甚至还有一点儿温暖的感觉。

　　看来自己也算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班主任嘛。

　　邵闻涛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隐隐约约有了个计划。

　　星期二下午第二节照例是体育课，邵闻涛带着小鬼头们绕着操场跑了三圈就放他们去自由活动了。

　　原本聚在一块的小萝卜们呼啦一下四散到操场的各个角落玩起了种类繁多的英雄卡，游戏规则复杂到邵闻涛这个三国杀骨灰粉丝都理解不了。

　　邵闻涛坐在国旗杆下，看着施如意从操场的东头跑到西头，最后干脆蹲在了树荫底下巴巴地望着郭陆向男孩子们炫耀自己新买的铁甲武士大礼包，眼神中分明写满了“想加入”这三个字。

　　男孩子们自然注意不到树荫底下的小女生，几个人围在一起大声辩论着到底是金甲威龙厉害还是铁胆队长厉害。

　　看了约有五分钟，施如意还是没有变换动作，依旧蹲在树荫下望着高声欢笑的男孩子们。邵闻涛起身向她走去，手中攥着一根随手从器材室里顺来的绳子。

　　施如意只顾着看郭陆们玩铁甲武士大战哥斯拉，对班主任心中的壮志豪情丝毫不知情。她看着看着忽然感觉有一块阴影罩了下来，扭头时才发觉班主任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

　　邵闻涛冲施如意扬了扬手中的绳子：“玩吗？老师也要练习了？”

　　施如意点点头，开心地接过绳子摆了个好看的起手姿势。

　　花式跳绳的奥义本就在一个“炫”字，于是跳绳师生二人组很快就吸引了操场上大半学生的注意力，很快两人练习的小平台前就围拢来一大片围观的小观众，一个个带着艳羡的眼神盯着施如意手中的绳子。

　　只是由于大家都默认了同施如意的单方面绝交政策，没有一个人好意思走出来问问她玩的到底是什么。

　　最后还是郭陆鼓起勇气向邵闻涛问道：“邵老师，你们在玩什么呀？我也要玩。”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小学生们纷纷向敬爱的邵老师表达了自己对跳绳运动的喜爱之情。

　　邵闻涛停下动作走到平台旁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丢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想知道？你们自己去问施如意呀。”

　　几个男生按捺不住好奇心，迫不及待地跑到施如意面前问道：“施如意，你玩的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经历了好几天狗不理生活的施如意被突然喊了一嗓子名字还有点不习惯，手中动作一顿，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方才邵闻涛告诉自己的名字，不太确定地开口道：“这好像叫式神跳花。”

　　一旁原本听得一脸欣慰的邵闻涛险些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邵闻涛从器材室里拖出了一大箱绳子，笑眯眯地对学生们道：“这是花式跳绳，一种很厉害的表演项目，有谁想玩啊？”

　　听是没玩过的新游戏，男生们立即积极举手报名：“我也要跳式神！”“我也要！”“还有我！”说着说着在后面持观望态度的女孩子们也放下了矜持和顾虑一哄而上，将邵闻涛唯一还在状况外的施如意围得密不透风。

　　邵闻涛继续道：“这个跳绳项目很炫很好看。老师之前身体不舒服，但看了施如意同学的表演之后，我觉得身体好多了。”

　　一听施如意的表演能让敬爱的邵老师感到宽慰，许多人看向施如意的眼神里多了一点喜爱和崇拜。

　　“老师，我也要跳，你看了身体会更好的！”郭陆嗷一嗓子，不甘示弱。

　　邵闻涛微笑着在台阶上坐下，指了指笑容腼腆的施如意：“老师身体还是有点不舒服，让施如意来做你们的小老师吧。”

　　不多时，实验小学操场的东南角多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群小学生神情严肃地盯着手中的绳子，努力实践体育达标项目。

　　头一回当小老师的施如意也不含糊，边示范动作边按照邵闻涛教自己的步骤向同学们传授前后转换跳的秘诀，不时停下来纠正几个特别不规范的动作。

　　耿直的好处在此刻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至少这一个动作所有人在被指导后都渐渐耍得有模有样了。

　　只是才教完一个动作，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邵闻涛起身整队，收回众人手中的绳子放到了器材室里。

　　郭陆意犹未尽地对施如意道：“施如意，下午活动课的时候你再教我跳绳好不好啊？”周围一群人紧紧地挨着施如意，那场景竟有几分像是明星见面会。

　　其实当班主任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嘛，这帮小鬼头现在不都玩得不错么。

　　能被一帮小鬼头如此喜欢，这对邵闻涛而言算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只是这个意外让他觉得胸口有些发烫。

　　八、这里就是铁甲勇士在地球的秘密基地啊！

　　仅仅因为一根绳子就能恢复邦交，这样的事除了会发生在理想化的肥皂剧里，也只有在小孩子间才会存在。

　　——郭陆已然忘了前几天是谁带头孤立了施如意，天天追在施如意身后求着她表演传说中难度最高的弹踢腿交叉跳，一口一个“施老大”喊得心甘情愿。

　　于是顺理成章的，到了周五秋游的时候，施如意被热烈欢迎加入了郭陆所在的“无敌金甲斗士”小队，并在全组男孩鼓掌通过的情况下成为了该组的组长。

　　小孩子的世界大多时候真的好懂，只需要一点辅助工具就能扭转他对另一个人的态度。

　　在通往蚂蚁世界的大巴上，兴奋的孩子们从“采蘑菇的小姑娘”唱到“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邵闻涛提心吊胆地盯着特别不安分的几个熊孩子，不时需要祭出武力将他们塞回到座位上。

　　施如意倒是很安静，乖乖地系着安全带坐在位置上，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唱歌，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郭陆举着零食袋子叫了几声“施老大”，又把零食放到施如意眼前晃了晃，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便凑近她耳边大吼了一声：“施如意！！”

　　这么一喊把施如意吓了一跳，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迷茫地回头看有些不高兴的郭陆：“啊？你叫我干什么？”

　　郭陆嘟嘟囔囔地把零食塞回了书包里，示威似的抱怨道：“刚刚我想问你要不要吃咪咪虾条，现在我决定这些虾条全都我一个人吃啦。”他着重强调了“一个人吃”这四个字，想让施如意感受到自己强烈的愤怒之情。

　　“哦。”施如意点点头，还有些拎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这个字让郭陆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好在三分钟后大巴驶达了目的地，一群红领巾在邵闻涛的号令声中排着弯弯扭扭的队列下了车。
　　看着蚂蚁世界气派的检票口，郭陆瞬间就把刚才的不愉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地拉着施如意大喊：“老大！快看！这里就是铁甲勇士在地球的秘密基地啊！”

　　施如意严肃地拍了拍郭陆的肩膀说道：“那我们进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能让怪兽发现正义战士已经回到了地球。”

　　两个小学生严肃认真的表情让邵闻涛差一点就要相信H城正处于被一百只哥斯拉包围的危难之中，需要他们变身正义的战士才能拯救世界。

　　工作日的蚂蚁世界很空旷，实验小学的学生们几乎承包了所有娱乐设施，邵闻涛坐在一堆烧烤炉前认命地看着火，听旁边的徐老师感慨“每年明明来的都是同样的地方但孩子们依然还是很高兴呢”。

　　玩了一早上的小学生们在闻到烧烤的香味后准时地感觉到肚子饿了，这才又排着不甚整齐的队伍回到了老师们的怀抱中。

　　邵闻涛看到跟在身后的几个工作人员明显松了一口气。

　　“老师，我要吃鸡腿！”小胖子郭陆首当其冲，远远就扯着嗓子向邵闻涛点菜，“鸡腿皮要脆脆的，最好要刷一层蜂蜜和一层海鲜酱。”

　　烧烤能力仅次于审美能力的邵闻涛保持着微笑朝郭陆挥舞手中的鸡翅膀：“这里不提供蜂蜜，你不吃的话老师就给别的小朋友吃了哦。”

　　郭陆一听急了，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老师面前，伸手拿过邵闻涛手中唯二的鸡翅膀。

　　“你一个人为什么要拿两串？”

　　“还有一串要给老大哎！”小胖子远远地抛下一句话，又颠颠地飞奔去找施如意了。

　　作为一个跟班来说，郭陆本人还是很有领导意识的嘛。邵闻涛笑着又从袋子里拿了两串鸡翅膀放到烧烤炉上，深呼吸一口满是烧烤的烟火味。

　　结果还没有来得及划开内侧的肉，邵闻涛就看到郭陆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边大声地呼唤着自己：“邵老师！邵老师！施如意哭了哎！”

　　……那个就算被全班孤立，还能自己和自己玩得开心的小姑娘居然哭了？

　　九、全世界最厉害的名字和你

　　邵闻涛把烤炉的上的食物分摊到其他老师的炉子上，跟着一脸焦急的郭陆向大草坪跑去。

　　草坪正中间乌泱泱地围了一群穿着实验小学校服的孩子，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安慰着正中央哭得不能自已的施如意。

　　被人群包围的施如意哭得满脸泪水，在她身旁手足无措的史宁宁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好友，干脆鼻子一酸也哭了出来。一时间哭声此起彼伏，围观的热心小朋友们都不知道该先安慰哪个才好。

　　郭陆朝人群大声喊道：“让一下！老师来了！”，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勉强散开了一条道供两人通过。

　　把施如意带出了人群包围圈后，邵闻涛俯下身摸摸施如意的头，用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问她道：“告诉老师为什么哭？”

　　哭肿了眼睛的施如意擦了擦眼泪，伸手指着前面那间哈哈镜屋委屈地说道：“骗人的。”

　　难道只是被哈哈镜给吓到了？邵闻涛耐心地安抚着小姑娘的情绪：“这个房间里放着哈哈镜就是为了让大家笑一笑，为什么说它是骗人的？”

　　“它明明写着心想事成屋，可是我都进去十多次了，它没有一次没有给我变出一个爸爸呀。”

　　原本仅仅是为了契合恶作剧主题设定的房间名称此刻显得有些讽刺。

　　——小姑娘的心愿太过于沉重，一间小小的哈哈镜屋怎么能承受得起。

　　邵闻涛沉默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这个伤心得理直气壮的小姑娘。

　　和郭陆吵完架她没有哭，史宁宁不和她手挽手上厕所她没有哭，就连全班没人跟她说话了，她还是没有哭。始终相信全世界都在爱着自己的施如意啊。

　　邵闻涛在想，她会不会是因为面对泡桐花许了无数次“爸爸快回来”的愿望次次都落空，才会把愿望改成拥有一张英雄卡那么小。

　　只是许愿这么唯心主义的做法和这个唯物的世界终究不相适应。就算是把泡桐花换成了一大个许愿屋也承载不下这个愿望。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动画片里能让所有人心想事成的七色花，无比希望这种花能够真实存在该有多好。

　　施如意哭得有点累了，停下来注意到邵闻涛难过的神色，反过来安慰邵闻涛道：“老师你不要难过，我现在不哭了。”

　　一句话说得邵闻涛更心酸了。

　　施如意从衣服兜里掏出刚刚藏起来的小花递给邵闻涛：“老师，花送给你，你也不要哭。”

　　邵闻涛接过花又插到了小姑娘的钮扣眼里：“老师可是成熟的大人了，不会哭的。”

　　明明自己才是大人，却被一个应该难过的小女孩用一朵花给治愈了。

　　“邵老师，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施如意突然提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诶，如意吗？应该是你妈妈希望你能万事如意吧。”

　　“是呀，所以老师也不要难过了，因为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名字呀。”

　　万事如意，笔画简单，心意却最是复杂。

　　施如意把纽扣上的花又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揣回兜里，神情带着点骄傲：“所以老师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告诉我的，我可比心想事成屋厉害多了。”

　　邵闻涛的心变得无比柔软，他蹲下来拥抱了这个小勇敢家：“万事如意是你，心想事成也是你，你会在梦里见到所有你想见的人的。”

　　小姑娘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对的哎，我好像经常能在梦里看见爸爸的。我果然有全世界最厉害的名字呀。”

　　十、万事如意

　　如意：顺遂心意。
　　——摘自《辞海》·【如意】词条

　　施如意最后是被烧烤的香味给分去了心思的。

　　原本还在草坪旁和邵老师夸耀着自己名字的小姑娘下一秒就蹦起来想去吃心心念念的鸡翅膀——“刚才郭陆拿给我的那只也被他自己吃掉了哎！”

　　只是哭得久了难免会没有力气，施如意眼巴巴地看着邵闻涛，期望厉害的邵老师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来。

　　作为一个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邵闻涛几乎在下一秒就想出了解决办法。他背过身蹲下，示意施如意趴到自己的背上来：“老师背你过去吃烧烤。”

　　“好哎！”施如意欢呼一声扑到班主任背上，动作迅猛而精准。

　　邵闻涛背起哭饿的施如意往回走，路上收获无数小学生羡慕渴望的目光。

　　哈，看来体育老师就算当了班主任也是能很酷的嘛。

　　邵闻涛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透过光可以窥到来自唐观的闲暇问候。

　　——还是不习惯在很多人面前发表心灵鸡汤？

　　——不习惯。

　　——还是不习惯当班主任？

　　——怎么说……现在勉强及格？

　　——天啊，那你该不会觉得小孩子超级可爱了吧？！

　　——难道不可爱吗？:)

　　走着走着，背上的小女孩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脖子：“邵老师，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不可以，要叫老师。”

　　“哦。”小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消沉。

　　“但是，”邵闻涛话锋一转，把背上有滑下去趋势的小人又往上掂了掂，“老师会像哥哥一样看着你们慢慢变成更优秀的好孩子。”

　　——看着你们从小萝卜抽条成小白杨，从被我呼喝着才能勉强跑上三圈的小懒蛋变成运动会领奖台上拿起奖状的小骄傲。

　　以及陪着你们一起长大，直到全世界的梦与颜色都同你们顺遂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