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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神秘人物的钟点工 ...

  •   由于家境贫寒,白菱读大学时常常在课余做家教、当校对、跑新闻,甚至当枪手给人写论文、写情书……在大学校园里,总能看到她一副来去匆匆的身影。校园网站有个小百合栏目,上面粘贴着各种各样的兼职信息,几乎每次上网,白菱都会进去浏览一番,然而粥少僧多,想找一份既不耽误学习又能保证生活费的工作何其难哉!
      这天下午,白菱又溜到小百合校园网站上,发现一则标题为“寻找睡眠监护”的奇特招聘启事:“本人工作繁重且自制能力差,欲寻一睡眠监护,每天早晨六点和晚上十点各打电话通知我起床和就寝一次。要求作息有规律,声音不是很难听的女性。连同电话费每月100元,我月初月末分两次汇钱去银行帐号,有意者信件联系。”后面立即一窝风地有很多跟帖:“机器能解决的事偏要用人,还要求是女的,我吐!”;“拿父母的钱打水漂”。
      白菱万没有想到起早床也能赚钱,她飞速盘算了一下:小灵通话费每分钟0.2元,即使受骗一个月下来最多损失20元,再说未必有这么倒霉?白菱立即给他发了封信,指天划地地表了一番决心。对方很快有了回音,不过语气较为冷峻:“从今天晚上起开始叫我,不然我就换别人了。”并给她留下一个电话号码:025-87422280。
      白菱急急地按号码拨过去,还真有人接。她简单地作了些自我介绍,便问对方:“请问怎么称呼你?”一位男子答:“不用称呼,你只说‘起床啦’、‘睡觉啦’就行。”怪怪!平生第一次碰到这种人。她又好笑又好气地问:“那你怎么付费呢?”“不是在网上写了吗,你只要给我个账号,到时我自然会存进去。”看来他想得挺周到的,白菱无话可说,讪讪地把电话号码存进小灵通里,姓名一栏写上“无名氏”,就这样给对方打起了名副其实的钟点工。
      晚上十点一般还没就寝,早晨就稍有点麻烦。学校上课一般是八点,舍友们常常赖到7:40才慌慌张张地将被子一脚踹到床角,用冷水冲冲脸,来不及梳妆打扮就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老师已经拿着名册点名了,六点绝对还在做大梦。第二天一早醒来,白菱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身如高僧入定,心却神游万仞,脑子突然一个激灵:“哎呀,还要喊人家起床呢!”伸出手腕就着窗外的昏暗月光一看,大事不妙,已经6:25了!连忙掀开热乎乎的被窝,抖抖索索地往走廊尽头的电话间里冲。打完电话回来,又呵欠连天地缩进被子。在周公处游兴正浓之际,忽觉臀部有疼痛之感:“起来啦!都快七点了。”是卉子的声音,卉子近来处于热恋之中,一改往日睡懒觉的恶习,每天一清晨就出去赴“早宴”,顺带着用胳膊肘把白菱拐醒。“什么?现在还没到七点?”白菱又仔细看看表,果真才6:50,这下完了!第一天兼职就捅了个篓子,还不会爆炒鱿鱼?她又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电话过去,正要痛切地自我检讨一番,却听对方梦呓似的声音:“啊……知道了,还打两次电话……”随着一声“啪哒”,白菱心中一阵窃喜,看来这个检讨可以免了。
      两天以后,白菱在小百合网上看到他的帖子:“自从有了睡眠监护,数年来第一次六点起床,感谢我的睡眠监护。”也算是对那群围攻者的回击。白菱莞尔一笑,心说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再看后面,又是乱哄哄的一番议论:“还真找到了?恭喜恭喜!”“楼主牛人!视钱财如粪土,小可实在佩服得紧!”
      没想到第三天又出了问题!星期六早晨拨不进电话,好像没有任何信号?晚上无人接听;第四天早晨同样如此,晚上又一直占线。白菱心都凉了半截,看来是被他耍了!一个如此拙劣的圈套,自己偏偏一个劲儿往里钻!她带着几分失落还有一点幽怨给他发封信:“我打过好多次电话了,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占线,我怀疑你是否有请睡眠监护的诚意?如果下次仍打不通,你又无回信,那就到此为止吧,只要你把我的电话费输入账号就两清了。”
      白白损失了几次电话费,还浪费了周末的两个好懒觉,白菱别提有多沮丧了!晚上闷闷地到信箱里一看,竟然来了两封道歉信,还分别在标题前加了个五角星表示强调。对方解释,电话打不通可能是话机没挂好,无人接听是因为周末到外地去了,晚上占线可以不用管。白菱还是对早晨没有任何信号感到不解,即使占线也该有盲音啊!星期一早晨又没信号,她急得浑身发热,不停地拨打,阿弥陀佛,6:48总算拨通!第二天用换成磁卡,一拨就通,原来问题出在小灵通上!她长吁一口气,又不禁为自己误解了对方而感到歉疚。
      从此以后,白菱严格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对方也信守诺言,每月月初和月末分别打进她的账号50元,一连五个月都是如此。通话时对方严肃冷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往往一句“知道了,谢谢”,便挂断电话。
      直到第六个月,那人突然请求见白菱一面,说要把最后一个月的兼职费亲自给她。白菱有些反应不过来:“以前……不都是从账上发来吗?这次为什么……”对方似乎淡淡一笑:“你不是一直对我感到好奇吗?这次可以看到了。星期六下午3:10我会在教室的电话间给你打电话,3:15准时在教学楼旁边的榴园相见。”神秘人物终于浮出水面!白菱又紧张又兴奋,或许真是自己的声音甜美打动了他?看来他终究不是神,还是得食人间烟火呀!
      “我明天要去跟一位网友见面呢!”白菱带着几分羞涩地向舍友们公布这一特大新闻。“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舍友们怪叫连连。宿舍里除了白菱尚处于“滞销状态”之外,其他个个都有了白马王子,她们早就筹谋怎么把白菱推销出去了。这次碰到一个如此难得的机会,还不好好策划一番?星期六中午,舍友们早早地吃了饭,就给白菱装扮开了。阿虹首先贡献出面膜为白菱敷面,化妆;然后卉子将白菱长长的秀发挽起一绺,用一只彩色蝴蝶结发卡固定,再披散下来;格格拿出那件价格不菲的淡绿色条纹风衣套在她身上,最后围上小婕那条长长的白围巾。大家远看近瞅的,又免不了一番议论:“人是衣服马是鞍,气质衬托出来了嘛!”阿虹若有所思地望了白菱一会,突然说:“别忙!”她从抽屉里拿出留学国外的小姨送给她的那瓶珍贵的法国香水,往白菱头发、脖颈、肩上洒了几十滴,一脸坏笑地说:“迷死他!”
      星期六是个阴雨天,一团团浓雾压得人胸口发闷,那雨又不爽快地哗哗啦啦倒下来,只是一丝丝浸着四肢百骸,让人恨得牙痒痒。白菱心神不宁地在宿舍里踱来踱去,隔几分钟就烦躁地看看表,巴不得把表拨快一点。好容易捱到3:10,小灵通准时响起,卉子紧张地大叫起来:“快快快,他来电话了!”白菱接过小灵通,对方说:“喂,我已来到榴园。你在哪里?”白菱忙回答:“我还在宿舍里,马上过来。”白菱刚要撒开脚丫子冲出去,阿虹猛地把她一拽:“瞧你慌的,一点约会的经验都没有!至少要迟到一刻钟,这样才能抬高身价。”白菱苦笑着告饶:“我算是服了你了,哪能跟你这位爱情专家相比!”一直拖到3:20,白菱又对着镜子扭了几扭,才背起书包打起伞,很淑女地走出宿舍。背后远远传来阿虹的声音:“喂,跟男生见面大方点儿,别像个小媳妇似的羞答答不敢见人!”“婆婆嘴,烦不烦!”
      小巧精致的榴园紧靠教学楼,一座弯弯曲曲的仿古长亭贯穿首尾,上面缭绕着情丝万缕的长藤,今年是个暖冬,故尔已是三九天那藤子还是半青;浓绿的芭蕉叶子半遮住一扇六角形的窗子,几株火红的枫树掩映着青黛色的假山,是个颇受恋人青睐的幽僻所在。此刻绵绵的阴雨已驱走了所有的恋人,整座园子显得沉寂而凄迷。一个身穿蓝色棉袄的男子驻立亭中,好在那棉袄是带帽子的,正好把脑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眼睛和下巴上微微的髭须,倒也省了打伞,感觉就像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极力想把自己隐藏起来。那人一见白菱,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随即迎上前来,冷峻地问:“刚才是你接的电话吧?”白菱点点头,正要说点什么,那人将早已备好的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她:“我今天很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他像是害怕她纠缠似的,没等她开口就冲出榴园,向校门口奔去,将白菱凉在了原地!
      “喂……”白菱望着他的背影羞愤交加,泪珠一颗颗坠下来,精心化妆过的容颜划出条条渍痕,她平生何曾约过如此窝囊的会!最要命的是,如何向寄予厚望的舍友们交待?不知抑郁了多久,白菱才自我“阿Q”一下:管他呢!拿人钱财,当好活闹钟就行了。
      这天晚上十点,白菱照例拨过电话,另一端却无人接听。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电话机里回荡着一串串寂寞的脆响。白菱这才惊讶地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形成一种职业病,甚至一种牵挂,每天到那两个时刻,手就不由自主地拿起电话拨出那串熟悉的数字,过了很长时间她才逐渐恢复常态。
      数年以后,白菱已是某海外出版社的编辑部主任。一个秋日的黄昏,夕阳将整座石头城镀上一层金粉,白菱正独自倚在落地窗前遐思迩想,手机蓦然响起,她嗔怪地望了一眼显示屏,竟是那个极其熟悉的号码!她忙按下接听键,心房“突突”跳个不停,传出的却是当年睡在上铺的铁姐们卉子的声音:“我新近在南京买了房,这就是家里的座机。‘十一’结婚,到时可别忘了来吃喜糖哦!”白菱少不得向她祝贺一番,随后话锋一转:“那房子不是刚竣工的吧?你可否告知原房主的电话,我有点事想问问他。”卉子刨根问底,一定要白菱说出原因才肯告诉她。白菱无奈地说:“你还记得几年前我去会见网友的事吗?那个神秘人物当年就住在这里,这个电话号码我绝对不会记错!”卉子说原房主已移居美国,不过每年总会回国一两次,如果他来这里一定向她转告。
      又过了两个多月,白菱终于辗转见到原房主——一位年事已高却不乏精干的老人。“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我本无意打听他人隐私,只是我曾当他的睡眠监护长达半年,至今仍对他一无所知。非常之举动必有非常之隐情,您可否约略告知一二?”白菱恳求道。
      老人沉吟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其实我对他也不太了解,既然你执意问明原由,告诉你一些也无妨。只是他不想向你透露姓名,我也不便拂逆他的本意。”从老人口中,白菱终于探知那神秘人物的一鳞半爪:
      他本是杭州人,家住雷峰塔附近。读高三那年,对门搬来一户人家,有个女孩长得极其清秀,可惜幼年得过小儿麻痹症,右脚有点跛。尽管女孩比他还小一两岁,却已上班好几年了。一天晚上,他正在阳台上复习功课,忽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他随声望去,女孩手扶栏杆,正神色忧郁地望着远方的西湖,那条微跛的右腿数次尝试着跨出栏外,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决心往下跳。他慌忙叫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有话好好说。”他从她昨晚与家人的争吵中隐约得知,她就是因为右腿的原因失恋了。他信口劝慰道:“其实你的腿是可以治好的,我好像在哪张报纸上看到过。”“真的?你不会骗我吧?”女孩眼里闪出一道狂喜的光。他不忍心拂灭她希望的火苗,硬着头皮说:“我真的看到过!不过当时没怎么注意,以后肯定还能搜集到这方面的信息。”他推脱道,“我马上要参加高考了,没什么时间概念,上学经常迟到……”女孩连忙自告奋勇:“你的卧室不是有单独的电话吗,我可以每天早晚打电话喊你,你考完了一定要记得哦!”女孩从此主动当起了他的睡眠监护,每天早晨六点和晚上十点喊他起床和就寝,一直伴他到大学毕业;他也由最初单纯的施舍转变为依恋。为了圆女孩的梦,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治好她的腿!五年来,他不知搜集了多少材料,询问了多少名医,终于有一天,一位专攻小儿麻痹症的老中医治愈了她的右腿,他们彼此也已离不开对方。谁知乐极生悲,一场车祸夺去女孩的双腿,而且是永远地!女孩再也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天夜里就在医院割脉自尽……
      他的一系列怪异举动均在此找到答案!倘若不是出自这位老人之口,谁又能想到一个在网上貌似放浪的人还埋藏着一段如此凄怆的爱情故事呢?他之所以选中白菱,只是因为她的声音与那女孩太相似;他迟迟不敢见她,其实是一种深深的逃避,他害怕一见到她就会失去对女孩的遐想。
      可是那位老人怎会对他的事如此熟悉,连细节都毫不含糊?白菱忽然想起,她一听到老人说话就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莫非……对她来讲,他,还有那位老人都像谜一样,留存在她记忆中的仍然是那双深沉的眼睛和下巴上微微的髭须。

      后记:上小学二年级时,每周四下午有两节故事课,稍长些的老师往往没讲完就下课,结尾就遥遥无期了,令人颇觉扫兴。有一次我又向二姐抱怨,二姐不以为然地说:“那你可以自己想像一个结尾呀!”从那以后,我便尝试着用想像去填充生活中的未知部分。

      2004年12月20日于南大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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