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南柯子

25、梦开始的地方

　　我常常徘徊于理想与现实之间，似一只摇摆不定的挂钟。
　　自从十八岁那年离开学堂踏入学会后，我就彻底地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我干过不下几十种职业，时间短则三两天，长则两三年。我把几乎每一项工作都做得极为出色。凭着一点文学功底，我可以将日常用语迅速书面化并准确灵入电脑，曾经有电影制片厂的编导问我愿不愿去深圳当他的私人文秘；我没有学过会计专业，却能将繁冗复杂的财务账单计算平衡，公司的经理一次拍着我的肩膀说要把我培养成为会计方面的专业人才；我还为一所私立小学代过大半学期的课，三个月不到，学生的成绩尤其是语文有了很大提高……
　　做这些工作时，我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因为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深藏着文学这个大梦，而这个大梦与我的工作无关。我像唐吉诃德一样驾起生命之舟朝目标奋力划去，而生活往往随便翻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就能将我荡离航线老远，甚至遭受灭顶之灾，使我有种被耍弄被欺侮的窝囊感和屈辱感。带着用青春燃烧的激情和满脸的悲壮，我不顾一切地跳出一些人为我设置好的种种轨道，躲进小天地里随心所欲地编织七彩的幻梦，悠悠然不知今夕是何年。然而现实就在我得意忘形的时候将脚底抽空，让我活得踏实一点，直到重重地栽倒在冰冷僵硬的水泥地上才体味到：人首先必须活着，理想才有所依附。
　　我是在某个失业归来的黄昏明白这个道理的。租处的隔壁是一家三口，男的是某建筑队的泥瓦工，女的卖早点。那天傍晚，我一脸沮丧地回到宿舍，忽然听到那个女人的亲切招呼声：“回来啦？吃饭了没有？”我“哦”地应付了一声，一眼瞧见他们全家正围着张简陋的小桌子，桌上饭菜腾起的道道热气笼得他们脸上漾起一片红。我第一次放下清高的臭架子，以崭新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些以前从来都不屑一顾的“贩夫走卒”，尽管生活的风雨一再无情地吹打着他们，但由于有了彼此的任何和支持，有了这片可以暂时休憩的港湾，仍让人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温暖和幸福的气息。我鼻子一酸，不觉掉下泪来，多年来一直孤高自许的我，对眼前身边的“小事”总不关心，而在貌似远大理想的半空中打飘飘，可最终又得到了什么？我从他们那朴实安详的脸上恍然领悟到，惟有平淡地脚踏实地地奋斗才是真正的人生。
　　自经历那次思想的涅槃后，我从此减了些少年的偏激和浮躁，多了份成熟的稳重与思想，不再怨天也不再尤人。劳作之余，用毛巾掬一把冷水浸一浸疲倦的睡眼，擦一擦脸上的灰尘和汗珠，然后回到自己的园地默默耕耘。我缺乏选择生活的实力，但还有做梦的权利，古往今来，人类的进步无不是从做梦开始的。
　　我仍如一只晃荡不定的挂钟，持久地与现实玩着拉锯式游戏。什么时候，劳动不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这种游戏也便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