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南柯子

16、砸锅的红娘

　　我的几位朋友，不管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都谈了又吹吹了又谈几任男朋友，只有我还是白纸一张。晚间无事，我常会转悠到小鹃那儿去坐上半小时，东扯西拉地胡侃一通，然后循着昏暗的月光踏着自己的影子踱回宿舍。大约怕我真的空老闺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鹃不露声色地将楼上的一个单身汉喊下来聊天；又借口到楼上拿东西，把我拉上楼去。听说此人曾在她家乡教过几年书，论起来两人还算半拉子老乡，所以小鹃对他言必称“杨哥哥”，也不知这个“杨”字是名还是姓。
　　杨哥哥大约是位专做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客厅里摆地摊般凌散着大大小小不下百十件杂物，臭不可闻的袜子堂而皇之地摆在茶几上，荡刀布一般的被单揉成一团腌菜踹到床角……他们像串通好了似的，只要我到小鹃那儿，她必定赶鸭子般连拖带拽把我哄到楼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一副又羞又窘的样子。真不知杨哥哥究竟给了她多少好处费，使得她如此死心塌地地帮他对付数年的闺中密友？我不由恨恨地想：这个卖友求荣的家伙，总得想法子好好收拾她一顿！从此我走路都故意绕开那栋楼，甚至一看到小鹃就吓得落荒而逃。
　　可就是我这么一个羞涩、腼腆，自己都不知情为何物的女孩子，居然充当一位朋友的爱情导师，稀里糊涂地做了一次红娘。
　　宿舍离某高校不远，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即到。为了能顺利通过初级会计师考试，我去某高校报了个培训班，于是碰到了同来学习的阿刚。阿刚是从武汉来的，上回考试只差两分，这次可要加把劲儿了。他很慷慨地把学习资料和笔记借给我，指点我一些学习技巧。我们的友谊随着邮件的频繁往来而不断加深，郁闷了向对方发一通牢骚，互相勉励一番，心情就会格外舒畅。可我从未问过他的年龄和家庭情况，因为我对他似乎没有太多的激情，而且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太主动吧。
　　几天前，从不跟我聊私事的阿刚突然告诉我他失恋了，简直想跳下西湖去。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他喜欢上一个读成教的女孩子，几乎每次上学都缠着人家，甚至跟屁虫似的尾随至女生宿舍。那女孩却对她冷若冰霜，严正告诫了他多次；后来见实在摆脱不了，干脆叫来了警察……见他要死要活的，可能是动真情了，我也不忍袖手旁观，于是隆重推出在某出版社工作的闺蜜阿莓。
　　我煞费苦心地向他们分别把对方狂吹一番，让他们感觉到对方就是各自梦寐以求的才子佳人，若是不互相认识一下将是今生今世最大的遗憾！他们果然被我的一番说词打动，我于是提出让他们于晚上六点在梦里水乡野菜馆见面：假如他们显得很拘谨，我就见机打打圆场，缓和气氛；要是他们谈得投机，我便中途借口开溜……
　　可在下午五点多时，阿莓却告诉我，她要出去开会，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心说：坏了，这可怎么办！本待向阿莓问个明白，一掏口袋才想起电话簿早在前几天掉在杨哥哥那儿去了，又不好意思去拿，一直拖着。我硬着头皮拿回电话簿，像小偷一般匆匆逃下楼，哪知越怕鬼越有鬼，正在小鹃门口碰到她下班回来。
　　她别有用心地打量我一番，似笑非笑地说：“好哇芳子！真看不出来，背着我跟人家约会！”
　　我大呼冤枉，举双手表示抗议，无奈她就是不信。我狠狠给了她一拳，飞也似的跑掉，将那龇牙咧嘴的怪叫远远抛在身后。
　　我忙打阿莓的手机，得知她刚下车，风急火燎地将她在车站截获。大约是工作紧张、时间仓促之故，阿莓显出几分憔悴，来不及粗粗整理一下，甚至连脸上灰尘都没洗，就和我直奔出版局。阿刚一见到我，高举起拿着矿泉水的左手：“嗨，你迟到了！现在已经六点二十了！”
　　我简短地解释了迟到的原因，便向他介绍了阿莓，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吃晚饭了吗？要不咱们到梦里水乡去边吃边聊，怎么样？”阿刚远远瞅准一个橘黄色的敞口垃圾筒，左臂猛地一扬，那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在空中欢快地跳了个“n”形舞，准确地跌入筒中。他一摆左手：“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我悄悄剜了他一眼，简直是个榆木脑袋，饭桌上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实在太不开窍了！凭他这副德性，恐怕下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我和阿莓于是都声称已经吃过了。
　　饥肠辘辘的我强撑着带他们来到一个小区。小区里有一个小小喷泉，紧邻喷泉的是个简易的仿古木质凉亭，里面有一套石桌石凳，周围一丛丛的修竹将昏暗的灯光摇曳得有些迷离。阿刚大约真是吃饱喝足了来的，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中气十足，而且左手必定辅以生动的手势：“南京不愧为六朝金粉之地！前不久我去了一趟，感觉至少比武汉先进五十年！那街市之繁华，那人烟之稠密，无一不令人流连忘返。那媚香楼（香君故居）如一位娴静的女子，依然玉立于秦淮河畔，看着清澈幽深的河水从古流到今。”
　　他甩开膀子大讲特讲，“有一次我乘车去一个景点，身后传来一阵吴侬软语的对话声，那柔和悦耳的音调如同一首优美的抒情咏叹调，令人有着说不出来的舒畅。我蓦然回首——”
　　他卖了一下关子，我抢答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晃了晃脑袋：“四个破衣烂衫的民工！”我和阿莓都被逗乐了。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这座历史名城所散发出的浓郁文化气息，的确令人心醉！”
　　我正要大发一番感慨，突然想到阿莓。偷眼望去，她几乎一句话也插不进来，似乎有些疲倦地用右胳膊支住腮帮，但面部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装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不时地点一下头。
　　我连忙说道：“扯得太远了，还是回到现来吧！阿莓正为稿源问题发愁呢，你能不能支持一下她的工作？”
　　“少儿的稿子我写不来，我平常只写些音乐评论，挣点零花钱。”
　　阿刚真诚地望着我：“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究竟是怎么写作的？我就是想破脑袋也编不出一篇文章来。”
　　“胡思乱想呗，要学编稿得找她。”我朝阿莓一努嘴，“她才是正儿八经的编辑。”
　　阿刚乘机深深地看了一眼阿莓，阿莓似乎若有所思地望着竹林深处，适度的微笑凝固在面容。
　　见他俩都没有应声，我不得不再次转移话题：“你读研的生活费还得靠你父母供应么？看来你们家负担挺重的。”
　　“我爸是学校的老师，待遇还可以。”
　　我倒从未想到他爸爸竟是高校老师，一瞥阿莓，心说人家家境还是很不错的，可要抓住机遇哟！可她却无动于衷，让我一旁干着急。
　　“你也还小，既然有学习的条件，多读点书也好，以后赚钱的机会多的是。”
　　他长叹一声：“不小了哦——都三十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从他的言行举止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像一个已到而立之年的人，我一直以为他比我还小呢！见他们似乎都情绪不高，我也兴味索然，勉强聊了两小时，阿刚就要打道回府了。
　　在送阿刚回家的途中，我故意落在他们身后近一米，阿刚突然回过头来问我：“你住哪儿？下次怎么找你？”
　　我晕倒！看来我这红娘彻底砸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