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南柯子

13、糊涂虫相亲记

　　糊涂虫是小镇铸造厂的工人，业余时间喜欢写写画画的，有事没事便手捧一本书，一个人在那里又哭又笑，不知情者还以为是个疯子。有一次下班后拿着一本世界名著在路上边走边看，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了个筋斗，黑边框眼镜也摔了。他眯缝着眼睛在地上使劲地瞅，突然叫了起来：“哎呀！怎么有个钢硼掉在这儿了？”用手一触，才知是一口浓痰。与他擦肩而过的主任笑得蹲在地上，还引发了哮喘病，大摇其头：“这个糊涂虫，可怎么办哟！”后来还在一次厂大会中提到此事，成为全厂职工标志性记忆之一。这个浑名从此像紧箍咒一般跟定了他，后来者竟不知其姓甚名谁，笔者写此文之前曾采访过几个该厂工人，均无结果，深表遗憾。
　　别看糊涂虫一副瘦骨伶仃的穷酸相，貌不惊人，语却出众。只要聊起文学来，准能神游万仞，精骛八极，古代现代中国外国天上地下任意遨游，唾沫星子飞作倾盆雨。因为曾在省报上发过几篇豆腐块，他在这偏远闭塞的小镇上也算个名人了，他的铁哥们“韩娘娘”就是他的崇拜者之一。“韩娘娘”长得细皮嫩肉，有时还学着娘儿们拿腔捏调的，故而得了这个雅号。“韩娘娘”常指着糊涂虫对陌生人炫耀：“他是作家，上了省报的！”陌生人立即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他，俨然将他视作谪贬人间的文曲星。
　　那时糊涂虫还没女朋友，“韩娘娘”调到县城的企业之后，便积极向姑娘们游说开了。一位张姑娘终于萌动芳心，迫切希望与这位作家见见面。“韩娘娘”赶紧将这一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糊涂虫，还连连叮嘱：“人家可是机关单位的‘鸡冠花’，追他的至少有一个连，要把握机遇哦！”
　　糊涂虫心里有些自卑，自己毕竟还是个农民，哪敢攀折这朵端铁饭碗的“鸡冠花”？为了显出几分风度，他精心修饰了一番：将下巴刮成一块青板，上面寸草不留，用肥皂将面颊洗了三遍，套上那件黑呢子西装，戴上那副有几分学究气的的眼镜，再对着镜子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才郑重地踱出门去。
　　“韩娘娘”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双方，便借故走开。姑娘主动伸出手来，面带迷人的微笑，一口一声“作家”，叫得他浑身发热，心里好像有一百二十只兔子在搔痒痒；姑娘身上的香气熏得他几乎不能自持，只有呵呵傻笑的份儿。他们从一个小巷出发，向汉江大堤走去。为了在姑娘面前露一手，他有意将话题引到最为熟悉的日本文学上来：“……在海的那边与我们遥遥相望的大和民族，有一种初升红日从海平线喷薄而出的强劲之势，涌现出一大批跻身世界文学之林的大家。首推人物便是芥川龙之介，他的《罗生门》、《地狱变》等名篇，以风雨不透的布局将人推向生死的极限，将人性中的“恶”无可回避地展示出来，犀利的笔锋直指人的灵魂。而川端康成的代表作《雪国》、《古都》、《千纸鹤》则充满了诗情画意，整体氛围和谐有致，反映了日本的风土人情，衬托了人物的幽情……”
　　糊涂虫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先从他涉猎的世界名著谈起，然后谈构思、谈理想，并辅以相应的手势。由于心情过于激动，脚步不觉加快了许多，渐渐地健步如飞，将姑娘甩出一大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汉江大堤上。凉风阵阵吹来，他有些清醒了，才感到自己口干舌燥，声音也变得嘶哑了。这时，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旁含情脉脉的少女，身后却空空如也！“真是个混账！”他一拳狠狠地擂在自己脑袋上，疯狂地冲下堤去，在小巷里来回寻找，那姑娘哪里还有半点影儿！第二天，“韩娘娘”传来了姑娘的评论：“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糊涂虫挨了顿臭骂，这件事就此告吹。
　　不久，“韩娘娘”介绍了一位在储蓄所工作的，他的远房表妹李姑娘。糊涂虫从灵魂深处作出批评和自我批评，充分汲取上次的深刻教训，总结出失败的原因就是过于激动，以致走路太快。他抱着脑袋苦思应对之法，抓破头皮三处，突然灵机一动：按照散步的步子，在两小腿之间拴了一根细线。只要他情绪激动加快步伐，这根细线就会提醒他，让他悠着点儿。
　　黄昏又至，男女双方经“韩娘娘”介绍之后，又往汉江大堤谈情说爱了。由于自控能力较差，他几次都差点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去，幸亏有细丝儿时刻提醒，使他不至于得意忘形。但这细线同时有个明显的不足，只要暗中扯一次腿，他那行云流水的语言便强行中断，变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才过了半小时，姑娘便连打呵欠，说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糊涂虫没辙了，要送姑娘回去，却被她一口回绝，只好怏怏而返。
　　第二天清晨，“韩娘娘”一把将他从床上揪起，那副凶神恶煞相哪有半分“娘娘”的温柔？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不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要装跛子吧！”
　　“天哪！难道她昨天把我当成了个跛子？”糊涂虫惊跳而起。
　　从此，糊涂虫结束了由人牵线搭桥谈恋爱的光荣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