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与东风》南柯子

10、下 跪

　　阿P是龙套世家出生，祖上几代人都在戏班子里跑龙套——当太监。戏班子是以演皇帝戏出名的，什么《皇亲国戚》、《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女驸马》等等，不一而足。太监这角色看似无足轻重，但皇帝的黄罗伞盖总得有人张，汗巾子总得有人递吧？不然作为堂堂一国之君的威仪何在？所以倒也不愁失业了。
　　许是祖上遗传之故，阿P自幼便和同龄孩子有些区别：脊背天生稍显弯曲，脑袋自然而然地往下垂，两眼只能看着地面；就是抬起头来平视前方，那颈骨也奇痛欲裂。且膝盖骨疏松，很容易发软。阿P爸老P在家里的口头禅常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在”、“皇上吉祥”，耳濡目染，阿P也学得惟妙惟肖。
　　戏班子在解放后被政府解散，老P被改造成了光荣的工人阶级，他常带着几分失落地想：“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演戏了！”
　　阿P的姨妈住在古老的苏州民房里，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居民本身都具有文物价值，被政府保护起来，成了古装戏的首选地点。也是机缘凑巧，有一天阿P到姨妈家去，正赶上演员拍戏：一个太监奉命在大街上接驾，然后一起出城狩猎。当皇帝的仪仗队声威赫赫地开过来，仪仗官高声喝道：“皇上驾到——”皇上在街心压住阵脚，不怒自威地说：“小李子。”“奴才在！”一个年近二十的小伙子回应道。周围的群众演员哄的一声炸开了：这声音沉稳雄浑，斩钉截铁，远远盖过了皇帝的气势；尽管双腿跪地，但那脊背似乎挺得过直。导演一皱眉：“重拍！”第二次说时用的是假声，但因嗓音过于纤细，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令人联想到人妖；而且跪姿也没有改。导演一挥手：“重拍！”一连试了几次都不尽人意，导演有些发腻：“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不行就换人。”
　　当阿P挤到群众演员中时，正巧听到皇上喊“小李子”，他未及思考便双腿跪地，口中答道：“奴才在——”声音平和中正，不疾不徐，不温不火，褪尽了男性的阳刚之气，自有一股女性的温柔。大家都吃了一惊，导演大叫道：“好！”那个太监演员疑惑地望着导演，心说我还没开口你就说好了？导演看都没看他，向众人问道：“刚才是谁说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阿P，阿P低下头，红着脸嗫嚅道：“是我。”
　　阿P就这样被导演慧眼挑中。由于他语调柔和，深得中庸之三昧，他几乎成了“太监演员专业户”，只要有皇帝戏，他必定在旁侍候。阿P的名气越来越大，俨如大腕明星，很多剧组都愿高薪聘请他。因他的名字具有大众色彩，戏里戏外的人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小P子”，渐渐连他本名都忘了。阿P也形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有人喊他“小P子”，他便恭恭敬敬地应声道：“奴才在——”逗得人们哈哈大笑。
　　阿P头昏眼花的时候，终于从剧组退下来，不过这时他已赚了不少银子，可以安享晚年了。一天，阿P到对面超市买东西，正要过马路，眼前突然出现一团黄影，他忙条件反射地双膝跪地，虔诚地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围的行人惊呆了，以为他得了失心疯。有个熟人大声提醒道：“小P子，有车！”“奴才在——”阿P微一转身，心说明明皇帝在前面，怎么跑到旁边去了……正在此刻，一辆黄色的空洒水车从耳边呼啸而过……
　　阿P的双腿正好齐膝碾断，看来这辈子只能跪着走路了。不过，阿P是不怕后继无人的，他儿子小P深得其神髓，已在演艺圈小有名气。这不，刚才避暑山庄的“乾隆皇帝”打来电话，叫他“随驾侍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