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已经凌晨一点了,他还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的素描本,设想新的款式细节,耳机里传来喜欢的民谣,恍惚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多大了,有过怎样的经历,是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在这样找不着北的状态里,过去的回忆却如潮水向他席卷过来。
      大二暑假,第一次背着旅行大包,坐乌鲁木齐7556次绿皮火车在新疆旅行,夏季车厢内人多嘈杂,他走到车厢连接处,看外面的风景随列车前行倒退,就像自己三岁的时候,从幼儿园全托班逃出来,却找不到归家路时眼中的景物一样,模糊而凌乱。
      就在这时,有个清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转身看见一个穿白色连衣裙,腰肢纤细的女生,像一朵白莲花,笑意满满的站在他面前,笑容如清晨阳光,晃乱了他的心。
      “你刚才说什么,抱歉能再说一次吗?”他试探的看着她问。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风景挺美的?”她眼神清澈的迎接,没有闪躲。
      他平息了一下心跳,有些尴尬的回答:“的确挺美的。”
      “已经晚上八点过了,这里的天还大亮着,瓦蓝瓦蓝的,好喜欢这样的状态呀,白天长,夜晚短,这在我们那里是不可能的。”她转过头,面对车窗外的天空,陶醉的说。
      “是呀,这样的状态我也喜欢。对了,你是哪儿的人呢?”他附和着她的感受,问了一个题外的问题。
      “我山东青岛的。”她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好地方,我初中去过一次,整座城市被海环绕,四周大海给人一种迤逦的感觉,城市保留了很多欧式建筑,和现代的建筑相互补充。印象特深刻的是教堂和八大关,让我流连忘返,而好吃又便宜的海鲜,加上散装青啤,更让我这种吃货喜欢上那里。”他称赞她的家乡。
      “还有些更有特点的地方,是你们外地人不知道的,你以后还想去,我可以做你的免费导游。”她不知为什么,就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丝毫没想过,对面是一个陌生人。
      “那太好了!到时候一定去找你。我叫王晨,绍兴的,现在在中山大学读书,你呢?”他开心的说。
      “啊?!这也太巧了吧!我叫李雪筠,正好也在中大读书,新闻专业,马上要读大三了,你学哪个专业呀?今年大几呢?”她听到这个回答,简直太惊讶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一个在读的校友。
      她平时在外人眼里是一个很矜持的女生,从不主动和陌生男子打招呼,更别说在火车上像刚才一样搭讪了。刚才是她在车厢里吃完水果,想洗下手,出来就看见王晨站在那里,开始只觉得这个男生好帅,没其它想法。结果洗完手,望向车窗外,也想看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前面的王晨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在身上围绕,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看着安静站立的他,升起了想认识的念头,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最后竟不由自主的对他微笑着,主动说出了第一句话。
      “实在是太巧了一点。我也马上要读大三了,服装设计专业的。”他那时心里想的,只有神奇这两个字。
      他们通过这次奇特的邂逅认识了对方,并应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这句话。
      两人聊了一会儿,交流了彼此在南疆其它几个地方的经历与感受,越聊越投机,特别是聊到下一个行程,都想去塔克拉玛干沙漠徒步探险,就约定一起结伴同行,接着又探讨了一下行程安排,两人便一同返回车厢,和原来的邻座调换好座位,坐在了一起。
      这一辆从乌鲁木齐出发,一路经吐鲁番与喀什,穿过准噶尔盆地和塔克拉玛干沙漠,终点在和田结束,开往南疆的绿皮火车,里面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维吾尔,哈萨克等少数民族的乘客,他们聚在一起,将行驶的列车,变作流动的舞台,载歌载舞,尽情欢笑。
      王晨对他们没有一点偏见,也不愿去相信传说中,他们对汉人会有的恶意。他坚定的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自己内心对他人没有恶意和偏见,并能把自己真实的爱意与善念传递出去,对方肯定能感觉到,自然也不会恶毒的对待自己
      所以从出发到现在,他对周围的人都真诚以待,并用发自内心的微笑和友善的话语,同他们亲热交流,尽力让自己顺从他们的民族习惯,自然融入他们,不产生一点隔阂。
      加上他天生自带文艺细胞,又一直喜欢新疆民谣,所以经常会附着他们的歌声与琴声,加进去一起轻轻哼唱。
      他这样的态度,让对面一个正弹着冬不拉的哈萨克男生,粗犷的对他说:“嗨,那个!你也来唱一个吧!”
      王晨听他这样说,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雪筠,她温柔的鼓励道:“能唱就唱一首吧,不在乎能唱多好,可以和他们打成一片就行。”
      她第一次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和那么多奔放的少数民族挤在一起,作为一个没出过几次远门的女生,难免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现在见有了和他们相处更融洽的机会,自然鼓励王晨要好好配合。
      王晨稍停片刻,唱起了一首耳熟能详的新疆民谣:《在那银色的月光下》。
      读小学的时候,因为嗓音特别,他被绍兴的基督教少儿合唱团选去做了团员,并通过短期声乐培训,变成了很受欢迎的领唱。而初三遇见的美术家教老师,对音乐也很通达,在他的熏陶和培养下,王晨喜欢的众多音乐风格中,多出了新疆民谣。
      他现在唱的这首歌,是早已唱熟的一首,所以便用高亢空灵的嗓音,声情并茂的演唱起来。虽说不会维吾尔语,唱的仅是中文,但曲调是在场的好多人都知道的,随着他的歌声,哈萨克男生用冬不拉开始了伴奏,另一个男生敲响了手鼓,还有两个年轻的维族男女,在歌声里翩翩起舞,短暂冷却的场面,一下又热闹了起来。
      这样精彩的演唱,是李雪筠完全没估计到的,她凝视着正在高歌的王晨,双眸中有一抹亮彩出现。
      等他唱完以后,好多人都在说,如果他和他们是一族的,一定会被称作是草原上的百灵鸟。
      “我叫贾那布尔,哈萨克,家在和田。”弹奏冬不拉的男生主动向王晨介绍自己。
      “我叫王晨,浙江绍兴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他微笑作答。
      在火车上能认识这样一个哈萨克朋友,王晨很高兴。他和贾那布尔交流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两人越聊越开心。
      “你们打算现在去沙漠啊,探险队都是选在每年的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中旬才进入里面,因为只有这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是塔克拉玛干自然条件最好,徒步风险最小的时候,其它时间都不太好,特别是春天,沙尘暴多发的季节,最好避免进入。”贾那布尔听完他们的行程安排后说。
      “你对那里很熟吗?”王晨问。
      “我一直在为进去的探险队做向导。”贾那布尔回答。
      “那就太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时候进去不太好,但还是可以进去的,对吗?”王晨急切的问。
      “虽然有些风险,但避开了春天,只要准备充分一些,找到很有经验的向导,也不是不可以进去的。”贾那布尔想了一下,回答说。
      “既然你经常做探险队的向导,想来也是很有经验了。能不能这次做我们的向导,陪我们进去呢?”王晨恳切的看着他问。
      “可是可以,但你们有那个经济能力吗?除了向导费,还需要租两匹骆驼以及购买其它设备的费用。”贾那布尔思考着说。
      王晨看了一眼李雪筠,见她点头后,回答说:“没问题,钱可以想办法,只要是用来保障安全的,都值得花出去,生命比什么都可贵。”
      就这样,他们初步达成了统一,王晨和李雪筠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松就找到了本地有经验的向导。
      随着火车不断前进,终点站和田到了,他们结束了聊天,拿起行李一起下了火车。
      出站后,王晨和贾那布尔相互留下了手机号码,约定好第二天碰面的时间和地点,挥手再见。
      接着他就和李雪筠一起去了自己在市区预定的一家青年旅社,给李雪筠多要了一间房,办好入住手续,约好一起吃晚饭以后,他们便分开去了各自的房间。
      放好行李,休整了片刻,王晨找到李雪筠,一起去了市区的夜市,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选中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满意的维族餐馆,点了一份大盘鸡,二十串烤羊肉,一份手抓羊肉饭,两瓶本地啤酒,坐下边吃边聊了起来。
      “在火车上和你交流的时候,只知道你想去塔克拉玛干,却不清楚你为啥想去,现在能告诉我吗?”王晨好奇的问。
      “看三毛书上写的沙漠很美,充满善变的神秘,感觉如果让自己身临其中,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所以就决定去感受一下,你呢?”。她爽快的回答。
      “对我而言,你刚才讲的占了一些,但最重要的,却是我想通过在里面徒步,能找到资料里没记载过的绿洲和遗址,得到意料之外的惊喜。更能通过这次旅行,将心里的一些纠缠和灰暗,全掩埋在沙丘里。”他浅浅的思考了一下说。
      “有些事情,你觉得它发生过,即便没发生,也发生过。有些事情,即使发生过,如果你不愿回忆,发生也同未发生一样。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可能是因为出生在军人家庭的缘故吧,从小我妈就教导我,自己一定要学会做自己的主人,别被外界的环境,人,以及自己的情绪左右,更别让自己的回忆去束缚自己,要学会无视和遗忘那些对自己不利的因素。
      如果你想卸掉一些心里的包袱,都要依靠外物来推动,那你最后得到的轻松,不一定就是真轻松。
      这纯粹是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适用其它人,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客观,千万别放在心上。”她真诚的说。
      王晨深深被这段话给震撼了,他沉默的思考了一下,才恳切的对她说:“你说的很好,心结还需心去解,外人和外境最多只能帮你解开表面的结,当你以为解开的时候,实际你内心深处那个结,却已被结的更死了。只需稍有一点外来的刺激,它便会重现你的脑海,兴风作浪,让你更加迷失在幻觉里,不能自拔。
      还有就是,你越在意的,它越会影响你的心智,让你深陷在执著的泥沼中,不停的去计较得失,看不清原有的真像。
      最好的办法,只有你选择放下,不去纠结,因为已既成的事实,无论是好是坏,你再纠结,也于事无补,无法去改变任何结果,还不如顺其自然,坦然面对,对已经过去的,跳出你自己的视角,试着用旁人的眼光冷静观察它,一次不行,就反复不停的进行,直至你能淡定的找出那些事情发生到结束的真相,在这些真相前,你才能真正知道原本的因果关系,在清晰的因果面前,你才能真的释怀。因为你最终会明白,外界和他人在每一段事件的发生和结束里,作用其实并不是我们一直认定的那样,真相的事实会明确的告诉你,真正能起到核心作用的,都是我们的心,也就是我们的念头,或称作思想,说到底,人生其实最大的敌人只是自己,你能在人世中走多远,能攀登到一个怎样的高度,全看你能战胜自己多少,超越自己多少。
      佛说一切唯心造,说的真是很正确,因为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由我们的念头所左右的。
      唉,道理都懂,但有些感情,有些事,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两个人越聊越走心,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方才吃完。
      接完账,他们也一路热烈的交谈着,直至走到住宿的地方,才依依惜别,互道晚安,返回了各自的房间。
      王晨一边冲凉,一边想着这次南疆之行,本想通过这次旅行,忘掉一些往事,结果反而让自己在旅途中,看着各种景色的交替,想的更多。枉自从初三就由美术家教老师那里,接受了佛学的熏陶,懂了那么些佛理,结果到现在,对自己内心世界的改变,仿佛没起到多大作用。
      今天晚上和李雪筠的交谈,让他知道,原来对佛理的理解并不透彻,所以才不能真正升起清净心,才会陷入到各种不好的回忆中。
      想到这里,脑中浮现出李雪筠俏丽的面容,并突如其来的升起一个念头,如果他们有缘在一起,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呢?但随即他就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很荒谬。
      这时他已从洗手间出来,正在用浴巾擦干身体,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新来的一条□□讯息,李雪筠在讯息里对他说:“能在旅途中遇见你,真的很开心。你仿佛是命运安排给我的一份最好最恰当的礼物。早点休息,别乱想过去的事了,明天一早还要和贾那布尔见面。希望你能从以前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愿和你这个偶遇的校友一起,迎接未来的阳光!晚安,好梦。”
      这一段紧随他刚才的念头一起出现的讯息,让他的心动了一下,这一下的心动,仿佛是冬天里到来的第一阵破冰的春风。
      但面对这段似是而非的文字,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复,一方面心里还有一座感情的坟茔,一方面也对这个能聊进心坎里的美丽女生产生了情愫,在纠结了一阵之后,他只能回了这样的一段话:“能遇见你,我也很开心,谢谢你的开导,我会好好的活在当下,也期待和你一起,迎接未来的阳光。晚安。”
      第二天一早,他在旅舍大堂看见李雪筠的时候,见她与往日惯常的素颜不同,脸上化着淡淡的妆,让俏丽的五官更显得明媚动人,上身穿一件露出双肩的,五分灯笼袖乳白色雪纺罩衫,下摆放入在一条洗水蓝的长包裙里,脚上是一双白色的中邦匡威帆布鞋。这样的装扮,彰显她婀娜多姿,曲线优美的身材,使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清纯甜美,性感迷人。
      她见到王晨就对他展颜一笑,温柔的说:“早安,昨晚睡的还好吗?”说完用闪烁着亮光的眼眸炙热的看着他,与此同时,面颊却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王晨仿佛在面对耀眼的发光体,眯起了双眼,局促的说:“早,还好啦。我们现在出去吃点早餐,就去贾那布尔那里吧。”
      李雪筠浅浅一笑,朝他侧面走去,直到两人手臂的肌肤已若即若离,并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时,才只差纤毫的停了下来,让那种欲罢又想的酥麻,和身心俱痒的牵引,在相互间,通过彼此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心跳,以及空气与肌肤的毛孔,形成非常敏感的电流,串联在一起,颤动不息。
      最后,她看见近在咫尺的王晨率先忍耐不住的憋红了脸,一个人向前走去,这才追上他的步伐,若无其事的与他并肩而行。
      他们找到贾那布尔,由他带领一起去购买了进入沙漠必须要用的诸多物品,租借了一黄一白两匹骆驼,商议好探险路线和所有细节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
      第二天清晨,他们穿着高帮沙漠靴,上了护膝,缠着腰包,背着大容量的旅行双肩包,戴着可避强光的滑雪太阳镜,和贾那布尔在墨玉县汇合,踏上了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探险旅程。
      进入沙漠边缘后,因有骆驼可负重物,他们便取下双肩包放在上面,只留下腰包,拄着双扙,用多功能围巾遮住脸和脖子,露出戴了太阳镜的双眼,跟随賈那布尔的步伐轻装前行。他们顺和田河的流向一路行走,计划沿这条流经了整个塔克拉玛干,最后汇入塔里木河的河流穿越沙漠,抵达终点阿克苏。
      他们正赶上这条河的多水期,河水清澈奔流,两岸的胡杨林,灌木丛,草甸,芦苇,郁郁葱葱;北山羊、野猪、鹅喉羚、马鹿、塔里木野兔等野生动物出没其中,配上四周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金字塔形黄色沙丘,和无所不在的黄沙,鸟鸣声,风声,河水湍急的流动声,成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从蓝到不真实的天空上倾斜而下的刺目阳光,让人刹那间忘却了俗世中的百般牵绊,千般烦恼。
      那一刻,王晨无所顾忌的朝远方放声大叫,释放着这几年因初恋失败带来的种种不甘与烦恼。
      等他平静下来,李雪筠走到他身边开心的说:“这样也好,让你所有的过去,都随这声大叫见鬼去吧!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希望从今天起,能经常看到你笑。”说完,给他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王晨听完,先对她灿然一笑,随后便双目凝视着远处起伏不断的沙丘,轻声说:“是啊,是该放下了。”
      接着,又长叹一口气,眯着眼仰望刺目的阳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呢喃:“婷姐,你还好吗?愿你一切都好。无论以后怎样变化,你都会永远在我心底的最深处,那个位置无人可以代替。”
      “王晨,快过来看这只兔子。”就在这时,李雪筠在前面不远处呼唤他。
      他放眼望去,见一只皮毛整体呈沙黄色的塔里木野兔,又大又长的耳朵夸张的竖在头顶两侧,长着憨乖憨乖的大鼻头和乌溜溜圆的眼珠,正半立身子,一边大胆吃着她递的葡萄干,一边耳朵警惕的轻轻颤动,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她看。
      那一刻,有天真烂漫的笑容浮现她脸上,摘掉了太阳镜的双眼中满是纯净温柔的目光,白色的遮阳服上阳光在幻化色彩,映射到她白如玉的脸庞上,能无比清晰的看见又长又翘的浓密睫毛,被风轻轻的上下舞动,让王晨的心和它们保持着紧密频率,升起一阵火热的波动。
      他正想走上前去,却听见贾那布尔在前面喊:“趁现在还早,我们抓紧赶路吧!”
      他们只好收拾起心情,听从贾那布尔的召唤,顶着灼热的阳光,向前走去。
      一路跋涉,前行轨迹由各种蛇行曲线组成,不能走直线,脚下是松软的沙粒,顺风时只是不像平日走在坚实的土地上那样自如,会产生一些轻微的羁绊,若遇逆风时,人踩在上面,却像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走,一步一陷落,艰难万分。为保持体力,还必须不能缺水,只能间隔很短就要极少的润上一点。到傍晚时分,空中的烈日开始缓慢向地平线垂落,贾那布尔才选中了一个离河较远的沙丘背面,停下来,开始了第一天的安营。
      等他们将两顶帐篷打开撑起并固定牢靠,安排好两匹骆驼的居住与饮食,把最早从河边灌木丛中,大量收集来的枯枝与藤蔓,放好在帐篷的不远处后,已无限逼近夜晚了。
      这时,落在地平线上的夕阳,是一轮炫目的半透明闪电亮光球体,光芒四射,不可直视,球体外沿有圈金黄的光晕在熊熊燃烧。沙漠上空被描绘为橙黄向橙红交织渐变的多彩油画,随时间的短暂推移,夕阳在沉没于地平线的最后一刻,将整个天空化作凄艳的血红,本是金黄的沙漠,也全被染成了红色,从他们营地的位置远望正下降的夕阳,只见它经过地平线上一颗枯萎的胡杨在逐渐消失,胡杨扭曲着错综交缠的棕黑色身体,胡乱的把自己古老的枯枝直指天际,有风烈烈而过,带动它们疯狂乱舞,仿佛在对如血的天空悲泣着,它千百年来无尽的挣扎与孤独。
      王晨远眺着那颗在蒙古会被人称作英雄树的胡杨,想起世人对它们的评价:“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由此他想到胡杨只能原地待着活上千年,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应当非常痛苦吧,虽然作为一颗树,生来就注定离不开让它们生存的土地,如同鱼离不开水,人离不开空气。但至少他是无法忍受,像这样长寿,却又孤寂憋屈的活法,宁愿中途自杀,也好过如此苟活。
      但接着又反过来想,第一,他不是胡杨,不会明白胡杨的真实感受。第二,如果真有那样的际遇,临到头,就肯定会有勇气用自杀的方式,去了结自己的生命吗?
      正在这时,贾那布尔和李雪筠走到他身边,见他一副神游方外的样子,贾那布尔好奇的吼问:“喂!兄弟,你盯着前面发啥愣呀?”
      王晨对他们讲诉了刚才的思考。
      “你们这些大学生就是想太多,却又经历的太少,既然你也知道你不是树,是人,更不是胡杨,你也不知道它们的真实感受,却硬要把自己的生活和它们进行比较,有意思吗?”贾那布尔不屑的说。
      “我明白王晨的意思,他是由此在联想人和其它生命生存的目的和意义,以及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生存,才不枉自活着。我说的对吗?”李雪筠一边给贾那布尔解释着,一边看向王晨问道。
      “对,我就是在这样想。因为胡杨作为一种生命,虽说只是植物,生命种类与特征和我们完全不同,但它们遭遇的生存环境,以及生存经历与方式,却能和我们的某些生命历程进行类比,所以我才突然有了这样的联想。”王晨回答。
      “你刚才想的我也赞同,我们不该像胡杨那样活着,与其为了长久的活下去而忍受孤寂与憋屈,不如尽情的释放自己,努力让自己活得浓烈和燃烧,如烟火般绚丽,像夏花般灿烂,即便代价是遍体鳞伤生命短促也无怨无悔,因为只有那样活才痛快,才不枉自生而为人,到这人世间走了一遭。”李雪筠稍显激动的说。
      “胡杨咋了?!被你们说成那个样子!活着不如死了一样!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大道理,只知道我和我身边好多人,生下来就必须要面对着不如你们那么好的家庭和生长的地方,从小每天睁眼就想着今天要怎样填饱肚子,怎样和老天打架,怎样千方百计的努力工作,费劲体力和心思的辛苦赚钱,让自己和家里人活得更好一点。
      胡杨在我们眼里就跟我们自己一样,我们叫它们托克拉克,意思是最美丽的树,它们没得选的出身在沙漠里,老天让它们比我们更惨的是没给它们双腿双脚,有些只能扎根在没有一点水的沙漠里,想要活命,就必须得靠自己努力的把根须拉得更长,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从黄沙下的土壤里,吸取一些让自己活命的水份。
      它们和我们一样,出身不好,但这不是自己能选的。难道我们和它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就必须因为没得选的出身,而面对着你们说的那啥注定不好的活法,全部自杀吗?
      我只知道,我们和它们都没自杀,而是靠改变自己,让自己变的可以去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换取能继续活下去的那一点可能,并尽量的让自己可以活得更好。”
      这个叫贾那布尔,身板结实,个头一米八的年轻哈萨克男子,狭长的脸庞上有高挺的鹰钩鼻,整张脸的外沿生长着一圈浓密的络腮胡,平日眼神里全是满满的欢快与善意,但这一刻,听完王晨和李雪筠的对话,却神情激越,两眼爆发出愤怒的目光,颤抖着双手,尽量用他能说全的国语,大声驳斥着他们。
      王晨惊讶的看着这个平时说话很少,大部分时段都在沉默中渡过的男子,此刻却用最质朴的语言,讲出了一段很深的道理。
      他反复咀嚼着里面的内容,突然福至心灵般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
      紧接着,他对贾那布尔和李雪筠说:“今天多亏贾那布尔的这番话,让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对某些生命与人类来说,能抗拒住命运和环境对自己的不公与打击,可以持续的活下去,已纯属不易了。对他们而言,生存本来就是一场,异常悲壮的抗争与燃烧。”
      “兄弟,这样说还差不多!说了这么多,天全黑了,你不饿吗?现在我们该去点燃那堆树枝,填饱肚子啦!”贾那布尔听他说完,开心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他们走到帐篷前,点燃篝火,在柴火上烤热随身携带的馕饼,就着清水,肉干和葡萄干,吃起了进入塔克拉玛干后的第一顿晚餐。
      这时天空里的血红已完全被漫天星宿替代,整个夜空就像一张巨大到没有边际的扎染布,在整张深浅不一的蓝色底布上,密密麻麻的露白出无数个,大小不一,晶莹璀璨,同钻石般闪耀的半透明白点,橘红,乳白和橙色的蜿蜒星河,如彩带般在其中曲折的缓缓流动,血红的月亮袒露出它庞大的亮光球体,让本已变暗的沙漠散发出阵阵金黄的光泽。
      王晨在这浩瀚绮丽的星空下唱起了一首前苏联的老歌《山楂树》,李雪筠跟着他开始了哼唱,贾那布尔用冬不拉试探着和弦,走上一遍后,逐渐把握住了主旋律,接着便进入了整体的伴奏。
      月光,星光,沙漠沙粒的反光,是为他们这一个临时的旷野舞台打造出的灯光;风声,鸟鸣声,远处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是特地为他们兴起的伴唱。篝火噼噼啪啪的作响,温暖他们的身体,映红了他们年轻的脸庞。
      夜深后,他们合计轮班睡觉,王晨主动承担起了第一轮的警戒任务。
      就着篝火的温度,他紧了紧身上宝蓝色的雪地羽绒服,塔克拉玛干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很大,深夜的风呼啸而过,即使这样穿,如果没有柴火的温暖,在帐篷外也会受冻。
      看着在风中剧烈左右摇摆的火焰,他想我们思想的火焰不也经常是因外界对我们的影响,而产生着各种变化吗?即使有时只是由自身而发起波动,又有多少是彻底独立于外界的呢?假如我们能尽量少被外界的各种现象影响,是不是就能时常升起清净心,去专注于本真的世界,让思想的火焰只在净态中清净燃烧呢?
      “大哲学家,又在思考什么呢?”李雪筠穿着有平坦帽兜的军绿色大宽松越野服,出现在他眼中。
      “这么晚了,你不好好睡觉,跑出来干嘛?”王晨惊讶的看着她问,避开了她刚才的问题。
      “可能是第一次在野外睡觉,很不习惯,怎样都睡不着,干脆就跑出来透口气,欣赏下这难得一见的夜景。小时候每当看到星星满天,就会想宇宙到底有没有边际,如果有,那边际之外又是啥样的呢?但想了半天都没答案,后来读书,才知道科学家对它的解释是无穷大。可这只是我们人类根据理论进行的一种推测,也不能算是最真实的答案,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李雪筠仰望那些烟花似的繁星问他。
      “应该很多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吧?但这是一个至少在我们这一代或很久以后,都很难被完全证实的问题。你怎么一直对这个问题抓住不放呢?”王晨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由此我会想到人死后有灵魂吗?如果有,会去哪里?如果会在太空的某个地方,是不是就可以在那里看着我们?我亲爹在我十岁时,由于执行一次军队的特殊任务牺牲了,我很爱他,他生前也很疼我,他走后我非常非常伤心,一直在想念他,他执行任务前,在每个人按照惯例必须要写的遗书里说,假如他不幸离开,让我不要难过,因为他会在空中一直看着我,要我想他的时候,就抬头看夜空最亮的那颗星,他一定会在上面关心我,守护我。”她伤感的继续仰望夜空,轻轻说着,声音里带有一丝哽咽。
      王晨听完她的讲述,想到自己的初恋在被迫离开时,留下的信也是这样写的,并且她爸爸也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让他对李雪筠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走到李雪筠身旁,温柔的将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安慰她说:“我相信灵魂是不灭的,所以你爸爸一定会在最亮的那颗星上关注你,只要你心里一直在挂念他,肯定就会和他发生感应。”
      李雪筠目光散乱的望向深夜里的沙漠,软弱的说:“好希望可以遇见一个能像我爸那样疼我爱我保护我的男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幸运。”
      “我相信像你这样善良美丽的女生一定会遇见的。”他非常肯定的说。
      “是吗?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李雪筠转过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说。
      王晨很想说我愿成为那个男生,却见她突然瞪大了眼,先用手紧张的指了一下她的前方,然后便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双手紧抱他的后颈,惊恐万分的大叫:“那!那是什么,好可怕呀!”
      王晨顺她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只长了一对尖尖的大耳朵,脸庞窄小,细长的双眼朝脸的外侧向上倾斜,又尖又长的嘴巴最前端上长着圆圆的黑鼻头,一身淡红的毛,尾巴又长又蓬松,比狼小比狗大的动物,正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望着篝火欲进还退,左右为难的在那里焦急徘徊。
      他在记忆里快速搜寻着到塔克拉玛干以前恶补的一些关于这里的知识,随即有了答案,接着便冷静的对李雪筠说:“别怕,应该是一只成年沙狐,按常理不会伤人的。”
      说完这才注意到李雪筠正像树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两人紧贴着,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并且彼此的面颊也贴在了一起,滑腻的肌肤在他脸上不时的轻缓游走,阵阵让他心慌的暗香氤氲流动,让他很想这一刻不要停止,但稍后又记起前面那只奇怪的沙狐,只能将她放回地面,让她赶紧去叫醒贾那布尔,来一起处理眼前的问题。
      贾那布尔过来后,和王晨一起朝沙狐走去,为保险起见,将李雪筠留在了篝火旁。
      沙狐见到他们并不闪躲,反而朝他们迎面走来。贾那布尔抡起手中的铁棍,使劲向下打去,打在黄沙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溅起沙粒四下飞舞,每打一下,嘴中还爆出驱逐的呐喊,希望能让它受到惊吓,就此远离。
      但沙狐每退一次,却又折返,循环往复,奇怪万分,反而将他们越带越远,嘴中还不断发出阵阵呜咽声,整个举动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看着更像是一条家养的狗,在祈求主人跟它到某个地方去。
      “兄弟,看样子这条狐是有事要找我们,这样跟下去,不是个办法呀!如果没啥危险也就算了,就怕是个陷阱,它故意在引我们上钩!我看还是不要跟了!这夜晚的沙漠,诡秘的很,我们本地人进来一般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现在还拖着你们两个。”贾那布尔担忧的对王晨说。
      王晨看向等在前方的沙狐,紧张的思考着,他也看出它是要带他们去某个未知的地方,并且还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从它的叫声里更感受到了一种悲哀与祈求,他打小就心善,被高中时的家教美术老师影响,又常会读些佛经,早就养成了一颗慈悲心,对人和其它生命所发生的苦难,只要看在眼里,都会感觉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只要有能力去帮助的,均会不计回报的伸出援助之手。
      但贾那布尔说的也对,沙漠不是正常环境,更何况是在深夜。可就在思考间,仿佛有感应似的,沙狐先对他伸直两条前腿,匍匐在地,头朝下在沙上不停点着,接着,又呜咽的望向他,眼里满满的哀求与痛苦,甚至能看见饱含的泪水。
      这样的情形让他一阵心酸,跟着就做了决定:“我想这只沙狐需要我们帮助,我相信我的直觉,决定跟它到想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看看,你可以选择回去照顾好李雪筠,我自己去就行,只是要麻烦你多跑一趟,回去把应急包带来一下,我需要里面的手电和其它一些装备,因为谁也不知道去了以后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多做些准备总会好一点。”他微笑着,恳切的对贾那布尔说。
      “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大家一起出来的,本来就该相互照应,并且我还是你们的向导,保护好你们是我的责任,你有好心,我也不是土木,草原的雄鹰从来就不怕风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回去拿应急包,即使去了有伊比利斯在那里,但我相信胡大一定会保佑我们的!”贾那布尔一点停顿都没有,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王晨的提议。
      在等待的过程中,沙狐不停的在前面焦躁的来来回回,王晨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它平静下来。
      过去大概有一刻钟,贾那布尔就赶了过来,但他不是一个人,李雪筠也跟在了一起。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赶紧回去一个人好好的待在营地,那部卫星电话也留给你,假如到明天中午你都没有等到我们,就一定要拨打它向旅游中心求助。”王晨见她居然跟了过来,便有些生气的对她说。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营地,即使跟过去心里会很害怕,即使会出现不好的事,但能和你在一起就行。”她一改初见沙狐时的懦弱,用倔强的语气对王晨说。
      王晨把她拉过来,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傻女孩儿,你真够傻的,要去就去吧,怎样我都会让你好好的。”
      “就只有这一次吗?”她眼光闪亮的抬头望着他,细声细气的问。
      王晨停顿了一下,便温柔的回应:“以后也会。”
      “你们两个真会挑时候,先把该做的事做完再这样吧!”贾那布尔不解风情的在旁边说
      他们跟着沙狐来到它的洞穴外,它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就钻了进去。
      紧跟着,贾那布尔握紧手中的铁棍,观望周围的风吹草动,王晨用强光手电四处照射,李雪筠紧张的抱住他的手臂,死盯着洞穴入口不放。环绕他们的,除了风声与不知何处传来的虫鸣,只剩下他们三个在凝滞的寂静中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
      过去了不知有多久,终于才看见沙狐从洞穴里探出了尾巴,等它倒行着露出整个身体后,发现它还用嘴拖着的一只已昏迷的淡黄色小沙狐。它来到王晨跟前,先轻轻的从小沙狐身上把嘴松开,然后才抬起它的脑袋,用哀求的眼光可怜巴巴的望向王晨,嘴中又一次发出呜咽声,并再度伏下身体,急促的将长长的嘴巴往沙面上点着。
      王晨看着瘫在沙面上没有丝毫动静的小沙狐,有条大腿明显像被尖锐的物体所伤,伤口处已不见毛皮,连肉都缺了一块,最深处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惨不忍睹,并已感染化脓。
      他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它的身体,入手一片滚烫,再探了探呼吸,只感到出气多过进气,已奄奄一息,如果不马上救治,便离死不远了。
      如此情形下,他二话不说就打开随身的应急包,示意李雪筠和他一起按住它的四肢,让已过来的贾那布尔实施具体操作,因为他和李雪筠都从来没有过救治经验,只有贾那布尔常年在沙漠带队,早已熟知如何救治伤患。
      贾那布尔先给它做了皮试,见没有问题,才各注射了一支减轻了剂量的强效止痛,强心,青霉素和破伤风针,接着熟练的把碘酒喷在药棉上,小心细致的反复清洁伤口,等清洁完毕,又在伤口表面铺上一层厚厚的云南白药,最后用纱布在上面依次重叠包裹,并在结尾处谨慎打结,还附上粘性优良,不会脱落的白胶带固定稳妥,才结束了这一次的紧急救治,放松下来,但那个时候,汗珠已爬满他的脸和额头,头发和胡须都像被雨淋过一样。
      沙狐一直在旁边安静的看他们抢救它的孩子,等他们抢救完毕,方才跑到每人小腿上蹭了几下,嘴中发出欢快的叫声,表达着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都停留在原来的地方,没有继续赶路,大家一致决定还是每天去治疗小沙狐,等它病情稳定后,才开始后面的旅途。
      通过后面的治疗接触他们才知道,这是一只沙狐妈妈带着两只小沙狐组成的家庭,沙狐爸爸不知去了哪里,而受伤的小沙狐估计是被沙漠里的狼咬伤的。
      沙狐妈妈和另一只没受伤的小沙狐不知为何对王晨特别亲近,只要一遇见他,就会很亲热的腻在他身边,连李雪筠看见都会打趣说它们会不会是王晨前世的妻小。王晨还给它们母子三个都取了名字,沙狐妈妈叫红红,没受伤的小沙狐是母狐,和妈妈大体一样的毛色,因为生性很活泼,总爱跳着走,所以就取名叫跳跳,受伤的那只是公狐,因为这一次大难不死,王晨希望它以后都不会再遭遇现在的事情,就把它叫做安生。
      那段短暂的时光,在王晨此后的余生里,总会不时浮现于脑中,让他每次想起,都倍觉幸福和甜蜜。
      回忆中,除去他和两只沙狐在沙漠里四处游荡,嬉戏,相互追逐和打闹的画面外,更多的是他和李雪筠,在一起默默眺望白日里远方的风云变幻,风沙四起,大漠落烟,以及像万花筒一样的星空时,红红和跳跳母女俩,都会安静的紧靠在他身旁,和他们一起望向相同的地方,那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温馨与和谐,在他们之间,像音乐和诗歌一样缓慢流淌。
      具体的画面,经常是李雪筠坐在他左侧,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跳跳懒散的趴在他身前,红红半蹲着紧靠他右侧,他用手抚摸它的头和脖子,别人撸猫撸狗,而他却撸着淡红色的沙狐,和彼此心中情愫渐长的俏丽女生,在一起看最美的风光。
      几天后,安生的伤口已经结疤,因为没有伤到骨头,都能在地上跑动了。
      王晨他们决定离开,离别那天,红红母子送出很远都不愿返回。最后还是王晨抱住红红安慰了很久,并反复在它耳边许愿,以后还会回来看望它们,红红才带着两个小的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出了王晨的视线。
      一路前行,在停停走走的探险途中,就差一层窗户纸还没被捅破的王晨和李雪筠,每天都在一种甜蜜的氛围中渡过,王晨发现自己已深深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女生。
      “我很喜欢你,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这一天,当李雪筠被一条突然从河边草丛里钻出的蛇所惊吓,扑进他怀里寻求安全感时,王晨在抚慰她的过程中,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表白。
      而她却从王晨怀中抽离自己,转过身,低下头,笑而不答,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转身望着正紧张等待答案的他问:“你喜欢我什么呢?你了解我吗?”
      “喜欢就是喜欢,如果有理由就不叫喜欢了。至于了解,我感觉你是一个善良的女生,并且能对自己的往事不纠结,能放得下,这一点还影响了我,让我想通了很多问题,而这段时间的接触,又和你很聊得来,大家兴趣爱好和三观都比较一致,在一起的时候又很愉快,我觉得这样也就算了解了。”王晨用火热的眼光看着她说。
      “嗯,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一下,好吗?我觉得这样还是太快了一点。”她低头躲避他的目光,两手垂直在身前,握在一起时紧时松。
      “好,你慢慢考虑,只是我希望你最后的答案是Yes。”王晨充满希翼的说。
      “Maybe。”她小声的望着另一个方向回答,脸上有一抹淡红闪现。
      就在这时,却见贾那布尔急匆匆的跑过来吼道:“王晨,赶快把应急包背在身上,骆驼烦躁不安,看样子沙尘暴快来了,你带着李雪筠去骑那匹白的,我背着大水囊骑黄的,让骆驼带我们到一个能渡过这场沙尘暴的地方,愿胡大保佑我们。赶紧的,别腻歪了!“
      王晨听后,立刻牵起李雪筠的手跑到已有点神经质般暴躁的骆驼旁,先让骆驼伏低身体,把应急包取下背在身上,然后帮着李雪筠坐上去,自己再紧跟着坐到她身后。
      刚要出发,却看见红红带着一儿一女从远方跑来,很快就到了骆驼旁,并焦急的对着王晨叫了两声,然后转头就跑。
      “它应该是要带我们去一个能躲避沙尘暴的地方,赶快紧跟着它们走,不会有错的!”贾那布尔在塔克拉玛干多年,对这里大部分动植物的特性都很熟,所以刚见到红红这样,便迅速解读出它的意图,随即又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
      红红带领他们偏离了原定的路线很远后,终于在逐渐四起的风沙中,抵达了一处连贾那布尔都从未见过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是一处被掩埋在漫长岁月里的古城。整个城池的建筑材料全是南疆特有的黄土,虽经过时间和风沙的侵蚀磨损,有些地方已倾塌为一堆沙土,但至少一半的基础建筑和街道,还是相对完整的保留了下来,并能依稀分辨别出哪些是民居,哪些是寺庙与政务机关。
      他们刚进入一处大屋子里,千方百计的关紧还算可以使用的木门窗,伴随天色的完全转黑,飓风裹挟着漫天黄沙,已滔天巨浪般猛烈的砸了下来,天昏地暗中,满屋全是呛人的尘土味,黄沙无孔不入的包围了一切,耳边只剩下一片混乱的撕裂声,撞击声,以及耳朵与头脑都无法忍受的,尖锐至极的风哨声.......那一刻,仿佛身处世界末日,随时都在担心是否下一刻就会被卷入风暴中,同那些在其中狂乱飞舞的物体一样,落得个被节节肢解,四分五裂的悲惨下场。
      那个时候,王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所谓人定胜天,简直就是疯痴之人所说的,狗屁不通的梦话!
      李雪筠全身颤抖着,死劲抱住他,一边被沙呛来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惊恐发问:“咳咳,我,我们,咳,我们会,咳咳,会没命吗?”
      王晨用毛巾捂住鼻子,声音含糊却很坚决的回答:“不会!有我在呢!”并轻抚她的后背,想让她平静下来,接着又从身边地上的背包里找出一张干净的毛巾,递给了她。
      过了一阵,李雪筠在他耳边小声说:“如果这一次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答应你做你的女朋友,但你一定要好好对我。”
      王晨惊喜的单手抱住她,对她开心的点头。
      这一次的沙尘暴,肆虐了接近一天时间才彻底消散,王晨他们拿出很多肉干来感激红红一家,最令他们感动的是本以为远去的它们,居然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跟随。王晨一边抱着红红喂它肉干,一边流着泪,责怪它太不听话。
      最后,终于来到分别的一刻,心中再有不舍,王晨也只能费劲心机的挥泪劝退了红红它们,最终走出了塔克拉玛干,抵达阿克苏,再和贾那布尔话别,带着李雪筠踏上了前往北疆的旅途。
      手机铃声响起,将他从过去的场景中拉了回来,是助理说他需要的服装设计铺助资料,已传到他邮箱里了,他安慰了对方一下,毕竟让一个女生加班到这个时候,有点过了,虽说是让她下班后在家里做的,但占用同事的休息时间让他愧疚。
      挂了电话,他没去查收资料,而是站起来,走到了落地窗前。
      从他住的十八楼看下去,深秋的凌晨,街道空空的,偶尔有汽车驶过,路灯孤伶伶的照着夜的暗黑,有半月挂在空中,就同他现在的心一样,悬浮起伏,没有着落。
      好希望身后能再出现,大二时火车上那个清凉的声音,如果转身能看到她,一定抱紧了,再也不放开,就那样嗅着她头发里栀子花的香味,一直那样就好。
      还记得在北疆禾木村,蓝色的夜空离人很近,上面布满了一颗颗闪亮的星星,仿佛伸手就能抓住,银河在它们中间流淌,牛郎和织女星分隔在两旁。她仰起头,星光照亮了她明媚的脸,那一刻,他一辈子都不会遗忘。绝美的星空下,他第一次吻她,她热烈的回应,他们相拥,以为那一刻,就是永远。
      喀纳斯湖被四周长满针叶林的群山包围,阳光下,湖面就同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她穿一件在腰部随意打结的白衬衣,背对他站在湖边,一条紧身复古款怀旧色牛仔短裤,突显她的丰满翘臀。长长的腿,一双白色的匡威中邦帆布鞋,长发披肩,和湖光山色相映成诗经里那句经典:“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抬起手中的单反,飞快记录着,正要收手时,她忽然转身,恰好有风吹过,舞动她的长发。她笑靥如花,温柔绽放。有光轻轻从她头顶落下,他习惯的按了快门。她对他伸直双臂,眼波流转。天地仿佛都和他们溶为一体。
      独库公路,一条连接南北疆,可以看到四季景色的地方。公路外山脉连绵起伏,黑色的山体上,斑驳的覆盖着白雪,那些白色似一道道宽窄不同的瀑布,错落无序的分布在山的各个地方,每一道间隔处,有深浅不一的黑色和灰色交错,好一张黑白灰组成的水墨画,大气磅礴。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却仿佛觉得单调,现出了几近透明的蓝,偶尔会有白云一两朵,在上面不甘寂寞的变化着形状。太阳离山顶很近,用它好像能把雪都融化的光,让四周被冷色占据的世界,多出来一份温暖。
      他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心变得通透而宁静,不敢妄动,生怕打破这神圣天国的美丽。风吹动他的发稍,侧面看去,五官立体如刀刻一般,双唇紧闭,给人一种酷酷的感觉。身材修长而健美,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宽大街头运动风带帽外套,内搭宽松版的军旅风白色帆布衬衣,整个人阳光动感,知性帅气。他安静的站在那里,被对面的雪山衬托来应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在远处痴迷的看着,良久后才走到他身边,踮起脚跟,在他脸上印下热吻:“知道吗?王晨,我好爱你呀。”
      他用拥抱迎接:“宝贝,我和你一样。”
      下一刻,他俩十指紧扣,一起望向雪山之巅,在那上空有大雕盘旋。
      那拉提大草原,绿色铺洒在平原和高低起伏的小山丘上,一些地方,有大片的野花在烂漫开放。天际处雪峰显现,高高耸立,白云呈雾状环抱在一起,让湛蓝色的天空多出来一份沉重感。不时能看见哈萨克的帐篷,以及放养的羊群马群,在安详的吃草,悠闲的散步,或者奔跑。
      入夜后,他俩寄宿在热情的哈萨克牧民家中,吃完很有民族特色的晚餐,来到离帐篷不远的一道小河边,相拥而坐。她轻轻对着月亮唱歌,声音温柔,月亮又大又圆,像一个银白的球体,把明净而清澈的光,洒落在草地和小河边。歌声在寂静里悠远绵长,他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很希望就这样地老天荒。
      是幻觉吗?还是泡影?那些曾经的美好,仿佛就在眼前,仿佛能摸得到,但都已经过去了,是的,再美好都只是过往,她就那样无声无息,从自己生命中消失,如同空气一样,不留痕迹。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问过所有能问的人,包括她父母。但她就是不见了,连同她消失的,还有他的心。他那段时间,就是一具走尸。
      明天还得继续,不是吗?还有一堆设计稿要等他确定。还有他的时装梦要等他实现,还有那么多该完成的责任要等他完成,一声叹息之后,他转过身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