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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生活有时高于小说 ...

  •   有人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有时倒未必。
      艺术的真实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活的真实,另一种是感情的真实。前者适用于现实主义作品,就像工笔画,要求画作与实物高度相似,不能失真。相传唐代戴嵩画了一幅《斗牛图》,有个牧童指出其中错误,两牛相斗时,牛尾巴是紧紧夹在两腿之间的。倘若以工笔画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这个牧童所言不谬。后者适用于浪漫主义作品,追求的是神似。唐代李白《秋浦歌》之十五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谁都知道头发不可能长到三千丈,但读者并不觉得这种极度夸张的说法有什么不妥,诗人正是借此来抒发自己的一腔郁勃不平之气。
      作家严歌苓的小说《第九个寡妇》显然属于现实主义作品。数年前阅读这部小说时,我还没有孩子,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与看其他许多小说一样,读完就甩到一边了。直到去年,我亲身经历了孕期长达半年多剧烈的呕吐、浑身无力的煎熬,生产时痛得死去活来的折磨,产后几乎灵魂脱壳般的虚弱,与一点一滴抚养孩子的种种艰辛之后,突然有一天想起它来,从而对其中部分情节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小说中写王葡萄怀上了孙少勇的私生子之后,已有五个月身孕,还敢跟人赛秋千,翻得比谁都高,而且是单手——她当怀孕是玩杂技啊!虽然葡萄的腰身是以前的两倍,但作家给她找了理由,这是“新社会幸福生活把人吃胖的”,因此村里谁也没有怀疑。就算生活条件改善再多,也不能恰巧就胖在腰上吧?作家当村里那些成天东家长西家短、无风也能翻起三尺浪来的长舌妇会选择性失明么?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寡妇的腰突然比平时粗了一倍,只能吸引更多的目光、惹起更多的猜疑啊!
      葡萄从怀孕第一天直到孩子出生,都把村里所有人瞒得死死的,谁信呢?今年三四月间,我到小区门口买菜,碰到楼下打扫卫生的阿姨,阿姨直接问我:“你家小孩多大了?”我惊讶地反问道:“我又没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还没有把自家的私事昭告天下吧!阿姨笑道:“去年你挺着个大肚子每天走出走进,我都看到了。”我回去告诉家人,我婆婆说:“这种事左邻右舍都是瞒不住的。在咱们老家,哪个媳妇怀上了,一个村子都很快知道。”她还讲起另一件事:数年前,她家隔壁的老头拐了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藏在家里,那儿家家户户都是高达两米多的深宅大院,而且成年人不像婴儿那样随意哭闹,饶是如此,这件丑闻依然以瘟疫般的速度传遍全村。
      葡萄生下儿子挺后,把挺养在地窖里。孩子啼哭时,作家一厢情愿地解释,村里人误以为是猫在叫/春。婴儿的哭声的确有点像猫叫,但毕竟不等同于猫叫。假如只是偶尔哭一两声,粗心点的人或许不大分辨得出,但如果是养在地窖里经常啼哭,想要瞒住所有人,那就近乎掩耳盗铃了。还有,她哪来那么多尿布给孩子换,尿布又晒在哪儿呢?我儿子刚出生时,由于怕他过敏,我不敢给他用尿不湿。他隔一会儿就尿一泡,一天拉四五次大便,直到三个月后才好点。要是尿了或拉了没有及时更换,他感到不舒服,就会哇哇大哭,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去年冬天,一间近20平米的卧室里,到处都摊满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尿布,阳台上更是蔚为壮观,朋友或同事来家里探望,我都感到挺不好意思的。为了尿布能尽快地洗净、晾干,我先生还专门买了一台小型洗衣机。然而,对于尿布这个令人头痛的拖泥带水的问题,“聪明”的作家压根就避而不谈。
      生养过孩子的女性都知道,孩子刚出生时,胃只有一颗樱桃那么大,两小时不到就得喂一次奶或奶粉;孩子出生后,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妈妈夜里都睡不好觉,因为要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有时孩子大哭大闹,而你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哭闹,要抱着、走着或轻轻地摇着哄很长时间才能入睡,如果睡眠太浅很快醒来又得继续哄。一个孩子往往得两三个大人才侍候得过来,还个个累得七死八活的。人们常说“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并将跟随母亲改嫁的孩子称为“拖油瓶”,之所以用这个“拖”字,是因为母亲抚养孩子不易,身心俱疲,却依然勉力苦撑。葡萄是在三月份生的孩子,而播早稻的时间是三月底或四月初,按照传统这时她连月子都没坐完。就算她再年轻、精力再旺盛,可以不好好地坐月子,但总不是铁打的,她一个人就能又带孩子又能啥农活都不耽误?
      然而,这个地窖对王葡萄来说,亦或对作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作家几乎所有重要的故事都与它密切相关:王葡萄不仅在地窖里生下孩子,此前还偷偷救下被枪毙得只剩一口气的公公孙怀清,一藏就是十多年;后来又把躲避计划生育的李秀梅的小儿媳韩枝子藏进来……它是“不允许”被人发现的,否则这部小说就无法自圆其说。
      带着深深的疑问,我查阅了一些严歌苓的资料,原来多年昼夜颠倒的写作生涯将她的身体拖垮了,她不得不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药,也因此三次放弃了为人母的机会。尽管她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不菲的成就,但她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的。一个女人放弃为人母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不爱孩子,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尤其是感情敏锐细腻的女作家,其痛苦更比常人多了三分。假如她将写作的脚步放缓一些,多调养一下身体,或许她的人生将是另一幅风景吧?不过她后来收养了一个女儿妍妍,对她来说是应该很大的补偿。严歌苓的很多小说都相当精彩,但因生平经历所限,她在这部小说中将生养孩子写得过于简单,下笔似乎有些轻率。
      曾经有那么一段穷得只剩下青春的日子,我也不顾一切地写作,后来身体变得非常虚弱,连吃稀饭都不消化,并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我满以为自己将小命不保。恰巧这时我供职于一家报社,因工作需要经常采访一些老中医,他们见我满脸病容、气息微弱,纷纷热情地免费为我把脉、开药方,我这才认真反省,调整写作与休息时间。数年坚持下来,我的身体大为好转,如今孩子也很健康,而且比同龄孩子的抵抗力更强。
      对一个家庭来说,女人生养孩子是一种牺牲吗?窃以为并能不将两者简单地划上等号,生养孩子固然十分辛苦,而且会失去很多加薪晋级的机会,但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也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无尽的快乐、安慰和幸福感,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多得多。若说以前或者现在某些偏远的农村,女人为了传宗接代必须生五六个、七八个,一辈子围着老公孩子转,那可以说是牺牲。但如果一个家庭只养一个孩子(有条件的可以养两个),等孩子慢慢长大,上了幼儿园,自己就有一些自由时间和空间了。如此说来,或许用“让步”一词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2017年9月20日于浙江农林大学衣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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