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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神箭手之死 ...

  •   话说春秋时期,楚国令尹斗越椒权倾朝野,他自恃先世劳苦功高,暗中招兵买马,素有谋叛之意。不久,乘楚庄王统兵出猎之机在宫闱作乱。庄王闻得宫中有变,火速回宫平乱,不料中途被斗越椒拦住去路。庄王身边士卒甚少,大有畏惧之意。为了鼓舞士气,庄王一马当先,亲自击鼓督战。斗越椒远远望见,拉开劲弓,一箭射来,正中在鼓架上。庄王一时失惊,连同鼓槌掉下来。左右忙将盾牌遮在马前,斗越椒又来一箭,竟将盾牌射穿。庄王急令鸣金收兵,暂且避其锋芒。
      次日庄王又进攻数次,均被斗越椒以劲弩射退,楚军无不闻之色变。庄王见斗越椒如此悍勇难挡,忧心如焚,问何人敢于拒敌,众将皆缄默无言。这时军中闪出一小卒,自称姓养名繇基,愿与斗越椒一决高下。庄王见这小卒面容白净,身材适中,远非威风赫赫、力敌万钧的斗越椒可比,不忍他白白丢了性命,婉言劝道:“你一片忠心寡人已知晓,但箭矢无情,还请量力而行。”这养繇基乃是将军乐伯麾下一名小卒,已在军中服役两年余,平时寡言少语,并无多少过人之处。将军乐伯惟恐他出乖露丑,殃及自身,呵叱道:“此处可不是你搬嘴弄舌夸海口的地方,还不快退下!”养繇基一改平日的沉默,昂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此去一战,定然割下逆贼首级来见,否则甘受军令!”庄王斟满热酒一杯,赐予养繇基道:“且喝下这杯壮行酒,愿你此去马到成功!”养繇基缓缓放下酒杯道:“我目下便去交战,何不待得胜回来,作为庆功酒!”说罢飞身上马,直冲入敌军阵前,与斗越椒隔河相望。
      养繇基单枪匹马立于桥头,向对岸大叫道:“呔,逆贼斗越椒快快出来受死!”只见一员猛将两眼瞪得鸡蛋大小,一把胡须像兔子窝边的茅草般将嘴唇塞得实实的,骑着高头大马,直如铁塔般在对岸驻足,傲然道:“何方鼠辈如此出言不逊?”他口一张,立即出现两排黄色的锯齿。养繇基厉声质问道:“你就是那妄图谋篡的斗贼了?大王待你向来不薄,你为何犯上作乱?”斗越椒愤然道:“先祖为楚国立下战功无数,可那昏君却疑忌重重,数次削我兵权。我今日替天行道,又有何不可?” 养繇基冷冷一笑:“休得逞口舌之能!听说你精于射箭,我也略懂此技。你我何不各射对方三箭,生死各听天命?”斗越椒问道:“来将通名!”“我乃将军乐伯麾下小卒养繇基是也!”斗越椒见此人形貌文弱且藉藉无名,先在气势上胜了三分:“莫非楚军已无人,特遣你来送死!我箭下不射无名之鬼,你还是快快缩回/龟/头,别易良将,或可逃得一命!”养繇基大怒:“逆贼,今日定要与你一较高下!”斗越椒勃然变色:“你自寻死,可怨不得我!我便先射你三箭!”
      说时迟那时快,斗越椒挽弓先发一箭,恨不得将养繇基连头带脑射下河来。养繇基稳稳站定,觑得箭来,将弓梢一拨,那箭早落在水中,高叫道:“快射,快射!”话音未落,第二箭又流星般飞到眼前。养繇基将箭杆用手指一弹,险之又险地从左耳擦过。斗越椒岂容他片刻喘息之机,第三箭已端端正正地射来。养繇基似乎未曾料到这支箭来得如此迅速,仍凝然不动。斗越椒大喜,心说你真是闯上鬼门关了!想当年我三拳打死一条金晴白额虎,一箭射透七层铁甲,即便铜墙铁壁也难以抵挡,更何况血肉之躯!岂知养繇基待得箭到之时猛地张口,堪堪地将箭镞咬住!他从口中拔出箭镞,“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连同四颗门牙。
      斗越椒三箭落空,惊骇万分,只是有约在先,不便食言。他勉强叫道:“让你也射三箭,若射不中我再射。”养繇基笑道:“要三箭方射着你,便是初学了。我只须一箭,便可取你性命。”斗越椒道:“休得吹大话,手底下见真章!”养繇基取箭在手,叫声:“看箭!”斗越椒听得弓弦响处,忙将身往左一闪。岂知对方只是空拽了一下弦,却不曾放箭。养繇基道:“刚才说过不得躲闪,箭还在我手上呢!”斗越椒面带愧色:“下次决不躲闪。”养繇基又拽响虚弓,越椒又往右一闪,养繇基却乘他一闪之机,弓拉满月,但听“嗖”的一声,一箭直贯其脑!那些叛军见主将丧身,纷纷作鸟兽散。养繇基割下首级,飞马回营。庄王解下锦袍披于养繇基肩上,赞道:“一箭杀敌,谁与争锋!”又亲将酒杯递与养繇基,酒水尚温。自此军中称其为“养一箭”,意为不消第二箭。
      倏忽已到楚共王时期。一日众将于营后试射红心,将军潘党连中三元,众将皆赞不绝口。恰逢养繇基经过,众将齐声道:“神箭手来了!”潘党对养繇基素来不服,只恨不能与之一较高下,怒道:“我的箭技为何不如他?”养繇基淡淡回答道:“你仅能射中红心,何足道哉!我能于百步之外射穿杨叶。”百步穿杨自古未闻,潘党哪里肯信,他冷笑道:“此间亦有杨树,何不一试?”潘党将墨汁涂于一片杨叶上,养繇基于百步之外射去一箭,久久不见落下。众人前去察看,原来那支箭被杨枝挂住,其镞正中叶心。潘党仍不服气:“不过是偶然射中而已,若是将三片杨叶依次记下,你全射中,方算高手。”潘党在杨树上任选三片树叶,分别写上“一”、“二”、“三”字,养繇基认清了,退于百步之外,也将三支箭分别标为“一”、“二”、“三”。依次射去,毫厘不爽。众将叹道:“养将军真乃神人!”
      潘党虽暗暗称奇,却也不甘就此屈居人下。此时天高气爽,云淡风清,天上忽传来“啊啊”之声。众将仰头望去,却是一群大雕飞过。潘党灵机一动,冲养繇基道:“杨叶与红心均是静物,即使射中也未必能显出手段,若是射得天上大雕,方见高明。”那群雕伸展摩天翼,从头顶上方呼啸而过。潘党觑得真切,弯弓搭箭,最近的一只雕应声而落,双翅摔在地上扑扑有声。另三只雕惊得一阵乱飞,已没入天际,仅见三个小黑点。潘党面有得色,心想这次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养繇基更不搭话,凝目望去,但闻弓弦响处,掉下一串三只雕来。原来那一箭正穿过上下两只雕的双眼,无巧不巧,其中一只被射穿的雕正与紧随其后的雕争夺一根鸡肠,互不相让,两双雕爪已被鸡肠层层缠住,所以第三只也被带下来了。潘党此刻方才心服:“将军妙手,古今无双!”
      众将捧起杨叶和雕,来到共王面前,将两人先后赌射之事细细禀告共王。潘党更是极力推崇,一改方才的桀骜之色:“我国有神箭手如此,何愁敌军百万!”共王殊无喜色,反而大怒道:“大将以谋略取胜方为正道,岂能仅凭一箭之能?你自恃神勇,他日必死于箭下!”养繇基满面羞惭而退。
      共王死后,康王继位。吴楚两国素来不和,互相攻伐不断。吴王之弟夷昧坚守离城,与城下楚军遥相对峙。养繇基戎马倥偬四十余年,历经楚庄王、共王、康王三世,于千军万马之中杀敌无数,无人敢撄其锋!此时虽已年近花甲,须发苍苍,犹然冲锋在前,逞起虎威来,一连射杀吴军七员骁将。夷昧急得坐卧不宁,夙夜忧叹;养繇基也自苦思破城之计。
      这日黄昏,养繇基因军务劳顿,正在帐中一手撑着额头假寐,忽有小校来报:一个故旧来访。养繇基忙升帐迎接,却见黑瘦矮小的汉子跪在帐下,一脸的贫困猥琐,依稀在哪儿见过,养繇基疑惑地问:“这位是……”那汉子一见养繇基,纳头便拜:“养兄别来无恙!我是斐希,就是那个当年跟你一块儿捞蚌蛤的穿开裆裤的兄弟阿牛啊!”养繇基上前紧走几步,拥住斐希问题:“你真是阿牛?这些年来想得大哥好苦!”正要将斐希一把搀起,忽然意识到他右袖空空,讶然问道,“你的右臂……”“养兄,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斐希放声恸哭,声泪俱下地道来:“我本在夷昧府中掌勺。那吴王暴虐不仁,贪淫好色,日夜与西施在馆娃宫寻欢作乐,已惹得天怒人怨。有其兄必有其弟,那夷昧的凶残毫不逊色于乃兄。近来夷昧慑于养兄神威,口味欠佳,便拿我们下人出气。今日午膳时,他嫌熊掌做得不好,竟……”斐希泣不成声。养繇基义愤填膺,切齿道:“没想到那吴王兄弟竟如此狠毒,我誓要踏破离城,直捣馆娃宫!”斐希擦擦泪水:“我正是为此而来!那夷昧已被养兄吓破了胆,每夜一更时分必定微服巡城一次。我有一计,他素喜著白衣,夜间极是醒目。凭养兄绝艺,只须身携张弓只箭伏于城下,恃机取他性命便了!”养繇基暗忖:虽说自己已射杀数员吴将,挫其锐气,但若吴军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只恐一年半载都难以攻下离城。若能一箭除掉夷昧,离城便唾手可得了!
      养繇基艺高胆大,依言换了便装,同斐希一道潜入辕门,伏于林中。夜色笼罩下的离城寂静得有几分诡秘,白日的金戈铁马都已悄然隐去,但见微弱的星光下,城头隐隐有三五人头晃动。斐希瞪大双眼辨认半天,方遥指一道白影,悄声道:“那便是夷昧,养兄要为我报仇啊!”养繇基搭箭上弦,正要向那道白影射去,忽觉胸腹之间奇痛难忍,原来斐希已趁他全神贯注地射敌之机,以一支淬有剧毒的袖箭由背后刺入前胸!养繇基吃力地回过头来,满脸惊诧之色:“阿牛,你……”斐希阴恻恻地一笑:“你死到临头,我也不想瞒你,以免到阎爷那儿报到还做个冤死鬼。为了赏千金,封万户侯,只好借你的首级一用了!”养繇基从嘴角强挤出一丝惨笑:“如此说来,你那断臂也是苦肉计了?”“不错!你或许忘了我是用左手握箸的,左手的劲道天生比右手大。”
      养繇基哪里知晓,那夷昧见他悍勇难挡,遂传谕三军:“若有生擒楚将养繇基者,赏千金,封万户侯;割下养繇基首级者,赏千金,封千户侯!”并在离城内四处张贴告示。悬赏三日,仍无人敢于接榜。直至第四日,方闻得有人求见。夷昧大喜,忙沐浴更衣,将来人隆重请进帐中。一盏茶功夫过后,只见卫兵带领一个蓬头垢面、身著仆役打扮的人来。夷昧大失所望,强忍怒气道:“你便是揭榜之人了?那养繇基箭无虚发,有万夫不挡之勇,你如何胜他?”那仆役道:“小人斐希自有破敌妙计,不容他射箭,便教他命丧我手!”夷昧未便深信,暗想大敌当前,不妨让他一试。斐希又道:“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小人现在官家为奴,若是此次侥幸得胜,脱却隶籍是首要的。”夷昧也依允了。斐希向夷昧耳语一阵,夷昧半信半疑地依计布置一番……
      斐希得意地掏出匕首,幽幽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他正要斫下养繇基的首级,却听“扑”的一声巨响,养繇基以最后的一口残气,将那支准备射向城头的一箭贯穿其心,牢牢钉在身后的古松上,惊起一群乱鸦。斐希闷哼一声,来不及露出惊恐之色,便魂赴幽冥。养繇基长叹数声而亡。
      昔日楚共王断言养繇恃技必死,果然一语成谶。后人南柯子有诗悼曰:
      万军取敌一矢中,恃技亡身古今同。
      杨柳何曾识旧主?陌上犹自舞春风。
      2003年9月16日于东湖宿舍

      (数年前,余蜗居江城一隅,甚为潦倒,竟至于每日仅以一袋“好劲道”方便面充饥,遂搜索枯肠编写故事,换取铜板数枚聊以度日。本文原发表于《古今故事报》,结尾这首七言诗可能平仄不谐,此乃余平生首次发表诗作,还请诸君多加指点为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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