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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白云红叶两悠悠 ...

  •   姒堇走的那天,我去了城北的栖霞寺。
      一路行来,周围静得可怕。我知道,那是因为和亲车队走过,需要肃清街道的缘故。
      想来,车队已经到渡口了。

      正闭着眼假寐,就感到车速逐渐放缓,并最终停了下来。
      我知道,栖霞山到了。

      栖霞的红叶历来便是建康的一绝。千林摇落渐少,何事西风老色,争妍如许。历代的文人骚客,也不知在那小小的红叶上留下了多少凄美的诗篇。
      而今,虽不过初秋,红叶却已是早早开遍。
      漫山遍野,层林浸染,红得张扬,红得艳丽,红得,壮烈……

      沿着僻静的山道慢慢往上走,秋阳纯粹而清透,柔柔地笼罩了一身。风吹过,林中的枫树也随之哗哗作响,带来一股红的味道。那味道一点点弥漫,漫天遍野,却又咫尺天涯。平淡干净得让人不忍踏入,破坏了这样的清净。
      我便是在这样清净的氛围中来到了栖霞寺。

      香雾袅袅,站在奢华宏伟的天王殿内,我静静仰视着上首的庄严宝相,内心却无法做到如周围一般的澄澈明净。
      “女施主可要进香?”
      转身,入目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那低垂着的头,泄露出主人的羞怯。
      我回首又看了看上首的宝相,轻笑了笑:“不,不用了。”说完,即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佛固然可以渡人,可惜,我并不需要被渡到彼岸。

      “小姐,是否现在就回府?”
      待得步出殿外,寒枝在一旁垂首询问道。
      我想了想,遂反问:“寒枝,听说这里有一个千佛崖?”
      “不错,”寒枝愣了下,忙回道,“就在寺外右侧舍利塔后边的山岩中。”
      我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么你留在这儿,我要独自去那儿看看。”
      “可是,小姐……”
      我静静看了她一眼,见她又低下头去,方叹道:“在这儿等着就行了。放心吧,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是。”

      走在蜿蜒的石道上,右面即是石壁。
      石壁百丈,隔着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我似能抚触到那已然消逝的历史与积淀的沧桑。
      彼时,凤凰的涅槃是否真的换得了人世的祥和与幸福?
      我仰望大佛阁中端坐的无量寿佛,回忆着曾读到的释迦牟尼从托胎、诞生、出游、苦行、坐禅、说法、降魔、到涅般的过程,不禁轻笑。释迦净土应该与我无缘吧,只有阿鼻地狱才会是我的归宿。
      不过,我愿意这般沉沦下去……

      游赏过大大小小的洞龛,我方要下山,就听身后传来一把清越的男声:
      “姑娘请止步!”
      我蹙了蹙眉,正欲不理,就听身后那声音仍执着地在喊:
      “前面的那位姑娘请止步!”
      这下可不能再装没听到了。我在心里微叹一声,有些烦躁地转过了身。
      “你……”
      欲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在看见身后的人时倏然止住。
      只见眼前的人着一身牙色锦袍,襕边以精致的针法绣以夔形纹饰,而那腰间的革带上则镶有一排圭形白玉。
      典型的官宦子弟打扮!而那张清俊的脸上,也恰如其分地隐含了一抹贵族公子所特有的骄矜。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此人手中正握有一串琉璃珠子,一串姒堇留下的珠子。
      剔透的琉璃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晶亮的光芒。流光溢彩,绚烂如斯。
      我笑了,默然上前两步,从对方手中拿回了珠子。接着手一扬,绚丽的琉璃珠在天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便就此失去了踪迹。
      “多谢公子。”
      在那人诧异的目光中,我转身便要向崖下走去,然而……
      “姑娘!”
      我不禁又蹙了蹙眉,转过身耐着性子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他一愣,显是没料到我的态度会如此不耐。眼见着我又抽身欲走,忙上前一步作了个揖道:“在下姓徐,单名一个奚字,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就是徐奚?那个被人称作是京城第一才子的徐奚?
      我不禁敛去了之前的不耐,眯着眼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翩翩风度、成稳气质,那种无意中散发出的优雅足以使人注目。不过,那如墨双瞳中隐含着的异样光彩,也足以令我戒备。
      “姑娘别误会,”将我的静默误认成不悦,对面的男子忙解释道,“在下只是见姑娘之前扔的那串琉璃珠似是宫中之物,故一时好奇,方才开口询问。”
      他能认出那是宫里的东西?!
      我一怔,心中的戒备亦随之愈浓。
      “姑娘连宫中之物亦敢扔,难道就不需要解释一下吗?”说到这儿,眼前的人已一扫之前的拘谨,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
      “即使奴家需要向人解释,那个人也不应该是公子吧,”我轻笑了笑,淡淡道,“更何况往者已不可追,那么徒留旧物又有何用?倒不如惟道是从的好。”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吗①?”徐奚对我颇有深意的一笑,“黄老之道讲求的清静无为之境固然令人向往,不过在下认为,世人中可真正做到的,亦不过寥寥。”
      试探我?
      我一笑,反问道:“那敢问公子可做到了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遂摇头叹道:“可惜,在下亦不过是一个在红尘中蹉跎岁月的俗人而已。”
      “哦?”我挑了挑眉,“若连徐公子这般的人物都是俗人,那这世间岂不都是俗人了?”
      “晏小姐谬赞了,”他淡然一笑,“至少以晏小姐这般的蕙质兰心,就绝不会是那等俗人。”
      心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却是愈加灿烂:“奴家可不是谬赞哦!仅仅是徐公子可以只凭一串琉璃珠就猜到奴家的身份这一项,便可看出公子的非凡之处了。”
      他默然不语,只是与我静静对视着,接着我俩同时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他大笑出声,“今天得以认识晏小姐,是在下的荣幸。”
      荣幸?我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是一派笑意,“徐公子这么说,倒是叫奴家惶恐了。”说完,我又向他欠了欠身道,“天色已不早,奴家要先行一步了,告辞!”
      我笑着转过身,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喃:
      “我们会再见面的,晏朝夕。”
      会吗?我皱紧了眉。
      看来,之前不应该表现得太过犀利的。

      下了千佛崖,我刚走要走近舍利塔,就听到在前方道路的转角后传来了一把低沉悦耳的声音:
      “王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过巳时了。”一个声音恭敬地回道。
      “是嘛。”那个声音沉寂了半晌,接着缓缓发出一声低叹。
      是他?我的脸色先是一变,随即露出一抹笑,若有所思地转首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千佛崖。我想,我知道徐奚何以会一语道破我的身份了。
      晏穆徐秦,在大岳的四大世家中,晏家自然是支持晋王姒烜,而作为太子母族的穆家也必然会全力支持太子姒燿。剩下的徐秦两家在这场晋王与太子的皇位角逐中,则似乎一直保持着暧昧的中立态度。不过,如今情况却似乎有了变化。
      身为徐家嫡长子的徐奚居然能和晋王在栖霞山“偶遇”,这样一来,恐怕原本还算平衡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
      而徐奚能够一下认出我的身份也就不难解释了。
      姒堇和晋王的关系如此亲密,再加上那串珠子是御赐的,所以身为晋王一派的徐奚能够一下认出那是姒堇的珠子也并不奇怪。而当这串原本属于姒堇的珠子落在了另一个女子的手中,那么这个女子最有可能就是姒堇的胞姐我了吧。

      故意加重了步伐,只听一声喝问立时传来:“是谁?”
      我一脸惶惑地走过了拐角,在看清眼前那道挺拔的人影后,立刻发出“啊”的一声,随即躬身行礼道:“晏朝夕参见晋王殿下。”
      前方岑寂了片刻,随即响起冰冷一声:“起来吧。”
      “谢殿下。”
      直起身,却发现对方正用冷得足以冻死人的视线看着我。心里立时一紧,我忙以惴惴不安地神态低下了头,以躲避对方那凌厉的视线。
      真糟糕,似乎他给我的压迫感不轻呢!
      心中正为此而懊恼,就听到脚步声响起,晋王居然已径直从我的身边走了过去。
      我转过头静静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转角,不禁蹙了蹙眉。
      或许,凌菲已经留不得了。

      ※※※
      从栖霞寺回到府中,我正要如往常一般走回自己的屋。忽然,只听一个娇柔的女声从斜前方传来:“二姐可回来啦,倒是叫妹妹好等。”
      心里微微一惊,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带着一贯怯懦的表情看着那抹妃色的窈窕身影逐渐走近。
      “不知三妹找我有何事?”
      眼前的少女一身妃色罗裙,眉色如望远山,目似一汪秋水,面若芙蓉,肤白若脂。神色变化间顾盼生辉,光彩照人,亦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骄横。
      不过她也确有骄横的资本。
      晏贞华,也就是眼前的少女,她的母亲是父亲纳得第四房妾侍,也是父亲众多姬妾中最得宠的一个。抛开此不提,便是她那出众的外表和出色的才艺,就足以引起父亲对她的关注。或许,父亲会选中她作为晏家新一辈嫁到皇家的女子。
      “二姐最近似乎很忙啊,妹妹最近似乎经常可以看见二姐出府。”晏贞华嫣然一笑,眉目间却挟着一股凌人的气势而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了眼中的厌恶。
      “我,我只是想出府散散心罢了。”我嗫喏着,一边用手扯着衣摆。
      “出府散心?”音调陡然提高,接着传来一阵娇笑,“我都忘了,今天是琅瑾公主出嫁的好日子。二姐是否难舍姐妹情,出府去送行了?”
      精致的缎子鞋缓缓由我的前面踱到了侧面:“可惜呀,二姐你,还不够这个资格!”
      闻言,我立时无措地抬头看着她。见状,她满意地笑了:“二姐,妹妹奉劝你一句。女子还是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好,否则似你这般频繁地往外跑,当心被父亲家法伺候啊。”说到这她捂着嘴,又是一阵娇笑,“我想,二姐你也不想在出嫁前领一顿家法吧。”
      “出嫁?”我惊呼一声,发自内心的为这一消息感到吃惊。
      “二姐难道还不知道吗?”晏贞华轻笑,“昨儿个我到大娘的屋里去请安,就听到大娘在跟一个远房的婶子说,要尽早把二姐你嫁出去呢。”
      “三妹,这……”我捂住嘴,瞪大了双眼看着她。
      似乎是很满意我的表现,晏贞华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二姐放心,就凭大娘那样“疼爱”你,也一定会替你指一门好亲事的。你说,对不对?”
      “……”
      “好了,妹妹我就不跟二姐你多谈了,一会儿我还要去秦府看烟妹妹呢。”说到这儿,她又是一捂嘴,娇笑道,“哦,我都忘了,二姐只喜欢在外面乱跑,又怎么会喜欢到一些公侯府第上做客呢?”说完,掩嘴笑着离去。

      脸上的表情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而一点点阴沉了下来,我看着远处渐渐消失的背影,冷冷一笑道:“骄兵必败。”
      虽然我无意做晏家送进宫的一枚棋子,不过,我也不会容她晏贞华去做那颗棋子的。毕竟,得罪我总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尤其是在我发过那样的毒誓以后。
      我冷笑着转过头,笑意却于下一秒僵在了脸上。
      只见正前方的回廊上,父亲正抱着双臂,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很显然,刚才的那一幕已尽收他眼底。
      心脏因为这一惊而吓得怦怦直跳,我竭力平复下心头的起伏,佯装镇定地走近父亲,躬身行礼,喊了声:“父亲。”
      “嗯~”父亲微微颔首,看向我的目光颇具深意,“朝夕,不知你对‘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②。’这句话有何看法?”
      “父亲,我……”我张口结舌,只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
      或许是我脸上的为难之色愈浓,父亲终于挥了挥手道:“算了,你去吧。”
      “是。”我躬身又施了一礼,便向内院行去。

      注:
      ①:出自《老子•道经》第二十一章,意思是伟大品质的内容就是遵循规律。
      ②:出自《老子•道经》第二十二章,意思是委屈反能保全,弯曲反能伸直;低洼反能充盈,陈旧反能更新;少取反有收获,贪多反会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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