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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七章:舍枝点雪 ...

  •   左宗甫曾给过陈介一句话,听松临风和闻梅伏雪的最后一式,是绝杀。

      陈介和宣玉却没办法理解。听松临风的最后一招,叫做“舍枝”,却是将剑自左往右划过面前,一个弧度后,背手收剑在身后,那是一招最简单不过的收式;同样,闻梅伏雪最后一招,也是收式,只是直直将剑探出去在空中轻轻一点,如梅花般盈盈立雪煞是好看。叫做“点雪”。

      这样的两招,又怎么会是绝杀?便是平时临敌,也用不到它。

      在草原上练剑的时候,陈介和宣玉一直没有用过这一招,直到那天在林中,遇到那只白狼……

      在正面对上那只白狼之前,宣玉和陈介已经困在狼群之中一个多时辰了,身上滴血未沾,却也微微感到有点吃力。不同以往在草原上,今日他们寻着踪迹上得山来,才发现是跟到狼窝里来了。伴随着一声声低嚎,狼群借着山岩丛木发起一次次的进攻,井然有序。将两人堵截在了密林和山壁之间。

      陈介知道是它,他和它没有正面交锋过,却已经深谙了它的诡狡和冷静。那匹狼,他只见过它一次。它有着暗绿色幽冷的眼睛,和通体雪白的皮毛。

      陈介与宣玉并肩,道:“今天不见血怕是不行了。”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了,眼看就快要下雪,林中越来越暗。狼夜视的眼睛双双幽荧,陈介和宣玉却渐渐看不清彼此的剑招了。配合略略凌乱了起来。宣玉一点头,道:“我掩你走……”说罢剑尖一挑,面前一只狼终于呜嚎了一声,淡淡的血腥味散开了。

      似乎等的就是那一刻,在那匹狼呜嚎之声响起时,侧边的密林里突然一阵簌簌。狼的速度带着杀气向他们袭来。陈介倏然而动,身子一跃,一招“落针”铺天盖地的使了出去。眼睛对上了一双幽绿冷荧的狼眼。白狼出击了。

      天色漆暗,宣玉看不清陈介出的剑招,手中的剑只缓了这么半拍,那白狼已经闪腰一蹿,自两人的剑隙间跃了过去。宣玉肩头一痛,一道血印子渗了出来。

      白狼爪子落在地上,回过身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然后嗓中低低咕噜了几声,突然一嚎,周围几匹灰狼朝两人疾跃而起。利齿在暗中锐锐一晃,只听宣玉闷声一哼,一匹狼摔在前面,宣玉却也被撞得脚步一跄,碰在身后的树上。正前方那一双幽绿的眼睛,就在那一刻瞬间又扑了过来。陈介一个直闪,挡在在了宣玉身前……

      ……

      左琉皙的剑光已经递至了面前。

      十七年前,挡在这一剑之前的人就这样死了。死得一剑穿心,一句话也没有留下。而如今这一剑……左琉皙看见陈介右手突然一动。那把乌墨色的长剑,曾经也握在过顾岂之的手中。

      墨剑“当”一下交在左琉皙的剑身上,剑身激荡,声如裂石碎金。若陈介手中的不是这把剑,恐怕早也像之前那把一般断成两截了。现在却只是震得陈介的虎口处裂口一深,鲜血直迸而出。

      墨剑奋力地引着左琉皙的剑身,划开了一道弧度。陈介带着左琉皙的攻势,一步向旁边踏去,雪花在足下溅起。手中的剑穷尽它所有的力,向后侧甩了开去。用力之大,在左琉皙的剑势终于被带开之时,陈介前身所有要害也暴露在了左琉皙面前。

      听松临风,每一分力都是巧到了极致。

      如果不将剑引至最末,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又谁能架得开?可是将剑开到了极致,也就再没有机会起剑回防了。只因左琉皙的这一招“雁回望”,也是绝杀之中的极致。左琉皙冷笑一下,被漾开的剑身顺势往下一送,眼看就要没入陈介毫无防备的胸口。

      挡了又有什么用?过得这十七年,还不是又多一个人命丧在这招之下?

      ……

      那夜,黑暗覆压了密林……陈介眼中所见,是白狼那一双幽绿的眼睛,血光一闪直直朝他的方向扑了过来。陈介身后护着的就是宣玉。

      人们常说,顿悟,其实就在那么一瞬间。如一刻的初雪绽晴,如一刻的心念初动。生死爱恨似乎也就在那么一瞬间。

      陈介突然出剑,剑身与白狼的利爪相交,划过一道弧度。当剑背在身后的那一瞬间,将白狼带离了宣玉的方向。然后陈介身前大空,防无可防……血腥味大盛,狼牙一利,低头便朝陈介的咽喉咬去。

      也就在那一瞬间。黑暗之中陈介只听擦过耳边“唰”地一声。利齿终是没有落下。白狼低低地呜了一声。身子一偏,朝远处地上摔了下去。

      月光在那一刻透过了乌云的一丝裂隙,撒了一抹在地面之上。华光一现间,陈介只见宣玉取在他让开半步的那个位置上,手中的剑斜斜地点了出去,剑光流连在月下,好似一枝暗影浮香的斜梅,映着宣玉沉静如水的脸……地上的白狼挣动了一下,左前腿靠近心口处,慢慢渗出了一滩血渍。

      ……

      就是那一招。

      在陈介的背剑一舍之间,宣玉得机一刺。若不有人舍,哪会有人得?

      日光下,刺眼的雪映照着寒刃的剑光晃住了双眼。宣玉身子从雪地中一跃而起,在一片白光之中闭上眼睛。那招“点雪”,斜斜地穿插而出。剑尖一软,“嗤”地一声透过了一个身体。

      雪,似乎也静止在了这一瞬间。

      ……

      宣玉记得,那夜那只白狼的眼睛。它挣动了两下,想踉跄站起。宣玉踏上一步,软剑指在了白狼心口。白狼心有不甘心地抬起头,幽绿的眼睛紧盯着他手中的剑……周围的狼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剩黑夜中血腥的躁动和一片静默。

      陈介伸手过来,握住了宣玉,道:“不用杀它,我们走吧。”随着那一声,宣玉手中的软剑微微一抖,似乎剑光里,也透漏了几分脆弱。宣玉声音干干的,略颤着说道:“我刚刚,根本看不见你……就这样出手了。可你是不是还站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陈介看着他,低了声轻轻安慰道:“没事,我知道。”

      宣玉勉强弯了弯嘴角。若那时,陈介不曾用“舍枝”呢?不曾退开那半步呢?宣玉甚至没有去想,剑就这样递出去了。似乎这一场配合,浑然天作。

      两人的默契,也似乎就是在那一招之间,顿悟相成……

      ……

      宣玉慢慢张开了眼睛。眼中的白雪依然刺目。更刺目的却是眼前的一片鲜红。陈介的前襟被渐渐染红……时间静止了片刻,陈介嘴角微微一扬,抬手,将左琉皙刺进他胸膛半寸剑头,慢慢拔了出来。

      左琉皙身子一晃,朝地上倒去。宣玉的手微微一颤,剑尖轻轻一抽,离开了左琉皙的身子。

      血,终于从左琉皙左胸口大片大片的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袍。然后在雪地上,染开了一地的白雪。尘埃落定。宣玉心中微微一涩,脚下就像突然踩不到地了一般,朝地上坐倒而去。

      宣玉坐在地上,口中喘着白气,垂眼看着倒在了面前的左琉皙。左琉皙嘴微微张着,呼吸却越来越淡。他的眼睛似乎望得很远,然后嘴角动了一动,似是自嘲一笑。

      宣玉没见过左琉皙笑,更没见过他笑得这么苦涩。

      苦海是无边,可是回头也不见有岸。奈何一个叫做顾岂之的执念,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岂之,岂之,他倒底是没有对他举起那把剑。只是这么多年后,握着那把剑墨的人,已经不再是顾岂之了。……左琉皙的眼睛一直睁着,里面却没有了光芒。

      他等的,真是太久了。

      雁回望,鸿雁飞不至,问君何所望?多少人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么冷的一个地方,为何偏偏叫人,念念不忘?

      北岭后的山洞外,左宗甫静静跟在上官炎后面走了进去,目光落在正呆呆坐在洞中的甘筠梅身上。左宗甫眼中既松了口气又是无奈,轻声道:“筠梅,筠梅?”甘筠梅看见他,喃喃道:“白儿说了,要回来接我的。你不要再赶走他了……”左宗甫上前,轻轻一叹,最后一指点在了甘筠梅的穴道上,低声安哄道:“不赶,不赶了。我们回家等他,回鹤羽山庄等他……”

      甘筠梅做着一个梦,梦从十七年到现在,一直没有醒。甘筠梅眼中的泪水莫名不止地流了下来,这次在梦里,白儿拉着她微微笑着,如晴天后的瑞雪。白儿说,他要回家了……鹤羽山庄曾经那么美丽又那么宁静,练剑的院子,朝南开轩的屋子。庭中的松柏,雪里的梅花。

      白儿很久没回去了。他还记得吗?

      这条路走的,实在太远了……

      宣玉伸出手,吃力地一落,抹在左琉皙的眼睛上,帮他合上了眼睛。

      身边“嗤”一声,陈介将剑倒插入雪地中,稳住自己的身子。全身的大伤小伤一齐痛了起来,湿漉漉的泉水冷飕飕地冻在身上。陈介一侧头,身子抖了两下,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回眼就见宣玉正抬了头看着自己,嘴唇冷得发白。

      陈介问道:“冷吗?”宣玉点头。陈介回身,蹲下去便将宣玉紧紧抱住了。他目光低着,声音沉沉地道:“你…别难过。”这句话好像早已在心中,不知为何就这样说了出来。说完后,便抱紧着宣玉,沉默了。

      半饷宣玉回手环住了陈介的背,轻声道:“没关系……”

      也样,就不冷了。师父,左副宫主……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紧紧拥着的陈介,不想放手。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贪恋过这样的拥抱,又似乎其实一直在贪恋着。宣玉眼中涩了一涩,就这样吧。他以后什么都不要,只要山间清风,自在明月。

      当真可以如愿……?

      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宣玉心中警惕顿生,抬起了头。

      然后他听见头上,有个微微含笑地声音道:“二位辛苦了,真是多谢……”宣玉眼睛倏然一睁,“不要!”凄厉的惊叫划破了残破院垣雪中的宁静,眼前剑光一闪而过。

      宣玉想也没想,伸了手一把抓在了刺进陈介身后的剑刃上。思召的剑迅速向后一撤,剑刃上血渍蜿蜒。陈介闷哼一声,重重地朝一边歪倒了去。重得将宣玉一并带倒在了地上。

      像一颗心狠狠地摔在地上,恐得连疼都不知道了。宣玉口中一甜,挣扎起来,往陈介背上止血的穴道点去,却也止不住。宣玉心中发抖,真气一岔,胸口被剧痛卡住,突然连呼吸都显得困难。

      思召上前,一把抓起宣玉的胳膊,手中的鲜血顺着胳膊流了下去。思召看着他的手,说道:“值得这样吗?师弟,我真是想不明白……”侧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陈介,血在他身后漾开。思召一起脚,往陈介身上落去。宣玉倒抽一口气,一把抱住了思召的腿。陈介的眼前景象已经发黑了,就听宣玉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一声声嘶喊道:“陈介,快走,快走……”陈介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向后一翻,突然身下一轻。他顺着那条长长的岩洞地道,滚了下去。

      思召哪能这样算数,腿一拔,起剑就要追上。突然眼角余光一闪,腰侧一痛,思召瞬手一点,点在宣玉右腕的穴道上。宣玉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咬紧了牙,血从唇间流了出来。就在那一瞬间,地洞的入口轰轰两声,不知是触了什么机关,合了起来。

      宣玉说不出话来,只有满眼的痛苦,一手鲜血地又朝地上的剑摸去。思召将他向上一提,皱眉看着宣玉,道:“你的手还想用剑吗?歇歇吧……”多可惜。十指韧脉脆软,也竟敢徒手来抓他的剑?他真是不明白,到底为一个人,值得做到什么地步?思召停下来,说道:“我不去,他也活不成了。”

      宣玉眼中通红,张开嘴,一口死死咬住在了思召手背上。思召闷哼一声,手一甩,宣玉滚在一旁,伸手落在旁边的剑上。手握不住,只将剑柄抵在了地上,身子往前就扑了去。

      思召大吃一惊,疾跃而上,猛地伸指点在宣玉的曲阙穴上。饶是如此,宣玉倒下去时,到底剑尖是没了几分进了胸口。思召急忙翻过宣玉的身子,往他止血的穴道上点过。喘了一下气,思召啐道:“真是不知好歹……”何必挣扎呢?现在左琉皙死了,这难道不是天赐的机会吗?倒在一旁的宣玉紧闭着眼睛,脸色煞白。思召微微一笑,低头道:“别难过。你会知道,做雁回宫的主人,比跟着那个人得到的,要多得多。”

      抬眼扫过空荡荡的庭院,雪花打着旋,覆盖在残垣焦土上。巧妙地掩埋了陈破和不堪,银装素裹。“你会感谢我的,江南无所…少主。”风过,冷然无声。

      ……

      红含蜷身缩在屋后的暗角,浑身打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惧怕,双手紧扣着角落破置的一个石坛。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得脚步远去,等得院中彻底没了声音。然后他颤抖着双手一拧,石坛连着地上的缝隙转动了。院中岩洞的通道重新传来了一声轰响,开启了。

      红含站了起来,转身便要往地道里去,却突然又站住了脚。他神情微寒,缓缓回头看向思召他们离去的方向。风雪卷着空门。红含猛地握紧了拳。

      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很久没更了……干笑。
    因为快结局了,难免有点心猿意马的,想东想西的。
    擦汗,小啵喯啵喯,相信自己的判断,表听那娃娃瞎说哎……
    愧对你的期望啦,哎。
    (赔笑过去……捏肩,按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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