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排骨菌

1、第 1 章

　　【1】
　　“嘿，和尚，帮我递个梯子。”墙头上一只纤细的腿在晃荡。

　　“施主，经阁圣地，闲人免入。”小和尚握着扫帚站定，摇头表示拒绝。

　　“我是好心来看你。你不在前院念经，怎么跑这扫地来啦？”

　　小和尚一脸正经：“犯错受罚，应该的。”

　　禾苗眼珠子转了转，叹口气：“不就几本破书吗？行吧行吧，你说不进就不进。那我们去后厨，我又饿了。精神食粮没馒头管饱。”

　　“也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我前个来的时候你还给我拿了俩馒头。和尚你行行好，我再不吃就要死啦。”

　　小和尚涨红了脸，喏喏道：“上次是我不该，我已向佛祖忏悔，再不破戒。”何况他受罚，本就是因为带禾苗拿了两馒头被住持发现了。

　　“破戒？你说偷馒头吗？会饿死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何况你偷别家东西了吗，你只是吃的比别人多，所以分我两个。这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不会管的，走啦走啦。”禾苗没等到梯子，往下一跃。

　　似一张纸片瘦弱，墙根的几簇野草居然撑住了她。

　　小和尚瞪圆了眼睛答不出话，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任由干瘦的小姑娘扯着僧袍走。

　　禾苗小时候跟着母亲常来上香，对寺庙和自家一样熟，猫腰摸到厨房时，正巧没人。
　　“今天馒头个头好似小了些，大师傅是不是偷吃啦？”

　　小和尚怒：“不，不会的。大师傅为人正直，且他最近和我说吃太多夜里参禅不太容易，连饭量都变小了。”

　　“不好意思啊，开个玩笑，不是故意冤枉他的。”食堂大师傅禾苗也见过，明明斋饭没有谁，他却膀大腰圆似个卖肉的屠夫。

　　禾苗不知这回会不会被发现，再牵连到小和尚又过意不去。她咽了咽口水，忍着进食的欲望只拿了一个。

　　“呐，住持以前和我说能忍常人不能忍受之苦方为人上人，我觉着我有进步，说不定可以跟着你们一块念经。”

　　小和尚瞄了馒头一眼，没到饭点他不能吃，听了禾苗的话摇摇头：“你是女孩子，我们念经不要女孩子的。”

　　【2】
　　“那就做姑子去。”禾苗不觉得当尼姑有什么不好。青云庵里的尼姑个个水灵灵，可见伙食非一般的好。

　　说话间，一个馒头下肚，这回轮到小和尚牵着禾苗往外走。

　　“咦，那是大师傅？”
　　“是。”

　　“哇大师傅瘦下来真俊。可我娘告诉我能吃是福，大师傅把福气都减没了。”

　　小和尚甩开了禾苗的手：“你再说大师傅我以后不和你玩了。”

　　禾苗忙握上去，一脸讨好：“是我错啦。别生气。我明天去青云山摘花送给大师傅好吗？”

　　她自以为藏身隐蔽，却不料头顶传来一句：“莫要往青云山去。近日猛兽出没，小禾苗最好待在家……或者来庙里吧。”

　　是住持。
　　可仙风道骨的住持平白少了一只胳膊。

　　禾苗惊呼一声捂住嘴：“您受伤了吗？”只是去化缘而已，回来怎么会掉了只胳膊？

　　住持笑而不语，右手摸摸她枯黄的短发，转而告诫小和尚：“静远一月内不得出藏经阁，饭食自会有人送去，无需到前院来。”

　　小和尚眼眶一酸，师傅一定发现他又做错事要罚他了。
　　“是，静远明白。”

　　【3】
　　禾苗有点内疚，虽然在她眼里扫地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想给小和尚求求情，没料她刚要抬头说话，住持又道：“禾苗若是过意不去，也一块去藏经阁如何？你的饭食……我一并让人送来。”

　　禾苗大喜。她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镇日在街头晃悠，东家讨一点，西家偷一丝，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禾苗笑眼弯弯：“好的住持，我一定好好扫地。我会一点功夫哦，绝不会有小偷进来的！您放心！”

　　两人手拉手走远。
　　住持摸摸隐隐作痛的断臂伤口，大师傅适时出现。

　　“米面快见底了。功德箱七日前彻底断了供奉，住持，我们还要、还要……还要卖了佛像吗？”

　　往日烟雾缭绕的大殿如今冷冷清清，三座大佛依旧镇守寺庙，可偏殿的镀金小佛像，十八座只剩两座。

　　“卖吧。佛祖不会怪罪的。”

　　【4】
　　七日过去，禾苗从未觉得吃饱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可人一旦不为生计发愁，就开始寻求其他的乐趣。

　　“小和尚，我们偷偷溜出去玩一玩吧。”禾苗又趴在墙头，晃荡着两条腿，撑着下巴望着藏经阁以外的风景。

　　她生性活泼，要她在同一个地方本本分分带上十天，有些难受。小姑娘贪玩，藏经阁又不让进，即便是小和尚长得好看，连日相处也看腻了。

　　静远小和尚依旧是捏着扫帚仔仔细细扫地，风吹来一片落叶，他便挥舞一下。

　　“不了。”顿了顿又道，“你也别想，万一住持生气，说不定你以后都进不来了。”

　　“乌鸦嘴。住持喜欢我，才不会呢。”

　　【5】
　　又待了七日，禾苗吃光了盘里的青菜。肚里没有油水，她开始想念王家烤鸡，李家肉包铺，以及青云庵的年轻小尼姑给她的精致糕点。

　　“嘘，不许告诉人我出去了。今日七夕，我去外面肯定能要到好吃的。你爱吃什么，说不定我能给你弄回来。”

　　去年七夕盛景还历历在目，镇上的许员外自掏腰包摆了一整条长街的花灯，流水宴从早摆到晚。她身板灵活，挤了个好位置，因她笑得讨喜，管家多给了她几个铜板。

　　小和尚不忍心阻止她，摇头：“你实在想去，记得早些回来。外头人挤人易受伤，我不要什么吃的，你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禾苗笑：“真是傻子。我也有点功夫，放心啦。”说完从墙头跳了下去。

　　这回她变沉了，野草没能撑住她，脚踝崴了崴，禾苗没大在意。

　　【6】
　　镇上长街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街面冷冷清清，烤鸡店和包子铺已经关门，许员外家门口的护卫大哥今日许是休假，唯有两座石狮守家。

　　行人稀少，禾苗想找人问问情况都见不着人影。慢慢溜达着便看见了衙门，可衙役们不在，牌匾歪歪斜斜，一片静谧。

　　小巷角落里有人在低声谈话。她往前走了两步。

　　“真他妈晦气，晚了一步。该死的许老头狡猾得很，连夜出了城，看那车辙印，准是往南走了，南方可没遭灾。地窖里连根草都没剩下，够狠。”

　　“行了，别气。这家没了，还能找别家。镇上该走的走，山上住的老秃驴可还在。昨个还瞧见秃驴往山上背米呢。”

　　“背米？啧，米有什么好吃，想想那天的肉羹才叫鲜呢。”

　　“你别说还真是。原以为老和尚又瘦又柴，没想到肉还挺嫩。啧，和老王家闺女似的。他闺女可是人间美味，你没尝过吧。”

　　“放你娘的屁，青云庵那帮子暗娼你可是没享用过……走，上山去。佛祖割肉喂鹰，看我们这么可怜，他一条胳膊可不够我们吃。”

　　禾苗转身要跑。住持说的对，她不应该出来。
　　她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要翻墙？

　　身后风声阵阵，凌乱的脚步越来越近。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好吃的。”
　　“小东西，你跑不掉的。”

　　【7】
　　禾苗倒在了地上。

　　没有彩灯，没有流水席，没有铜板，没有教过她防身功夫的护卫大哥。没有维持秩序的衙役，没有小和尚委屈巴巴的脸，没有瘦下来的大师傅，没有住持的胳膊。

　　只有滴在胸前的水，还有令人作呕的魔鬼。

　　她想，小和尚真是乌鸦嘴。果真她回不去了。

　　【8】
　　“娘，你为什么叫我禾苗呐？”
　　“娘希望你日后哪怕遇见苦难，也能像禾苗一样充满生机，向上生长。等你长大了，就不是禾苗，该是成熟的稻米，遇见饥荒，也不至于饿肚子。”

　　您瞧，我长大了。成了别人的食物。
　　如有来生，不愿再叫禾苗。砒霜，可好？

　　——于戊戌狗年，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