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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六节 ...

  •   (二十三)
      上山进香的那天,风很大,山上的树被吹得哗哗作响。
      公主坐在轿子中,低着头,两手将裙边抓得紧紧.
      她的骨节开始泛白。
      这时山顶传来了佛号。
      一声,一声,悠长,安详。
      公主的手慢慢松开。
      轿子停下来了。
      她深深吸口气,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
      外面,有人替她掀开了帘子。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头发干枯蓬乱,容颜苍白如鬼魅的女人。
      那女人一把就将她从轿子拖了出来!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公主一边惊恐地问,一边求救地看向那几个轿夫。
      那几个轿夫只是木木地看着她们,突然间就倒了下去。
      七窍流血。
      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等情形,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咯咯地笑起来。
      “你这个坏女人,你抢走我丈夫,你不得好死。”
      她这样诡异地笑着,冲上来,双手将公主脖子掐得紧紧。
      这个女人的脸,本来算得上清秀,现在却扭曲得十分可怖,仿佛地狱之中前来索命的恶灵。
      公主剧烈地咳着嗽,泪水都流了满脸。
      “救命,”“救命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叫着,挣扎着,终于甩开了那女人的手。
      于是她就开始逃,跌跌撞撞地逃。
      一直逃一直逃。
      山路在面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山风在耳边响得又急又惊心。
      那些树木,那些花草,一瞬间仿佛成为妖孽,阻挡她的去路,割伤她的肌肤。
      一直逃一直逃。
      一直逃到了高高的悬崖上。
      无路可逃了。
      公主仓惶转过身,又害怕又绝望地看着那个女人。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公主!”
      那女人直勾勾地地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的笑声像极夜枭,那种在黑夜中凄厉哭叫的鸟。
      “我是谁?我是达多的妻子,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你却抢走了他!”

      “你是达多的妻子?”
      公主愕然道。
      那个叫达多的男人,她并不是很了解。
      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接住了她的绣球,所以她就要嫁给他。
      这本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复杂?

      “是的,我是他的妻子。”那女人凄然道。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到达多,那女人脸色渐渐缓和,甚至,还带了点温柔。
      “达多,他对我很好,他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他在我爹娘面前承诺照顾我一生,他要我为他生一个胖胖的儿子,一家人幸幸福福生活一辈子。”
      她痴痴地讲着,声音里带着伤感的甜蜜。
      “但是现在,我的爹娘已经死了,我和他的孩子,也已经死了,不管你是否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那女人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叙述下去。
      “那天,如果不是你扔绣球,如果你没有砸中他,如果你在成亲之前拒绝这桩婚事——”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她苦涩地笑起来,抬头看着公主,安静地说:“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公主。”
      公主不安地点了点头,“你说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一定去做。”
      “请你,”她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眼泪。
      “请你去死吧。”

      那女人这样说着,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朝公主冲了过去!
      公主头脑中一片混乱,她惊慌地想要闪躲,可是身子僵硬着仿佛动不了.
      她终于挪开了一两步。
      那女人冲到她面前,扑了个空,一时重心不稳,竟直直栽向悬崖!
      千钧一发时公主反应出奇地敏捷,她飞快地抓住了那女人的手。
      那女人大口喘着气,慢慢平息下来。
      她看着公主,又开始微笑,诡异至极。
      “我诅咒你。”那女人柔声地说着。
      “你将永远地扔着绣球,日复一日地扔着绣球。”
      “而接到你绣球的人,都会死去。”
      那女人说完后,毫不留恋地挣脱公主的手。
      她的身子急剧坠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公主想喊,可是她喊不出来。
      她茫然地趴在悬崖边上,两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抓。
      她觉得她这一生中的所有力气在此刻都已经用尽。

      (二十四)
      “夏儿!”王后的声音将我们从故事里拉回了现实中。
      只见皇后不悦道:“大喜之日,你讲这个做什么?”
      小兔子狡黠地笑了笑,“看来母后也知道这个民间传说。”
      “别打岔别打岔,”国王显然是听入了迷,“那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她又回到天上了吗?”
      小兔子摇了摇头。
      “那公主,在一个下雪天后,就消失了踪影。”
      “后来,很多年后,老去的达多在骑马走过一座高塔时,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红红的绣球,他诧异地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头发雪白,容颜凄伤的老妇。”
      “那瞬间达多好象明白了什么,他仓皇打马逃去。”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他坠马而死,尸体早已冰凉。”

      “这就是素娥的故事。”
      “她承受了那诅咒,从此再也无法返回天庭,生生世世,在人间的某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地抛着绣球。”
      小兔子讲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至于那个民间传说,母后不如告诉大家吧。”

      皇后有点不乐意,“大喜之日,讲这个多不吉利。”
      不过她还是说了,“夏儿讲的这个故事,我没听过,但我却知道这个绣球的传说。”
      “小时候,老人们常说,在我们天竺国,有一个被诅咒过的绣球,拿到绣球的人,会在她的一生之中不停地抛着绣球。”
      “而接到绣球的人,则会暴毙。”
      皇后的声音有点低,她的脸上有着奇异的表情。
      “我娘说,她小时侯见过那样的一个女子。”
      “秀丽端庄,脸上有很深很深的寂寞。在阁楼上怔怔地往下掷着绣球。”
      “但没有人去接,那绣球落到地上,就像雪一般地融化掉了。”
      “人们都说,她是一个不祥的巫女。”
      “后来,很多年后,我娘又看见了她。那个女子仍然在掷着绣球,只是,已经白发苍苍。”

      大殿上像是飕飕一阵冷风吹过。
      然后我们听到了一声叹息。
      轻轻的,很长,很凄凉的叹息。
      像是从坟墓中传出来的一般。
      我愕然回头。
      在悟空背后,刹夏慢慢地掀起了面纱。
      “原来是这样吗?”她茫然若失地看着地面。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关于素娥的那个故事,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二十五)
      “啪!”很多人手中的杯子同时碎在了地上。
      “夏儿?不,你是?”国王惊讶得赫然站了起来。
      “她就是刹夏。”
      小兔子在旁边微笑道。
      “什么!那,那,你是——”国王声音开始惊慌变调。
      “我是月宫的玉兔。”小兔子沉静道,她慢慢变成另一副模样。
      精灵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鼻子,秀气的下巴。
      她的身上泛出了柔和光辉,洁白衣带在空中飘动。
      “我是奉了王母之命,前来解除素娥的诅咒。”

      大殿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我看见那些凡人们嚷嚷着纷纷下跪。
      而小兔子,或者玉兔,在他们诚惶诚恐伏下的身体间穿行,慢慢朝着我们走过来。
      “奇怪,”我对着悟空思索道,“为什么我觉得小兔子一下子变得很——嗯,很高贵的样子呢?”
      悟空懒懒一笑:“人卑微下去的时候,神就高贵起来了。”

      说话间小兔子已经走到刹夏面前。
      刹夏定定地看着她,“我是素娥?”
      她眼睛里有眼泪,忍着没流出来。
      “嗯,”小兔子点点头,“你都想起来了吧,素娥姐姐。”
      “现在,是你归位的时候了。”
      “那我终于可以摆脱这诅咒,回到天上?”刹夏又问,她的脸色有点凄惶茫然。
      小兔子点头。
      “那,那个达多和他的妻子,后来怎样?”
      “和你一样,轮回转世。”
      “他们生活得可好?”
      “不,他与她再没相遇。”
      刹夏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小兔子同情地看着她,“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刹夏忧伤地笑起来,好象雨夜中被打湿的花朵一般。

      小兔子不再说话,她的右手食指慢慢点向刹夏额头。
      “素娥归位。”她大声道。
      刹夏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来。
      落在地上。
      滴答。
      碎开了。
      一道温柔的光轻轻地包围着她。
      我们屏声静气地立在一旁。
      整个大殿内香气淡淡。
      小兔子轻轻移开了食指。
      她的脸色陡然一凛!
      “素娥归位!”她再次大声道,食指又重重地摁了上去。
      我心中一紧,似乎嗅到不祥气息。
      良久,小兔子慢慢移开了手。
      她看了刹夏一眼,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于是我就看见了刹夏。
      我看见刹夏的额头上,一片光洁。
      什么都没有。
      而那里,本应出现一颗色泽鲜红的朱砂痣!

      小兔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没能解开诅咒。”
      刹夏轻轻笑起来,握住小兔子的手。
      “没关系,做人做神,对我来说,已无区别。”
      她的笑容有些许的悲凉与无奈。
      小兔子摇摇头。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诅咒如果没能解开的话,那就意味着,”她慢慢看了我们一眼,有些艰难地说道。
      “那就意味着,拿到绣球的人,可能会死。”
      “最迟,在今夜子时。”

      我愕然,睁大眼睛看向她。
      ——拿到绣球的人,可能会死?
      那么,这个人,是三藏,八戒?
      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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