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探案录》姬婼

222、222

　　裴拒霜耳朵动了动，但脚步没停，荆白雀飞身走壁，一个旋身，再度劈砍，这一次却是奔着枭首去的，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

　　重击之下，刀落在地上，两人之间分出一条半人宽的沟壑，山草狂摇，裴拒霜握紧拳头，砰砰就是两拳。
　　荆白雀抡刀，用腰力一顶，踢刀荡开拳风，身侧左右各砸出一个大坑。

　　“闪开！”
　　裴拒霜伸手一拨，全力开道，眼看便要趁荆白雀折返不及时走脱，而前方两山夹缝隘口，到处是树枝长草，不适合大开大合的刀战，荆白雀当机立断弃刀，轻身追上去，两道剑气从后方缠了过来，同时将裴拒霜绊住。

　　“缠风剑？”

　　荆白雀趁势翻身往前方拦截，抬手接住了宁峦山扔过来的大夏龙雀。

　　“别跑了，裴拒霜！”

　　裴拒霜停下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背对说话的男人，宁峦山不介意，走到荆白雀身边，他明显震了一下，却又不想在这位新晋的拏云台之主面前露怯，于是又向前挺了一步，拉下斗篷，露出一张虽满是沧桑，但仍硬朗端正的脸。

　　他那俩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因为伤重还未完全康复，脸色发白，羸弱无力的宁峦山，蓦然浮上些许恨色。
　　反观宁峦山，对他也说不上好颜色：“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引到云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拒霜依然沉默。
　　“你买通千秋殿的杀手，伪装成阚姨，高调现身，引我们入平城至鹿野佛图窟附近，费那么大的周折，不可能就是戏我们为乐，你远走他乡，虽不愿襄助我，但这些年也不曾对昔日同胞手足不利，不会平白如此。”宁峦山平视着他。

　　中年男人脸上紧绷的肌肉和咬紧的下颔虽没松开，但盯着他的目光格外认真，并没有着急反驳打断：“借他人引我们来此，却又没有埋伏，看来不是为了杀人。”他的声音骤然一冷：“你想利用阚姨确定什么？你为什么觉得只要我们见到阚姨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多说无益，你……”裴拒霜不耐烦。
　　曹始音忍不住插嘴：“老裴，你怎么这么固执，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就算你离开拏云台，咱不还是兄……”

　　裴拒霜警惕看了宁峦山一眼，匆匆打断他：“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样子瞧着像是说了，好像就会要他的命，宁峦山心道，一定有什么让他投鼠忌器，十分顾忌的内情。

　　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位琼芳馆馆主，只从前听阚姨讲过，她这位义兄十分固执，认准的事情就算死磕到底，也不会轻易回头，这也是当年他护送前任东武君突围后，一直不想回到颍川面对新人和过去的兄弟的原因，而反过来想，他也没见过自己这位新东武君，留有戒备和尴尬，也实属正常。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纸片展开，抖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最上面的一张，乃是天女散花的组装图。
　　裴拒霜眼皮一跳，转过脸去。

　　宁峦山又耐下性子，把上面的纸片揭开，露出一些粘起来的零散的纸片，都是他给千秋殿杀手下命令传消息的纸条，最后一张上赫然写着指示：
　　“诱他写字。”

　　“你回头毁尸灭迹，并不是在意尸体本身，而是为了这些纸片。”宁峦山厉声质问：“为什么要诱我写字？是谁让你做这些的？”

　　裴拒霜坠在大腿边的拳头绷紧，绷得关节发青发白再发红，他一而再再而□□让，但这个年轻的新主，却要步步紧逼。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宁峦山却更进一步：“故人已逝，难道你想让阚姨黄泉下不得安宁？”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她又怎么会死！”裴拒霜反手一拳，荆白雀一把拉开宁峦山，方才堪堪避过。

　　曹始音张口，极度欲言又止，荆白雀眉头微蹙，却没贸然开口，山风从头顶呼啸而过，满山树摇草动，发出哭泣般沙沙的声音，裴拒霜双目通红，嗓子更是哑得几乎不成句，字字说来都泣血，宁峦山本没站稳脚步，又向后踉跄退了几步：

　　“谁告诉你，阚姨是我害死的？”

　　裴拒霜没答，嘴巴动了两下，面对宁峦山冷静地质问，反有退缩之势，荆白雀看得分明，从他的唇语中读出无奈的五个字：
　　“……难道不是么？”

　　宁峦山长长叹了口气：“裴大侠，我以我的人格及名誉起誓，阚姨不是我杀的，请你告诉我，是谁，在挑拨离间。”
　　裴拒霜仍然侧着脸。

　　一个名字在脑海里清晰浮现，宁峦山一把掰断手扶的树枝，隐忍中怒道：“是不是虫鱼？是不是他！”
　　“……他是不是告诉你，是我杀了阚姨？”

　　裴拒霜重义气，虽然目光的闪躲已经暴露了他的答案，但仍然没有亲口说出那个名字，就在他还要沉默地坚持时，曹始音忽然解下佩剑，顶在额头上：“老裴，你可以不信他，但你信我，我用我的剑和生命起誓——我相信君上！”

　　“你疯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裴拒霜啐了一口，恨铁不成钢。

　　“我不是因为他才留在颍川，我是为了拏云台，为了救民水火，为了我自己的信仰！”曹始音“嘿”了一声，抬起头，颤声道：“好，你也可以不相信我，那你总该相信阚如的选择，我知道她曾经给你写过信，挽留你，请你回来，但你拒绝了，我也知道你邀她浪迹天涯，但她也拒绝了。”他指着宁峦山：“那时候的他，只是个半大孩子，能威胁到谁？你不了解我们，还不了解你的妹子吗？你为什么觉得她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

　　裴拒霜哑口无言，阚如给他写过的信，他几乎倒背如流。
　　当初桓玄篡位，满朝震动，前任东武君晁晨以江湖之人入台城阻止惨祸，却遭到陷害，他和曹始音等人兵分几路，调虎离山，掩护受伤的东武君突围，后来得知拏云台陷落，曾想过回来救人，但他们势单力薄，加上突围之后，基本都重伤，短时间内难以再战，只能徐徐图之。

　　桓玄刚刚登基那会子，势力最盛，连帝师阁和其他世家都要避之光明，不敢与之争锋，但天命不在他，还没等他们纠集势力回头，桓楚便被刘裕所破，拏云台的旧人都重获自由。

　　自由虽自由，但拏云台想要复立，却遇到隐隐的阻力，风骑的存在本身就不符合建制，只是当初司马道子为了保卫王权而立，连帝师阁在打压中都几近隐居，晁晨心灰意冷，就此避世敦煌，他心有不忿，可又因为不想去别的国家，于是四处流浪。

　　他与阚如本是结义兄妹，阚如当时留守拏云台迷惑敌人，和调虎离山的曹始音等人后来因为突变而滞留拏云台，被桓玄的人捉住，威逼利诱，直到一年后他才从前东武君的朋友那里辗转得知，拏云台被困的人都已获救。

　　等裴拒霜再联系上阚如时，阚如却不愿意再离开颍川，两人各有坚持，都心性固执，也就自此分开。

　　过去的事情如走马灯，和着曹始音未绝的余音，叫他刚才的坚持逐渐瓦解：“老曹，你们各说各话，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峦山给曹始音递眼色，曹始音立刻说：“看来虫鱼当真找过你，那你先说说，虫鱼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可知道他在南边犯过事？隔着那么远，不会是传话的时候传错了吧？”

　　裴拒霜一听他先让自己开口，就要忌他套话，但听到最后，又心生动摇，担心自己笨拙，当真听出误会，加诸虫鱼只与他说自己被构陷，他并不知道曹始音口中的犯事和他想的是不是一回事，也就耐下心来，毕竟二将之中的龙孙和虫鱼与他们这帮老人也没有关系，都是后来拏云台复立后招揽的，以前也没有共事过。

　　加上这两人说话如此恳切，没道理不信他们一回，于是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盒子，费了一番功夫将其打开，把里头仔细放着的锦囊拿了出来，就要拆开：“这些年我云游天下，在到魏国之前，去了很多地方，消息闭塞，也是在阚如死后四年我才得知这个消息，我当时惊怒交加，急着往南边赶，即是在这时，遇到了虫鱼。”

　　他从前也没见过这个人，但或许因为关心则乱，当时只有些戒备，对方并没有逼他做什么，所以他没有多想。

　　“他告诉我拏云台已经不是曾经的拏云台，让我不要轻易回去，说他遭到陷害至此，要去调查阚如之死的真相。”
　　曹始音和宁峦山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他不知道真相？”

　　裴拒霜道：“是，然后他就走了，我试图查过，可是查不到任何线索，所以才会生疑。”他对新主有种说不出来的抗拒，所以也不敢轻易下颍川，久而久之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曹始音连叹三声：“老裴啊，虫鱼杀阚如，那是千真万确，尸体上可留有心兵九诀以及水梭的痕迹，而且是君上亲眼所见！”
　　裴拒霜扭头盯着宁峦山。

　　宁峦山脸色晦暗难明：“他想杀的人其实是我，阚姨是为了救我才……”
　　“他最后一次见我，给了我一个地址，并和我约定，如果他没有回来，就说明他死了，让我拿出锦囊和盒子里的信，自会知道前因后果。”裴拒霜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么？”

　　裴拒霜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在这时，山下忽有异动，曹始音和荆白雀都听到了马蹄声，同时跃至高处，裴拒霜也跟着开口：“什么声音？”
　　曹始音瞭了一眼：“这是……君上，山下全是魏国军队！”

　　“什么？魏军？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魏军？”他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惹来的麻烦，但又恍然，既然是宁峦山设局守株待兔，那一定会避开其他人，避免横生枝节，除非，他惊疑不定看着宁峦山：“你为了抓我，居然和魏国合作？”
　　宁峦山反驳：“我没有！”

　　曹始音看了荆白雀一眼，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把眼瞧着要剑拔弩张的两人按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