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镜子》李庸和

17、结局

　　隔日晚上，文生梦见高大的胡桃夹子孤零零坐在地上啜泣，它伤心地跟他说，小庸和文森做了一个交易，答应用自己的灵魂滋养镜中世界，救了你，所以你不能辜负小庸用灵魂给你换来的自由。

　　醒来后的文生呆坐在床上，望着墙。
　　对于他把那面古镜扔掉的举动，老纪恼怒到从那以后都不跟他说一句话。这事倒是很讨纪太的欢心，一阵子都对他亲亲热热的。
　　文生心不在焉拨弄了几下胡桃夹子，谁知它的右腿又掉了。他早饭都没吃，就去跑去小巷子里找现实里的小庸了，大清早的，巷子里拥拥挤挤塞满了人，简直水泄不通，旁边还有一辆警车。
　　他在外围什么也看不见，粗略瞟到哭声悲怆的女生，她在人潮里一路哭得伤心欲绝……
　　文生不安捏紧了手指，问其中一个看热闹的人，发生了什么？
　　对方说，住这里的人死了，警察说看尸体样子不是才死的。
　　怎么死的？文生呆滞地脱口而出。
　　旁观者三三两两发表想法，有的说那个姑娘怕是被谋杀的；有的说她和原家庭关系恶劣，而被谋杀与自杀的；有的说她写作走火入魔，晚上猝死的......
　　众说纷纭，人云亦云。

　　人群散光，文生也始终立在巷子里，呆看小庸曾经的住处。房子墙面中央画了个抱膝蜷缩的小姑娘，她只露出了一双恐惧怯怯的眼睛，熟悉的黑衬衫和黑牛仔裤打扮。
　　右边是一家三口，中间还是那个小姑娘，不同的是她的身体是放松展开的，画的色彩也明亮了，旁边有两位翅膀纯白的天使，他们温暖地牵着她，只是没有五官，脸型圆润和善，同她自己本身很像。
　　文生目光里夹杂了浓浓悲悯，他一共呢喃了三句话。她死了。她的天使父母挺爱她的。她没死。
　　他连忙转身跑回家，可是想起昨晚的梦，他凝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回家开着那辆甲壳虫车去了海边，扔镜子的海边。
　　他拿出一笔钱请人打捞镜子，即使希望微茫，他也想试着找回镜子。可是后来，再没有那镜子的消息，只有找不到之类的话。

　　文生平常下班后，相比过去足不出户，如今他很愿意在小镇上散心闲逛。
　　锦绣堂只剩一块破牌匾，那位老裁缝早就过世了。
　　现实里的乔治忙着搞发明，几乎不理人，他常常只能坐看乔治东搞搞西搞搞，不言不语。不过很高兴，乔治的发明申请了专利，拿到了奖。
　　寡妇呢不热情，一张冷漠脸，距离感强烈。
　　黑爷爷、张叔以及梅姐也和他一个青年没什么话说，只有礼貌而疏离的招呼。
　　他帮助过小老太打扫杂货铺，因此小老太邀请他去了楼上喝茶，他称呼小老太为方小姐，她高兴极了，像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不禁把最宝贝的粉红洋裙展现给文生欣赏，还有其他几套整洁的复古洋装。小老太说，只有在休息日才会穿上它们，因为工作的时候会弄脏衣服。

　　对了，还有鲁迪。
　　文生听说，鲁迪被关去了精神病院，他偷班费被一个叫阿尔的少年举发，只有平时成绩良好的阿尔是目击证人，老师想要劝退那个打架斗殴、违反纪律屡教不改的鲁迪。他犯错不改，不仅把阿尔叫去河边揍了一顿，还把人推到了河里淹死。
　　人人皆说，鲁迪是个天生的暴力狂。他有一个妓.女母亲，在旧楼里做生意，所以他也经常揍那些客人，维先生就是其中一个客人，十六岁的他犯事后，他母亲去求助了维先生。
　　因此鲁迪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大家都私下讨论，等他在精神病院待一阵，维先生就会把他弄出来。
　　但事实上，维先生对妓.女说，医生检查出那孩子的确患有精神病，最好呆在里面，出来不得。妓.女想起鲁迪暴躁揍人的样子，想起她总为他做错事擦屁股的疲惫，哭一阵，也同意这麻烦孩子以后都呆在精神病院了。
　　文生抽空去城里的精神病院探望了鲁迪，护士说，鲁迪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总会疯狂揍人，没有人能揍的话，他就揍桌子或者床，毁了太多家具，所以他现在被关进了空无一物的重症监护室，只有地铺可睡，不过地铺也被他撕得破破烂烂。
　　文生来此，看见了曾经在他梦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少年带着仇恨的目光看所有人，包括只有一面之缘的他。
　　但文生试着和鲁迪说话，对方似乎认不得他，眼里只有满满的仇恨，还猛得躁狂冲来想撞破铁门捏拳打他。
　　路过的一个护士瞥了眼鲁迪说，他不是报了仇吗？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怨恨的眼神看人？
　　另个护士说，每次他这么看我，我都以为我上辈子害了他全家。
　　文生平静注视鲁迪，沉着说道，这个世上，你的外婆最疼爱你。你是我们的一份子。
　　铁门里的人身躯凝固，他抓紧了窄小的铁杆，依旧不说一句话。

　　人生按部就班的乏味，文生最初的梦醒欢乐变成了恹恹无神。
　　他总会频繁想起梦里胡桃夹子说，不要辜负小庸用灵魂给你换来的自由。于是他主动找上了荣发，他不拐弯抹角，很直白地问，你认识席微吗？你们那次在咖啡厅是在约会吗？
　　荣发将鱼竿轻轻放在岸边，他吊儿郎当抖着腿，斜视他说，不是，她来让我打听你过的怎么样，我对你也不熟，不过我跟她说，你过得极其惨烈，每天喝十几杯咖啡，跟父母吵架，失魂落魄的酗酒.....
　　总之是一连串悲惨话。
　　文生忽然就对荣发另眼相看了，他低低笑着，谢了荣发一番，就沿着河岸走向公路。他后知后觉发现这是鲁迪害死阿尔的地方，他双手合十，替人们口中无辜的阿尔哀悼。
　　河边的杂草高大茂盛，他穿进丛里走捷径，一下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草丛中瞬间传来狗的哀叫和狂吠，他敏捷转身逃跑，大黄狗在后面穷追不舍。
　　“噗通！”
　　他掉进了前面的河里，成了狼狈的落水鸡，大黄狗仍在岸边汪汪大叫，还好他水性不错，还好这河不宽，他就游到对面躲开了那条凶巴巴的黄狗。

　　回家换衣，整理干净，文生开着甲壳虫车驶上去找席微的那条路。梦里那胡桃夹子说，不要辜负小庸用灵魂给你换来的自由呀。
　　......
　　车上，他悠扬哼起了一首歌。
　　世界质朴的模样，它尚在初始。
　　需要蛋白质，需要维生素。
　　来吧，需要你我。
　　填给它吃，填给它吃。
　　行刑前舞会，没有公主，没有王子。
　　只有你我，一起唱吧，一起跳吧。
　　睁大眼睛记住这狂欢夜，日后将永远狂欢。
　　闭上眼睛抑制蜷缩的心，尸体派对是仪式。
　　肮脏的东西，通通不要。
　　侵蚀终将枯倒。
　　美好的世纪，你愿意吗。

　　许久以后，他又一次梦见了镜中世界，但那是短暂的，白日里的梦总醒得很快。
　　镜子里的世界变化太多，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例如两个鱼头的鱼，黑毛毛的无规则生物，六只生长在一个身体里的海蛇......那些五颜六色的海鲜都飘在空中游荡，小镇上的房子都能说话，每当有海鲜钻进房子里或摩擦墙壁，它们就笑呵呵地直说痒。
　　不止房子会说话，任何一样物件都有生命，最有生命的是无数浮沉的文字，它们的光芒从未灭过，白天起起伏伏缭绕飘舞，夜晚在人们耳边乖巧讲故事或唱安眠曲。
　　有的文字甚至能幻化成小孩，满世界撒丫子大跑。它们有着救赎、温暖和希望，是那镜中世界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