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113、轻薄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头戴宝冠，身着缀玉纹银的云纹白衫和一双珍珠小靴。他身姿俊秀，唇红齿白，笑如春风拂面，宛若九天下凡的仙人一般步入水榭。

　　正是善亲王澹台明。

　　私宴上亲王不着常服，这件私服是他特意定制，一入水榭果然就引起其他年轻的宗室公子满脸艳羡，纷纷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夸了起来。

　　这下靖江王便被晾在了一边，修玄素趁机上前见礼，靖江王只好作罢。

　　待澹台明笑着从人群里走出时，靖江王已换上了和善的面孔，道：“今夜风轻月明，岂会有人让本王不痛快？哈哈哈，好侄儿今夜真是光鲜好看呐！”

　　澹台明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吩咐道：“大家都入座了，先听听曲，用上一些蜜饯干果儿，还有甜点。今儿大厨备了一道新菜唤石釜焖羊，到时候让大家伙开开眼！”

　　众人登时叫好，一众年轻公子纷纷入席，修玄素品阶虽低但却是今日王府的贵客，故陪在了靖江王下首。

　　入座时，靖江王又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了修玄素一眼，摆明了在说今夜要你倒霉。

　　修玄素一时无语，心想就靖江王这样的表现，似乎自己不必太过担心了。

　　虽说是私宴，但善亲王素来好大排场，一轮干果蜜饯上了后，弹唱表演结束，婢子们流水一般撤走光盘，上了第二轮十二味小食，小食吃罢，厅中一曲歌舞表演结束，紧接着便上了第三轮六品肉脯和腊脯。

　　修玄素头一次参加这么高规格的宴会，只觉得屁股都要坐麻了，其他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很快第四轮水果八味便上了席。

　　期间宾客尽欢，靖江王一直没有找修玄素的麻烦。

　　待水果用罢，众人歇座，总算可以起身退场出去走走。修玄素坐得屁股疼，便起身去外赏夜景，靖江王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水榭里叮咚声响，众人重新落座。婢子们上了小菜甜点六品，重新添置了时令水果和蜜饯肉脯，厅中众乐鸣奏，氛围推到了极致。

　　这般耗时耗材的场面修玄素很不喜欢，但众宗室却是沉沦其中，有忘形者已经跳下场中与舞者同舞，或拨弦奏乐。

　　甜品用罢后，这晚的私宴终于开始上了正菜，共计八盏，每盏两道一共一十六品。

　　期间还上有插食小菜六品和佐酒的厨劝酒数味。

　　陆续布菜后，大多数人都离了座位开始互相劝酒玩乐，胆大的宗室甚至有人抱着美貌的婢子当众狎戏。浣花水榭的乐声和欢闹声直冲云霄，小镜子湖一片深沉的黑色里，水榭如硕放光芒的明珠流离出一片浮华的色彩。

　　这就是皇室富贵，这便是夜夜笙歌。

　　修玄素身处其间，脸上很难摆出与人同乐的笑容来，他低着头小口吃菜，随意应付着善亲王的问话，恍然间过了一时，重头戏石釜焖羊被抬到了厅内。

　　随着巨大的一声敲击，密闭的石釜被敲开，香味钻入所有人的鼻端，便连善亲王都忍不住带着众人围观，一番大肆吹嘘。

　　修玄素也被这醉人的香气弄得意动，正想起身，却发现靖江王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带着诡异的目光笑着看他。

　　这时众年轻公子都围在那道石釜焖羊的边上，将善亲王也围在其中，没有人注意到身后还有二人尚在席中。

　　突然，众人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回身一看，只见修玄素满面通红，手里捏着一个酒壶，而靖江王则跌坐在地，捂着鼻子满脸是血。

　　一众宗室骇得呆住，善亲王最先反应，立时喝道：“修玄素，发生了什么？”

　　“他这是谋杀郡王！”宗室里有人反应过来立时大喝，“大胆修玄素，竟然以下犯上，谋刺宗室王爷！”

　　“下官不敢！是靖江王……他……”修玄素浑身发抖，一想到刚才靖江王的行为就忍不住想再次将手里的酒壶对着他的脸狠狠地砸下去。

　　“修玄素好胆！本王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竟要杀本王！”靖江王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对着一群义愤填膺的公子哥叫道：“此人真是胆大妄为，连宗室都不放在眼里了，难怪敢在朝会上对抗百官，如此行径，简直该死！”

　　“对，没错！九哥，他竟然在你的宴席上动手见红，该杀！”

　　“这哪是见红的事？这分明是不把我等皇族放在眼里！”

　　“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芝麻官！”

　　善亲王不明白为何敢直言直语的修玄素此刻会吞吞吐吐，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靖江王对这位小亲王极尽讨好，这个脸面澹台明不可能不帮他挣回来。虽说作为亲王，并没有权力私自处置朝廷命官，但修玄素以下犯上，一经查实，同样也是死罪。

　　一个小小的知县向皇室宗亲动手，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澹台明心里是喜欢这个年轻书生的，他富有朝气，跟其他的朝廷官员不一样。

　　但宗室尊严大过于天，他绝对不允许这件事情从他的亲王府闹到满城风雨。

　　澹台明咬了咬牙，眼中的神情渐渐转为冷漠。

　　便在这时，修玄素忽地跪了下来，道：“下官知罪！是下官喝多了酒，竟忘了臣子本分，虽作为客人前来参加宴饮，却不能忘了尊卑有别。靖江王轻薄下官，下官便仗着亲王客人的身份以下犯上，请善亲王治下官的大罪！可下官绝非谋刺宗室，下官绝不敢如此！”

　　此言一出，厅中为之一静，有小公子低声道：“六叔，你调戏人家呢？”

　　靖江王气道：“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戏弄了又如何？这书生胆子太大了些，必须处死！”

　　靖江王心里登时乐开了花。

　　然而善亲王却是脸上神情数次变幻，最终冷冷地道：“本王请来的客人，现在要本王杀了，这便是堂堂善亲王府的待客之礼吗？六叔，您带兵多年，怎么今晚失了手了？”

　　靖江王浑身一震，支支吾吾地道：“本王……也喝多了。”

　　“那六叔的轻薄也是醉酒无意之举了。”澹台明笑了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修玄素，又敛起笑意：“修玄素，醉酒不是无礼的理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便命王府侍卫打你六十大板，你可有不服么？”

　　六十大板对常人来说都是大刑，对修玄素这样身体瘦弱的书生来讲，更是几能要命的事情。

　　然而修玄素不敢不服。当他被送回驿馆的时候，奄奄一息几乎是没了大半的性命。

　　好在亲王府的韩秀偷偷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和吊命的补药。

　　殴打宗室的风波难以平息，很快这件事情便传到了京中各大臣和皇帝的耳中。

　　修玄素小小一个青灵知县，竟再一次给帝京的权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小皇帝澹台照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语气里满是责备。

　　澹台明努了努嘴，道：“臣弟要是不这样，六叔再哭闹一番，在场的宗室们定然是要我杀人平愤的。这六十板子能不能要他的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也好让他上上心，因为张钰得罪了靖江王，就算在帝京，也不能掉以轻心。”

　　小皇帝笑道：“原来你也明白得很，你放心，死不了，朕派御医去了。”

　　善亲王听了忍不住叫道：“皇兄，你这更狠了，御医一去，大臣们更要恨他了。”

　　“有人恨，也有人讨好，他若能游刃有余，便是治国经世的可造之材。朕……早就想升他的官了。”

　　“皇兄，臣弟这里已经帮你组建了不少人手，如今你把修玄素推到前面，臣弟这里，更可高枕无忧了。”

　　“你明白就好，只是朕也很喜欢玄素，六叔若在京中搅风搅雨，你一定要及时出手，就算他修玄素解决不了，朕也不能看着他掉进漩涡之中。”

　　“明白。”

　　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最希望自己所爱之人陪伴身侧，修玄素昏迷之中，时常感到有人在自己的身旁来去。

　　然而那些气味没有一个是他熟悉之人。

　　当书生睁开双眼，满心失落重如高山，压得他浑身无力。只不过这一回，却是个熟人。

　　“老许？”修玄素有些惊讶，同时更加的伤心起来，老许在这里，意味着郑怀邑不在这里。

　　许世继笑道：“天可怜见公子总算是醒了。”

　　“你怎么来了？”修玄素将头扭到一边，偷偷滑了几滴眼泪。

　　“荥阳府的消息，老太爷郑择鋆西去了。郑留道和郑留青均无意入主郑氏大位，老太爷的遗训，要从主脉怀字辈中选择一位，成为荥阳府郑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