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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百里长天 ...

  •   刑部牢房旧冰凉,森森冷意暗淡了烛火融融。
      长天乔装扮成了牢内衙役,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与往常衙役的声音相差甚远,她不由脚步一滞,停在了阴幽小道上,空气凝滞,令人呼吸不畅,紧张的窒息之感狠狠压来,凝神回望了一眼身后,见无人才继续往前走去。
      做贼心虚……
      意料外,张信杰一身囚衣,眉眼精神,全身上下无有伤痕,显然是优待,长天几乎是僵直在门口,她是否想错了?
      张信杰一眼看穿乔装打扮的百里长天,面露愕然,随即缓神,欲屈膝行礼。他是旬家臣,可如今谷梁为帝,碍于其势力,只好三缄其口,暂时观望。
      长天上前一把扶住他,低声道:“您有话快说,我只有半柱香时间,秦俊臣回来后,连我也无法脱身,到时候更糟糕。您为何写谢死表?”
      “谢死表?下官未写,您现在立时去我府上就可知原因,您赶快走。”张信杰面色一冷,将眼前才智与勇气相当的孩子推出了牢房。
      见到人,得知讯息,百里长天也不再耽搁,回身跑出了牢房,踏出牢房大门那一刻,秦俊臣骑马而归,她慌忙低下头退让至一边,以手压低帽檐,降低存在感。待到秦俊臣进了牢房后,她才三步并两步走出刑部大牢。
      跑至无人处,冷汗打湿棉衣,鼻尖亦是沁出汗水,她异常心累,含元殿面对天子都无今日这般惊险刺激。抬手摘下帽子,白玉般的脸色因着胸口剧烈起伏而染上粉色,靠在墙角,虚虚喘着粗气。
      张府。
      万般冷清,目穷之处,萧索凄条,。
      阴沉雨雪的天际,风卷衣袍。长天推开后门,带着青鸾悄悄走进去,雅致的庭院,二人穿过假山,一步一步往内走去,忽地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冲出来,喝道:“你二人是谁?擅闯他人府宅,可知律法何在?”
      张信杰精通律法擅择时机,一针见血,难道府内之人也这般厉害?长天勾起嘴角,上下打量这个孩童,唇红齿白,煞是可爱。她存了逗弄的心,微微俯身,笑道:“我一介女子不知律法,烦请你说说我犯了何种律法?”
      孩子双臂伸直拦在二人跟前,唇红齿白,眉眼秀气如少女,义正言辞道:“未经主人允许,你二人就进府不是擅闯是甚?”
      长天点头,时间急迫,她也懒得与孩子计较,当即跨步往前,可眼前不懂转弯的熊孩子,死命的拦住她,囔道:“你不能进去,叔叔……”
      喊救兵了……
      长天也不与他计较,站在假山前等着孩子口中的救兵。再次豁然抬眼时,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大步跨过来,看着一身碧色拖地长裙的少女,气质清雅,粉黛红颜,他扯扯干涩的唇角:“不知您是?”
      张府之人果然知礼数,张信杰御下有方,不错。百里长天静静立着,开门见山说:“我是百里长天,陛下命我秘密彻查张大人一案,而我方才去过牢房,他让我来府上,说一来即知。”
      闻言,青年灰色长袍抖落,俯首跪地,眼神微怅,拉着孩子跪下来,醇厚的音色带着些许吃惊些许恭敬:“草民参见百里大人,小儿无知,得罪您了,望您切莫在意。”
      小孩子嘴角撅起,不以为意,转眸看向它处。
      小小年纪,带上了张信杰的迂腐,中毒太深。长天瞥了一眼,凝眉雪白霓裳的苍穹,淡淡道:“不必如此,我从后门进来就是不想他人知道,你二人起来。”
      原来所谓的东西不过是一封洗涮冤屈的书信,是张信杰托人从牢里送出来的,认罪不过是假象罢了,免去严苛的刑法,也称了秦俊臣的心。
      盈盈目光中映着黑白分明的清晰墨字,笔劲张扬,长天敛去了嘴角的笑意,张信杰此刻俯首称臣,他日新帝登基,陛下或许百年陵寝都不得安稳,世人唾骂,万古臭名。眉眼凝结了忧郁,她漠然叹息,苦笑道:“好,既是如此,我将此信交给陛下,我也算交了差事。”
      长天转身欲走,方才那个孩子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吐吐舌头,竟开口道歉:“百里大人,刚刚是我无理,我向您道歉,您别生气,您得救我爷爷出来。”
      孩子就是如此,不论是何心情都摆在面上,内心一尘不染,洗涤了万物的肮脏。长天拍了拍孩子的脑袋,眸光一动,笃定道:“好,姐姐定救他出来,你在家中安心等着。”

      十里外,照晚亭。
      帘外皑皑雪飞,银装素裹,道路旷远,风声飒飒。
      帘内霭霭轻纱,香烟缭绕,茶香浓弥,万籁俱静
      光洁细腻的双手轻轻拨动茶盖,双唇紧紧抿住,目光游离,长天坐于亭中,感到亭外不远处马蹄声声,尘沙飞扬。须臾间,帘幔被人掀起,寒风侵入。她起身迎向来人,深沉的眸光,轻声道:“张大人,长天今日特来为您送别。”
      对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贬谪已是幸事。人生数载,张信杰好似通透许多,接过青鸾奉于的茶水,就势饮了一口,捻起自己花白的胡子,乐道:“好茶,御前之茶果然不同凡响,今日能得百里大人相送,也是人生幸事。”
      旬家忠臣不杀则贬,长天着实不懂陛下心思,此案明明是秦俊臣胡来,张信杰与魏元忠几人清白无辜,可是陛下仍旧贬谪几人,帝王心思,让人难猜。
      她道出实情:“张大人,陛下曾与长天说过,大齐姓旬,未曾姓过谷梁,而她不过是一个守护人罢了,你们旬氏旧臣不可逼之过甚,陛下也有难处。”
      张信杰眉眼跳动,看不出信了此话还是未信,令人画不出他的神韵。他愈发淡漠,回身推出身后一个齐腰的孩子,继而看向长天:“秦俊臣身后是何人,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此去路途遥远,平安与否实在不知,这个孩子幼小,非我张氏门中,实在不需与我等同去。不知您可否收留他?他很懂事,你只需给他一角可眠之地即可。”
      长天喉头滚动,这是托孤。寒风透着缝隙溜了进来,墨发荡漾,她看向孩子,孩子同时也在深深凝视她,二人目光相撞,清澈的眼神击向她的心间,她试着问:“他是何人?”
      二人再是投缘,她也不能收留不明身份之人,这是大忌讳。
      张信杰将孩子拉了回来,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去马车上将你的行李拿过来。”
      孩子走了,他才慢慢开口,然而却是石破天惊:“大齐有一个不成文的忌讳,双生不祥,必有一伤。因此,大多数人家为抱阖家安宁,去小留大。而他就是如此。他是一日我在好友家酒醉,路上跌跌撞撞误入之时,在草丛里捡到的,那里荒无人烟,若无我,他就是死路一条。”
      当头一棒赫然而来,双生不祥,她闻所未闻,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的说法,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犯了何错,就被钉上不详的由头,温和的双眸忽而冰冷地凝住,颤颤开口:“你怎知道他就是因为双生不祥而被抛弃?”
      张信杰皱眉,道“说来也巧,我酒醉倒在了草丛里,扔他之人碎碎念将我吵醒,我从头听至尾,连他父母是谁,我都知晓。骇人之事,将我酒意吓去大半,无奈下,我只好收留他。”
      风雪滚滚,吹乱的发丝散落在眼前,长天今日而来只为折梅送别,不曾想听到如此险恶之事,然而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张信杰生冷入骨的声音再一次打破照晚亭的静谧,他道:“孩子是秦王之子。”
      秦王是谁?长天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有关此人的事件,秦王,旬焦的兄长,她遽然一惊道:“他是旬家之后……”她能明白张信杰为何能够收留孩子,他心中信仰的仍是先帝,他心中是旬家天下。
      百里长天的沉默在张信杰心中就是犹豫,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作揖道:“既是如此,老夫不勉强您了,今日一别,他日不知可有相逢,百里大人,珍重。”
      再抬眸时,已无张信杰的身影,长天跨步追上去,黑色皂靴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留下仓促的脚印,长路覆雪,白色的霓裳,她喊道:“张大人,留步。”
      张信杰闻言立在原地,回身静静看着疾步而来的人。
      长天粗粗喘气,雪花,蒙住了她的视线,道:“孩子,我留下。不过他必须随我姓,往日一切烟消云散。你回京那日,长天必将他送到您府上,期间我会尽力保他平安。”
      “好,届时老夫再登门感谢。长天,你有帝王之才,可你却有着帝王致命的柔情,或许你适合为臣,陛下这么多年慧眼识人,这点老夫必须承认,”张信杰转身踏上离京的马车。
      双眸,星光点点,马车的影子化为黑点消失,复杂之色油然而生,涣散的思绪无法聚集。孩子在她身旁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姐姐。”
      长天收回迷离的目光,轻轻应了一声,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去,问道:“你多大了?”
      孩子一步步跟着,“十一了。”
      十一,长天不免多看了他两眼,个子有些矮,身子瘦弱,许是当年被抛弃后留下的病根,张信杰不知道给孩子增加些营养,果然不能相信男人会带好孩子……长天一面走,一面道:“张大人将你交给我,你就必须听我的。你唤什么我也不会在问,世家子弟该学的,你一样不许落下。如若他人问你是何身份,你就说是我弟弟,唤百里……长生。”
      世间本就一人的她,孤独惯了,心如浮云,不用想着如何顾虑家人,天地间如一艘孤舟,浪荡在天涯海角,漂泊到何处,何处便是家,直到遇到了帝王之尊的谷梁,她才有着人间最初淡之情。而此番,她又多了一个莫名的“弟弟”,或许人世间她不再孑然一人,有了几许牵挂。
      对于长生而言,百里长天的名字自初见起便刻在他的心中,流淌的岁月中只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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