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一色》昨夜未归

1、袁家枪

　　烈日之下，黄沙漫天，云白空蔼。
　　帝京城墙之外，百姓无数，纷纷不禁瞪大双眼仰首，他们眼中满是吃惊与恐慌，一名女子被吊在半空之中，周身无法动弹，暴晒之下，汗水浸透凌乱的发丝，狼狈地贴在了额间。惨败躯壳，犹如苍茫枯叶，随风荡荡，让人止不住停下脚步侧目，猜测犯了何等之罪，竟被吊在炎炎烈日之下。
　　守城将士王斌驱逐走了看热闹的百姓，抬手擦去脸上不断的汗水，看了一眼愈发火热的日头，不觉吐出一口唾沫，骂道：“妈的，要不是因为你，老子哪能分到这份苦差事，别人坐在屋里吹凉风，老子在这里晒着日头。”
　　然而吊着的女子并未有任何回应，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别回来，千万别回来。
　　突地，城下一匹快马驰骋而来，马上之人一身黑衣飘荡，手中握着一杆红缨长枪，旷远深冷，枪指半空中的女子，声音尤为嘶哑不堪：“我就是袁子宸，袁家后裔，放了她。”
　　王斌大笑：“果然自投罗网，也不枉老子在这里顶着烈日等你，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拿下她，不论死活。”
　　守城将士纷纷拔出长刀，烈日之下泛着瘆人的银光，陡然一寒，提刀而出，惊起城外飞沙走石，布满剑峰。
　　马上黑衣少女不过十五岁的年龄，深衣怒马，周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长枪一指，凌然道：“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救人，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拦住我。”
　　百姓纷纷逃离这场即将到来的杀戮，王斌横她一眼，不屑一顾，手一挥，示意手下人齐涌而上。
　　袁子宸策马而上，亦是冲上前。
　　城下一片混乱，王斌挨了一击，指着手下人喊道：“快去通知京兆尹，袁家逆党来救人了，”手下人被少女凌厉身法惊住了，半晌没回答他，王斌心中生起怒火，一脚踹在小兵屁股上，面目狰狞，喝道：“你他妈的，愣什么，快去。”
　　袁子宸站在长杆之下，奋力一击砍断了绑着女子的绳索，女子失去重心直直落下，袁子宸一手提枪一手接住她，疾呼道：“先生，你怎么样，我带你冲出去。”
　　女子嘴唇干涸，起了一层层皮，极力想推开她，摇首：“你不该来，快走。”
　　“不走，我今日一定会带你回去，先生你撑住，”袁子宸反手一枪击退了士兵，亦是抱紧了女子，在凶神恶煞提刀杀来的众人中回旋，睁大眼望去，士兵越来越多，已然城中来了援兵。
　　刀剑惊起的飞沙迷住了眼睛，不断袭来的刀光在她眼前飞射而过，剑风亦是在耳边猎猎呼啸，她紧紧抓住了身旁的人，王斌瞧准了机会，在她无暇分身之际，长刀挥来，刺得她双眸迷蒙，入耳却是一声布帛皮肉撕裂之声，血溅在了脸上，她心跳顿失，耳旁又是一声低吟：“阿宸，你不该来，袁家独你一人……”
　　手中长枪被人踢落，她双手抱住了女子，看着她胸前鲜血染红的布衣，哭着嘶喊道：“先生，我是带你回去的，您不能丢下我，袁家冤屈未去，地下之人指着您平反，您得带我回家，先生，母亲……”
　　一声声哀嚎，一句句凄凉，在帝京上空回荡，滚烫的地板烫红了她的心，为何会是这样，眼前无数双手向她伸来，将她二人推下万丈深渊，然后，粉身碎骨。
　　王斌嘴角不住勾起笑容，动动脖子，放肆的大笑，一刀砍向跪地的袁子宸，千钧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命名：“王斌，住手。”
　　王斌郁闷的撤了刀，转回圆滚滚的身子，看着眼前少女，一袭绯色纱衣，身后赤金光芒衬的少女肤若白瓷，满头墨色秀发只用一根紫金簪轻轻挽了，余下的发丝落下如潺潺流水，漾人心魂，烈日炎炎下显得清新秀丽，倒是一道极清极美的风景。
　　少女翻身下了马，趋步上前，扫了一眼袁子宸，待看到地上那杆红缨银枪之时，莫名的眼神趋于复杂，唏嘘道：“当年边疆之战，袁家枪令敌人闻风丧胆，今日有幸一观，也是我今日之幸，只是如今……，”她止住了话题，对着布衣女子问道：“你可是袁慕维的夫人韩莫言？”
　　王斌上前，谄媚地笑了：“她就是逆党韩莫言，”又指着一旁衣衫染血的袁子宸道：“这个就是袁慕维的孽种袁子宸。”
　　少女看向肥头大耳的王斌，凝眸四周打量，眉头愈发紧蹙，冷冷的问道：“谁让你将人吊在半空暴晒来引诱袁子宸？”
　　王斌忙上前作揖，陪笑道：“是京兆尹大人的意思，果然钓到了大鱼。”
　　少女一声冷笑，“陛下未曾下杀令，你为何急于杀了此二人？”
　　事情不对了，王斌吓得跪地，胡乱解释：“不是下官……是接了上头的命令，下官才这么做的，真的不是……下官冤枉。”
　　方才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现在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袁子宸实为不耻，当即侧首嗤笑：“果然都是狗东西。”
　　少女一身纱衣飘荡，纤眉染着寒光，双眸点燃了柴火，“王斌，此二人交由京兆尹，告诉他，待本官禀明了陛下再行定夺，”她转身欲离去。
　　未行几步，袁子宸声嘶力竭地唤住了她，“大人，袁子宸想见陛下，望您通融。”
　　她脚步一顿，渐渐平静了脸色，回身笑道：“陛下不是你一个半大孩子想见就见的。”
　　袁子宸放开怀中韩莫言，与之对视一眼，女子点头，同意她的做法，二人都知，若真交由京兆尹，她二人绝无活路。袁子宸上前两步，跪在少女身旁，眼神挑动，诚恳说道：“大人，也知今日发生一切，我与我母亲性命在您手上。您带我二人进宫，陛下若真想杀我，您也是立了功；若不想，我有话想对陛下说，您也是救人一命，举手之劳。”
　　小小年纪，口舌伶俐，枪法亦是不错，若他日必定是民间凤凰，朝廷上也是缺少善战之人，陛下为之头疼不已，眼下倒是个机会，她笑了笑：“好，我带你去见陛下，一切看你自己的。”
　　王斌眼见着二人被带走，急于无奈，赶忙吩咐身后人：“赶紧去通知大人。”
　　少女随手拦了辆马车，说是官府征用，给了银子，不日就将归还。车夫见了银子，也乐呵呵地将马车送与她。她今日不过乘着休假之日，带着侍女去了郊外，此时方归，恰好瞧到了刚才一幕。
　　让侍女驾着马车，随意点了数十名守城的兵士护送她们进宫，如此浩荡的声势，她就不信对方还敢来动手。
　　马车上，少女见韩莫言脸色苍白，心有不忍拿了伤药与药丸欲给她服用，可袁子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也讪讪地停住了手，将手中一堆药品丢给了她，随意道：“里面有伤药可以止痛，和一些药丸补血益气。”
　　袁子宸接过药品不知如何是好，求救的目光投向韩莫言，后者苍白的脸色上毫无血色，仍强打着精神宽慰她：“用吧，相信她不会害了我，她也没必要。”
　　少女坐于一旁，看着二人上药，待结束后，她倒了杯水直接抵于韩莫言。
　　残阳如烧，几乎红透了帝京上空。
　　眼前少女不过十八九岁，淡漠平静，慧炬的双眸一眼识透了袁家枪，心思沉浮，让她惊骇。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可是百里长天？”
　　少女闻言点头。
　　百里长天，十四岁中状元，十五岁被当今陛下选为御前女官，从此青云直上，斡旋于天子与朝臣之间，手段了得，辅助天子改革旧习，新政铺设。
　　袁子宸倒是尤为惊讶，看向百里长天的眼神中多了几重崇拜与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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