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34、第十三章·秦始

　　天宝十一年六月，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雨席卷了小半个中原大地。

　　雨以无止尽的势头连下了三天三夜，许多低缓之地都因此成了洪水的重灾区。这场大雨伴随着浓密的乌云，那些乌云覆盖的地方三日之内都宛如黑夜。

　　平日里照亮世间的光线在这三日之内仿佛是被云层尽数阻隔，即使是白天，每家每户也得点上油灯用以照明。各处城邑的街市封停，人迹全无，只有大雨瓢泼如注的声音响起。

　　三日之后雨终于停了，但是天空之上那密布的乌云仍旧没有散去，倒像是凝结在了一起似的，整片天空仍然黑漆漆一片。

　　百姓们走上街头，望向那黑压压的云层，就仿佛是落入了一间巨大的牢笼，除了天空之外的鸟雀，这世间所有人都被困住了。百姓们骚动不安，但是又无可奈何，只能买了香烛去当地的佛寺祈福，几天下来，佛寺的香客络绎不绝，佛祖面前插满了或长或短或燃烧或熄灭的蜡烛和高香。但是人们期盼中的太阳却始终未出现，那些乌云倒是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气温开始缓慢地下降，田地里的粮食也都萎蔫地伏倒在地。

　　毫无征兆之间，金乌出现了。当那只金乌从人们头顶飞过，翅膀上仿佛燃起太阳一样灼眼的火光。它挥动着翅膀，划出一条直线向更远的地方去了，而它浑身的火光所过之处，那些乌云仿佛被融化了一样，先是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随后蔚蓝的天空将那裂缝撑开，久违的阳光从外界照射了进来。那些乌云像是被火药炸毁了一样，从它们所在之处开始崩塌、分解，最后化成了一粒一粒的尘埃，飘散到世间不见了。

　　金乌再临。这一次可不只是渭城的百姓，小半个中原上的有缘人都曾抬头看见了这一神迹。那只金乌仿佛是来拯救世间的神灵，轻而易举地便将受困的太阳还给了世间百姓。

　　随着这一神奇传言的流传，另一个足以引爆整个江湖的消息也同时被传了出来：因连日暴雨，骊山北麓山石滑坡、山体崩塌，两具数十米高的青铜秦俑从山体中露了出来……

　　秦皇陵现世了！

　　【开元二十五年·流离岛·须弥界】

　　“我们现在……就在‘无穷’之中。”拓跋云幕咬着牙，艰难地将他推算出的事实说了出来。

　　拓跋云止和拓跋云契瞪大了眼睛，问道：“‘无穷’是什么意思？”

　　“无穷就是无穷，就是无限大……你们听过两个奇特的佛教用词吗，一个是‘须弥’，一个是‘芥子’。我曾在佛经上看到，相传有座‘须弥山’，山高八万四千由旬，位于我们所处世界的中心。山下四周有大海环绕，依次有七重海、七重山。”

　　“七重山外是大咸海，海外有铁围山。咸海四周分布着四大洲，依次为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此四大洲又称四天下，其间有一个太阳，一个月亮，昼夜不停地转动，照亮此四天下。如此以须弥山为中心的九山、八海、四洲，加上日月，方构成一个‘小世界’。”

　　“然而这种‘小世界’只是宇宙中最小的存在，一千个小世界称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方为一大千世界，而整个宇宙，则有‘三千大千世界’。”拓跋云幕道。

　　“佛经上说，佛家以‘须弥山’比喻巨大，而用‘芥子’比喻极小，所谓的‘芥子纳须弥’便是说在一个极小的黍粒中藏了一座高八万四千由旬的须弥山，也就是无穷小之内蕴藏了无穷大……我们现在，可能就是在一个‘芥子’中，我们面对的，是无穷大的‘须弥’，所以不管我们怎么走，都没法走到这世界的尽头……我们出不去了……”

　　【天宝十一年六月·骊山北麓】

　　秦皇陵出世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中原大地，所有对秦皇陵有着些许心思的人都动了起来，妄图早他人一步赶到骊山，找到进入其中的方法。没有人知道秦皇陵中有什么，是不是真如传言中所云，能够得到长生不死的方法，但即便是只有很小的可能性，也足以让整个江湖为之疯狂。

　　一夜之间，中原武林之中翻涌起了巨大的波浪，所有存在于江湖之中的船只都被大浪卷入水中，也不论大小强弱，都尽数裹挟着冲到了骊山。失去了武林盟主的武林盟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约束力，中原的大小门派都抱着自己的心思，或乔装打扮或大摇大摆地前往那秦皇陵出世之地，准备开始一场争夺的厮杀之战。

　　然而正当江湖上的人们到了骊山所在之地，却惊讶地发现，上万官兵已经将骊山给包围了。

　　“报——”

　　郭子仪正在帐篷内研究此地的地图，听见手下的传信兵来报，便道：“进来。”

　　那传信兵急匆匆地进了帐篷，单膝跪地，道：“大人，骊山一带各路武林人士越聚越多，有些火气重的差点没和我们打起来。”

　　却没想郭子仪听了，只是无趣地摆摆手，道：“不过是些急得眼睛发红的蝼蚁，先随他们跳吧。安大人还没到吗？”

　　传信兵回道：“回禀大人，安大人手下的阿史那将军已经先一步赶到，安大人随后就到。”

　　郭子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他的脑子突然有些混乱，耳边又响起出兵之前玄宗对安禄山和他的命令：你们二人带兵去将秦皇陵入口守住，不要放进去哪怕一只苍蝇。如果有人敢擅闯包围圈，那就杀。

　　他突然觉得眉头一阵刺痛，因此伸手使劲揉了几下，却有一阵酸涩感袭来，激得他流下了几滴泪水。他合上地图，喃喃地道：“这次恐怕要死不少人呐。”

　　正如他所料，不出几个时辰，就有十几个想要强行冲破防线闯进来的人被逮住送到郭子仪面前。郭子仪正皱着眉头，思虑着是否要按皇上的意思，将这些人通通杀尽，就看见一道肥胖的身影从帐篷外走近，一把掀起门帘道：“通通杀了。”

　　安禄山走进帐篷，冷冷地走向那几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江湖侠客，拔出自己的佩刀就将其中一人的头颅砍下。

　　郭子仪心惊，连忙上前拦住还要挥刀的安禄山。他道：“安大人切莫心急，这几人也不过是贪心了些闹了点动静，绑个几天丢出去就好了，这要是全杀了，对那些武林豪杰们不好交待啊……”

　　安禄山见他拦住自己，脸上挂起一丝奇怪的笑容。他将自己的弯刀收回，然后看着郭子仪的眼睛道：“郭老弟，你忘了出来之前圣上的吩咐了？”

　　郭子仪皱了皱眉头，道：“这倒不敢。只是……只是这随随便便就杀十几个人，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安禄山听了他的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道：“老弟啊老弟，你可真风趣。”他的神色突然一紧，面色冷峻地道，“难道你以为，接下来的风波会因为不杀这几人而变小吗？”

　　郭子仪沉默了。他也是寻常人，因此能够理解人心倘若被贪婪给占据，会做出何等恐怖的举动。他默默地收回手来，站到了一边。

　　安禄山看了他一眼，然后拔出佩刀，将那十几个人的头颅生生地砍了下来。

　　傍晚时分，阿史那承庆亲自将那十几个擅闯官军防线的武林侠客的头颅丢了出去，正落在一些观望的人群之中。

　　夜。

　　郭子仪带人仔细地巡视了一番，确认了一遍巡逻预警的路线，这才回到主帅帐篷内。他略微有些困意，因此对亲信吩咐了几句，就熄了帐篷里的灯，脱了外衣准备休息。

　　他躺在被窝里，却又突然难以入眠。他翻来覆去地想着去年在安府中发生的事，想起玄宗对安禄山言听计从的态度，想起安禄山那残忍果决的本性……随后出现在脑子里的，便是一些玄乎的、把握不住的人和事物，他渐渐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又如往常一样梦见了那日亲眼所见的金乌。那只金乌从宛如末日之灾的上空中落下来，停在他的眼前。

　　金乌浑身金光闪烁，双翅收起，第三只足高傲地抬起又放下。金乌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直视着他，一人一鸟对视了片刻，那金乌突然展开翅膀，高速地啄向他的眼睛……

　　郭子仪猛地惊醒，睁眼才醒悟那又是一场反反复复出现的梦。他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然浑身冷汗，黏糊糊的十分难受。他刚想起身，却突然看见黑暗之中，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那双眼睛的附近，一道冷光闪烁而过。

　　他浑身汗毛竖起，立刻猛地向一边滚去，口中喊着：“来人！”那道冷光比他的反应还快，但也只是割在他的右手手臂之上。郭子仪顿觉一阵剧痛，咬着牙想要往自己的佩剑扑过去。

　　那黑夜中行刺的刺客一击未能得手，立刻又出一击。郭子仪眼见寒光闪过，拼了命地想要闪躲，但那刺客似乎预见了他的方位，寒光追着他的躯体而去。

　　正当郭子仪觉得将要一命呜呼的时候，一阵破风声响起，那向他袭来的刺客发出了一声闷哼，手中的匕首也顿时停止了动作。

　　郭子仪趁机跳起，飞速卸掉刺客手中的兵刃，然后将他擒拿住按在地上。这时帐篷外的人捧了灯进来了，宽大的帐篷内这才有了光亮。

　　郭子仪看见帐篷门口站着安禄山和阿史那承庆，再低头看那刺客，却见他的眉心插了一把锋利的飞梭，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流着，眼看已经不活了。

　　他将刺客的尸体推在地上，正想站起来，却觉一阵头晕，踉踉跄跄地坐在了地上。安禄山连忙过来扶他，还对身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喊人来给郭大人包扎。”阿史那承庆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有随军的军医进来，给郭子仪右手的伤口进行包扎。

　　郭子仪苦笑着看了看第一天就挂彩的手臂，却见安禄山笑着看他。安禄山道：“郭老弟现在知道厉害了？蝼蚁急了只会咬人，人一贪婪，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郭子仪苦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安大人救命之恩……”

　　安禄山止住他，面色凝重地道：“你先别谢。今后几日，这种事情恐怕不会少，等我被偷袭的时候，也还指望老弟你救命呢。”

　　说完，安禄山站起身来，问道：“郭老弟现在可还有困意？”

　　郭子仪摇了摇头，道：“没了。”

　　安禄山因笑道：“那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那所谓的秦皇陵？”

　　安禄山和郭子仪带了一小队官兵，摸黑到了骊山北麓的山脚下。阿史那承庆走在前面开路，此时将手中提着的火把高高举起，众人才在黑暗中略微看清一点那两尊青铜秦俑的真容。

　　这两尊秦俑高达数十米，笔直又挺拔地站立于此近千年。他们都穿着秦朝时期士兵的全身铠甲，双手撑在一柄没入地面的剑柄之上，威严而又肃穆地等候着。

　　安禄山叹息道：“究竟是何等匠人，才能造出如此完美的青铜秦俑。”虽说秦朝之时铁器已经替代了青铜器，但是熔炼打造的技术还是非常落后低下，很难想象当时的匠人是如何造出如此巨大的秦俑的。

　　郭子仪一言不发地站在黑暗中，看着这两尊跨越千年才重现人间的秦俑。他也惊叹于安禄山的想法，但想的更多的是：随着山体崩塌而出现的，只有这两尊一千年前的秦俑，但是真正的秦皇陵在哪里？要怎么才能进去？

　　他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但是安禄山仿佛能够猜中他内心一样，缓缓地道：“郭老弟啊，我们两个的职责就是看住这里，不让任何人进来。至于要怎么打开秦皇陵的大门，还是不需我们费心了。”

　　他顿了顿，随后目光炯炯地转向郭子仪，语气怪异地道：“我想圣上心里，恐怕已经知道进去的方法了吧？”

　　郭子仪抬起头来，惊诧地望向安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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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进入打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