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小先生》南瓜核桃派

3、第三章

　　纪泽楷本没有将回国的事儿瞒着纪家，只是他压根没有先回老宅看看父亲兄长的意思，就连昨天纪家大哥纪伟国的生日宴都没有参加。纪老爷子将自己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重要，请帖送去了没有回应，自然也不可能拉下脸再差人请他。对外只当家里小儿子没回来，何曾想纪泽楷就这么大张旗鼓给寺庙捐了香火钱，摆明了自己人已然在国内。看到新闻，纪老爷子将手中的紫砂壶摔了个粉碎，指着电视大骂：“孽子。”

　　纪泽楷不现身，纪伟国三兄妹自然是高兴地。纪泽楷的次次出现都仿佛在嘲笑着他们兄妹三人鸠占鹊巢的身份。好在现在父亲在纪泽楷的母亲病死后，娶了自己的妈妈，才不至于让他们顶着纪家私生子的名号太久。

　　车上，田建兴绘声绘色地给纪泽楷描述着纪家发生的事儿，纪泽楷表情很是嘲讽，听够了才说：“你这嘴皮子可以说书去了。”

　　田建兴笑笑说：“您别打趣我了。”然后接着说，”刚才在庙里的时候，收到了叶先生的短信。”

　　“哦？什么事儿？”

　　“叶先生想去看看郁清。”田建兴说。

　　纪泽楷皱皱眉头，对此感到不喜，但他最近也想不到更好由头去接近叶东，只点点头说：“去接他。”

　　叶东住的还是叶既明留下来的老房子，两层楼的别墅，粗粝的红砖，斑驳的铁门，每当他关门时，都会担心铁锈会不会突然掉落在自己身上，叶东自从有记忆来，就一直住在这里。木头号码牌上，还有他年幼时刻下的痕迹，浅浅的道子，他手指摩挲了下，那时候自己是够淘气的。

　　“叶东。”让人厌恶的声音，他迟钝地转身，似乎是冷，他下意识地拢了拢烟灰色的围巾，白皙的皮肤，只剩下唇上一抹淡淡的血色。

　　他苦笑，这是多么的不幸，他竟然直接和江子韫打了一个照面。

　　江子韫还是那副天之骄子的模样，他伸出手似乎要帮他整理下衣领，被叶东侧身挡开了。江子韫似乎有些不习惯叶东的疏离，有些不悦地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说：“昨天我在大舅的生日宴上遇到了唐慎明，才听说你回来了。我今天刚忙完就赶过来了找你，只想和你好好谈谈。我想这两年当中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

　　叶东“哦”了一声，扯了一个笑容说：“没什么误会，也没什么好谈的。”

　　“你对我还是耿耿于怀？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么？”江子韫的口气中有些失望和伤心，“两年了，两年了我都在等机会和你解释清楚。”

　　叶东礼貌地笑笑：“江先生，我还有约，先走了。再见。”语毕，竟是头也不回朝路边那辆墨蓝色的车跑过去。

　　田建兴早已在车边等着，见他过来，利落地打开车门，手扶着门框，规规矩矩地等他坐稳。

　　叶东说：“谢谢。”

　　又冲纪泽楷歉意地笑笑说：“让四叔久等了。”

　　纪泽楷穿着得体的西装，暗红色的领带上缀着银色浮点，衬着剑眉星目，熠熠生辉。

　　“无妨，何况我还是在车里等的。”说罢，扬了扬下巴示意田建兴开车。

　　这一瞬，叶东恍惚中觉得纪泽楷似乎是在忍笑。这样的纪三叔莫名的让叶东觉得亲近，不由得就卸下了心防，叹口气说：“我是该考虑换个地方住了，免得总有这样的偶遇。”

　　纪泽楷抖开报纸“唔”了一声，说：“我倒真有地方，比这儿环境好，安保严，也不会有跟踪狂。你要是真想搬家，打电话给我。”

　　他们刚上了个大新闻，田建兴为了避免麻烦，并没有将车大喇喇地直接停在叶家门口。所以纪泽楷没有看清楚那人是江子韫，不然以他的性格，现在就已经强制性地让人搬家了。

　　“那您可不能不接我电话。”叶东全当他玩笑，成熟男人讲的话，哄人的成分远高过于真心。

　　“恩，我保证。”纪泽楷说，想了想又添了句，“就怕你到时候想不起来我。”

　　这话说得太暧昧，叶东不敢回应，扭过头看着窗外。成片成片簇新的住宅楼，一幢幢的，密密麻麻的，仿佛是五颜六色的乐高玩具，堆砌在那里。车子转了个弯，他忽然就认出了这个路口。如果这里向右拐，走过两个街区，就是他父亲之前的厂子所在地了。

　　他两岁时，阮立茹抛弃了他们爷儿俩走了，直到他父亲过世，阮立茹才打着他年纪小没有监护人的名义来要监护权，以便从中可以获得部分财产。

　　他还记得六岁那年，父亲管理的企业要搬到外省。为了照顾他，他父亲毅然决然的辞掉了高薪的工作，留在本地做起了生意。父亲学的是理工科，留美博士，精通各种深井探测和通讯技术，是风云全市的青年才俊。不过三年时间，生意已经如烈火烹油般繁花似锦。

　　可是随即而来的一场财务危机差点儿毁了父亲多年心血。虽最终有惊无险，但父亲却因为劳累过度，身体垮了。

　　父亲苦撑了两年，两年时间里，他把永实重新救活，留给叶东富足的遗产，终于撒手人寰。父亲死在夜里，叶东都没能去看他一眼。他记得那天下午，明明已经缓过劲儿了，父亲还拉着他说了好些话，最后，叶既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乖儿子，等爸爸出院。”

　　果真，成熟的男人说的话，哄人的成分多。

　　“东东？”纪泽楷见他不对劲，轻拍他的后背，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眼眶泛红。

　　纪泽楷也吃了一惊，拿了纸巾递给他，一只手还扶在他的背上，俩人离得极近，仿佛他偏偏头，就能靠进他的怀里。他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背，自然地将手抽回来。

　　叶东尽力敛住自己的情绪，气息不稳地说：“我们走错了。”

　　“那你就打算哭给我看？”纪泽楷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儿，眼里全是柔和笑意，这样的四叔无疑很迷人。可叶东只顾着揉眼睛，半点儿没看到。

　　看他眼圈还是红红的，纪泽楷说不出来的心烦意乱，轻轻叹口气，语气尽量柔和下来，说：“我想先带你去吃饭。”

　　叶东不依，直摇头。

　　“那好，去医院吧。”纪泽楷吩咐，用报纸将自己隐藏起来。叶既明的死因就像是一瓶随时可能会倒在叶东伤口上的双氧水，倒得越快，越透彻，效果也越好。可他却突然不再想做那个坏人。

　　车子行驶的很稳，叶东强迫自己不再回想那些难过的事情，心里渐渐松快起来，他倒想起来件事情，说：“我来的匆忙没有带礼物，现在去挑也有些晚了，所以想给郁清买点儿他爱吃的，只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纪泽楷翻了页报纸没有答话，不是为别的，是他确实不知道。

　　“叶先生不用客气，郁先生喜欢吃桂芳园的凤梨酥，这个我每天都有送去。”田建兴笑着说，他知道自家老板从来记不住别人的喜好，这种事儿向来都是他和秘书在留意。

　　“那我买束花去看他。”叶东点点头。

　　“他喜欢茶花。”田建兴顺口说，“只要不是粉色的就好。前面就有间花店，我在这儿等您。”

　　叶东道了谢准备开门，纪泽楷拉住他，说：“从这儿下，我陪你。”

　　花店不大，一簇簇的错落有致地排放着，美不胜收，卖花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见了他们甜甜地说了句：“欢迎光临。”

　　“一打红茶花，谢谢。”叶东说。

　　女孩子给他数出来十二枝，包好了递给他，说：“要不要写上名字？”

　　叶东摇摇头，说不用了，刷了卡接过花。看着旁边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玫瑰，赞叹道：“这玫瑰开的真好。”

　　“先生眼睛真毒，这是早晨才从法国空运过来的玫瑰。大家都不太买这么名贵的玫瑰，所以我们也只进了这么多。”女孩子虽是和他讲话，可眼睛却不停地看纪泽楷。叶东觉得好笑，纪泽楷这气质还真是男女通吃。

　　纪泽楷冲叶东说：“你先上车等我。”转过身说：“这花我全要了，你帮我送到这里。”说完写了地址。

　　“哦，好。”女孩子笑的眉眼弯弯，仔仔细细地把地址收好，又低声和纪泽楷说：“这花他看了很久了。”见纪泽楷表情微愣，女孩子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给他买的。”

　　“的确是。”纪泽楷难得冲别人笑笑，女孩子脸微微一红，说：“您放心，我肯定给您包的漂漂亮亮的。”

　　郁清住的是单人病房，他们到的时候，那人正斜靠着画画，床边零散着几块儿点心，花瓶里插着满满一大束快凋谢的白茶花。叶东过去帮他把花换了，郁清高兴地说：“还是红色的好看。”

　　而后他突然眼睛一亮，叫了声：“四哥。”

　　纪泽楷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郁清也没再和纪泽楷讲话，只是拉着叶东说了几句，叶东边听边整理着花枝，帮他扔掉那些枯萎的，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无法常开不败。他和郁清并不熟，可他见不得郁清对着纪泽楷那眼神，炙热又带着期待，明知道对方什么回应也不会给他，却还是偷偷看着。所以他还是坐下来，陪着他聊了几句。纪泽楷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他们走的时候，郁清冲着叶东说：“谢谢你。”叶东啼笑皆非，道：“咱俩到底谁谢谁？”

　　郁清只看着他笑。

　　叶东觉得可怜，但他又不能说什么，他宁愿相信纪泽楷是不解风情。他一路发呆到车上，纪泽楷和他一路低语，他迷迷糊糊地回着恩，纪泽楷捏住了他的胳膊，他茫然回头。

　　“你爱吃什么？”纪泽楷见他回神，又问了一遍。

　　叶东生硬地回了句：“不饿。”

　　“你怎么了？”纪泽楷又问。

　　叶东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邪火，看都不看他一眼，三步并两步地爬进车子里。纪泽楷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眼里忍着怒气，可仍旧风度翩翩。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如此阴晴不定。

　　田建兴见气氛不对，默默地开车，透着后视镜和自家老板对唇语，纪泽楷眯着眼睛瞪回去。田建兴后背硬了一片，开口打破了僵局：“郁清好些了么？”

　　叶东没有回答，纪泽楷则是陷入假寐。

　　跟着纪泽楷这么多年，他每次这模样，不是在思考就是生气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后者，田建兴绞尽脑汁地想，也不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俩人同时生气，硬着头皮接着说：“有小张照顾，应该恢复得很快。”

　　叶东突然打断他，生硬地说，“我在这儿下车。”

　　田建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自家老板。

　　纪泽楷深吸了口气，随后慢慢吐出来，口气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先去吃饭。”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实在没有胃口。”叶东绷着脸，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无理取闹，纪泽楷的感情世界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可他想到郁清，就会联想到自己。

　　那些白茶花，那些精致的糕点，全是以纪泽楷的名义送去的，但他明白，纪泽楷这样的人，根本不缺替他打理情人的帮手。

　　看似柔情款款，其实全是虚情假意。

　　他为郁清不值，也为当年的自己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