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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再一次遇见老王是在我二十七岁生日这天。实际上,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对生日这种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期盼。无奈家人热衷这些仪式,大清早就把我推出家门,说是要在家里布置一下,等我回来的时候将会给我个惊喜。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惊喜,但还是拿着车钥匙,乖乖出了门。
      当然,这是题外话。
      总之,我再一次遇见了老王,距离上一次见面隔了将近一年之后,在我生日的这天早上,我从蛋糕店取完蛋糕,就看见她穿着白色衬衣和蓝色牛仔裤,从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出来。

      老王其实一点也不老,相反的,她比我还要小两岁。
      是的,她,没写错,老王是个姑娘,挺白净挺漂亮一姑娘。
      我在她十六岁的时候遇见她。那个时候她还有点胖,经常穿一件灰色灯芯绒外套,一上数学课就捧着她厚厚课外小说在我旁边认真的看。
      我听课之余还要帮她放哨。

      我跟老王一开始并不熟。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
      高中开学典礼是在实际开学的一星期之后举行的,那个时候我们新生还在军训。不需要住校,所谓军训基本就是个形式。
      那天下午教官领着我们进入学校礼堂之后,就都跟各个班主任一起站在所带班级的最后。整个开学典礼基本上就是一个正校长讲话,无数个副校长接着讲。大夏天的,听的人昏昏欲睡。
      好吧,其实很多人都睡着了。
      我前一晚上在家偷偷看球赛看到凌晨,而一上午的军姿让我全身像被摔打三百回一样难受,早就困得不行。礼堂里回荡着校长配合如此完美的安眠曲,会让人觉得不睡一觉不足以表示尊重。

      “我大姨妈好像来了。”坐我后面的一个女孩突然这么说。
      如此直白,我被雷了一下,睡意全无。
      “嘘,小点声,被别人听见!”另一个姑娘把声音压得更低。
      “被谁?班主任吗?没事儿,站得远听不见的。对了我没带卫生巾啊,你带了吗?”那姑娘顿了一下:“没有?那我惨了,靠,你说我找班主任借,她包里会不会有啊?”
      “我看到了,班主任压根就没带包。”

      “哎,”有人拍上我的肩膀,我一愣,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对方清长相到底什么样,又一句话劈头打过来:“哎,同学,你有卫生巾吗?”
      我总在想那天老王拍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回过脸来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想来想去都觉得无比傻逼。从她嘴里蹦出来的那句话,像石头里蹦出来一只孙悟空一样,没来得及腾云驾雾就直接扑在我的脸上。
      我很受伤。

      真正熟了当然是我们同桌之后。
      有次我问老王:“我的背影看起来就那么女性化?”
      “那个时候我是真急了,脑子没反应过来就拍上去了。其实我都不记得你背影啥样了,那种时刻对我来说全世界只有卫生巾是最重要的存在了,你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哎,你不是小姑娘你不会懂的。”老王说完,看了看我,一脸的不相信,又补一句:“你没有过么?”
      “有过什么?”我没明白。
      “那种时刻啊!”
      “……哪种?”
      “就是那种全世界只有卫生巾是最重要的存在的时刻啊!”
      “……没有。”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颇为感叹的给我这没有卫生巾的人生下了这样的结论——
      “可惜了。”

      老王是个奇葩。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心里得出的结论。

      往后的事实证明,我的结论比牛顿三大定律还准。她的糗事一箩筐,每一个人与她接触过的人都会对她印象深刻。
      高一的时候,除了恶劣天气,体育课基本都是在操场。因为我们年级有十七个班,所以基本上一上体育课,单单我们高一年级就是三四个班级一起,算上其他年级,整个操场就都排满了,人挤人,跟煮饺子似的,蔚为壮观。
      当全班开始报数的时候,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个人。当然,少的正是老王,可人家也在上体育课,只不过是在隔壁的兄弟班。
      原来热身运动练着练着,就跟着兄弟班老师的节奏走了。
      当我们的体育老师找过去的时候,这大姐正站在别人队伍的最后面欢快的高抬腿。

      学校五月份大合唱比赛的时候,班主任安排老王刻录伴奏带上交到负责的学生会干事那里。等到比赛那天,全班都傻子一样的站在大礼堂的台子上出了糗。因为全班练唱了一个月的歌曲原本是节奏缓慢的抒情版本,非常温柔的一首歌。
      结果老王给刻录了改编成R&B曲风版本的伴奏带交上去了。
      当那洋气的前奏响起的时候,我相信,班上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也埋了的同时,恨不得把老王一起埋了。
      实在是太丢人。

      为此,高一十五班成了一曲成名,老王也成了大红人。
      老王显然很适应在学校走红的日子,并且也没见谁排挤她。老王嘻嘻哈哈,跟谁都相处不错。算起来,更像是全班的活宝。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或者她很清楚,但并不在乎。
      我倒是慢慢觉得老王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在我们同桌之后也越发觉得彼此臭味相同。
      不过那个时候我有了个女朋友,叫张薇,长得挺甜,坐在我前桌,每次回过头来找我聊天,笑的那个叫一个温柔。我不记得我那个时候是不是爱着她,但喜欢肯定是有的,可年少时候的我能有多喜欢她?
      我想我现在都说不准。
      但是老王说的准。
      她跟我说:“看人家长得好看就追,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她。”
      我诧异女汉子老王还能跟我讨论“喜欢”。
      “那什么叫喜欢?”我当然不服气。
      “喜欢就是不会轻易地跟对方在一起,因为会自卑。”老王也理直气壮。
      “这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老王说。
      “歪理也是道理。”
      “反正我觉得你根本不喜欢张薇。”老王坚持。
      “我不喜欢她,我跟她在一起?我又没病!”我怒了。
      老王分析道:“你不过是觉得自己需要谈恋爱。”

      这话说的,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我心里翻了个白眼。所以不能跟女的聊这些情啊爱啊的,太绕,我明智的闭了嘴。
      想想不甘心,我又问她。
      “那你说,爱情是一种什么关系?”
      “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关系。”她轻轻嗯了一声,又若有所思起来。随后扬了扬手里的言情小说:“书里都这么说。”
      好吧,原来都是书上看来的,我还是闭嘴吧。

      第二次恋爱发生在我的大学,对方是一个南方姑娘,叫陈薇。老王戏谑我患上了“薇薇综合征”。
      我记得自己挺喜欢她的长发和身材的。但我爱陈薇吗?或许真像老王说的,我只是觉得应该恋爱。
      老王并没有上大学。她高三那年家里做生意失败,其实也没有到需要辍学的地步,但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退学。
      “我只是不想读了。”有天我约她出来吃饭,隔着一桌子空啤酒瓶子,她点了一根烟,眼神淡淡的说道:“我想尽早看看这个社会。”
      像个女王一般。

      陈薇那天陪我一起见的老王。
      她坐在我的身边,老王的对面,我感觉的出来她对老王有一种说不上敌意的敌意。我想或许并不是因为老王是我的好朋友,也不因为陈薇是我的女朋友。
      只因为她们是女人,而女人总是莫名其妙。
      我冷眼旁观的想,女人似乎天生会对其他女人有一种隐约的敌意。具体表现在当对方说完自己的观点之后,另一个人总是要或直接或委婉的表达自己的反面意见,并在相执不下的时候发展成一段没有硝烟的抬杠。
      陈薇说道:“这说退就退,多可惜,等你进了社会,被现实打压一番,就知道后悔了!”
      可惜老王太直接:“如果我说我永远都不后悔,你是不是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觉得我很装?
      陈薇被堵了一下,然后看向我,眼神不悦。
      这一件事儿被陈薇一直记着,在我们之后交往的两年时间里,每一次吵架都被她拎出来作为典型案例来数落我。
      ——我没有关心她。
      ——没有站在她这边。
      ——没有为了她和老王翻脸。
      我看着陈薇那张白皙的脸因为气愤而憋得通红,平日里温婉的模样早已消散的一干二净。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每一个女人心里都住了一只母老虎,再婉约的母老虎都是很可怕的。

      知道老王有喜欢的人是一个巧合,其实也很狗血。
      大二的时候,有天去她租住的地方吃火锅。我在她的电脑上不小心看到了她忘记点击关闭的私人日志页面。
      写私密心情日记是如此少女气息浓厚的一件事,以至于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根本没办法将日记里那个敏感悲观的女孩子代入老王的形象。
      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偷瞄了两眼,只看到寥寥两段,我就赶紧离开了电脑桌。
      暗恋。这件事发生在了老王的身上,让我意识到老王再剽悍也不过是个女人。是个会默默关注暗恋对象行踪的,伤心时候也会暗自流泪的普通女人。

      我看着老王,常常觉得女人真是难懂,可有时候,又后知后觉的想,自己很懂女人。
      可不是么?与男人不同,女人太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思维方式了。比如:不吃烧烤是干净卫生,吃烧烤又变成随性洒脱。不吃甜食是自我约束,吃甜食美其名曰生活态度。总之是一直逼叨叨逼叨叨,不能让人好好吃点东西。
      后来我发现身边大部分的姑娘都是如此,今天说着昨天说过的并且是相反的话,明天会再度推翻今天的话,后天再来一遍循环。减肥啊,吃喝啊,不减肥不行啊,死循环。
      陈薇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我忍受不了无休止的争吵,终于和陈薇分了手。
      隔天在□□空间上看到她上传一张吃冰淇淋的照片,配文曰:“爱上一个人吃冰淇淋的心情,忧伤又甜蜜。”
      我手抖了抖,忧伤又甜蜜的拉黑了她。
      隔天把这件事当乐子讲给老王听,没想到她却生气了。
      她指责我:“刚分手你就能转脸把你处了两年的前女友的事情当笑话讲,我很失望。”
      我望着她气愤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跟老王不欢而散。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这是自打认识老王以来,我们俩第一次的不欢而散。
      之前那些插科打诨的日子好像呲啦一下子就跑远了。
      为什么?这困扰了我好久。
      后来慢慢琢磨了下,估计是我的态度让她看到了所谓男人的过河拆桥的冷漠一面,她是觉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想我理解她。
      可我明白,老王做不成我的好哥们。
      老王终究是个姑娘。

      跟陈薇分手后我一直空窗。毕业进入单位之后,开始陆续有人帮我介绍对象,安排相亲和约会的也有。都挺好,可惜都不来电。
      再过段时间,这些也就淡了下来。我告诉自己,男人事业第一,恋爱什么的,我好像没那么急着需要了。
      可是总是生活觉得缺少些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
      老王好像忙了起来,忙着恋爱,满世界的恋爱。一个是她的上司,一个是她的邻居,还有一个是旅行时候认识的韩国人。三段恋爱一共维持了半年多一点。
      我猜想着那个老王一直暗恋的人会不会是其实正好是他们三个中的某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终于,我生日这天老王给我打电话,约我去喝酒。我听着电话里她的声音,像往常一样的音调,知道我们这为期半年多的冷战终于被彼此若无其事的口吻给掀过去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酒吧的驻唱是一个跟老王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那个女孩在台上抱着吉他沉醉的唱歌。老王在台下抱着酒瓶子跟着一起摇头晃脑的哼。
      “这什么歌儿?”我问老王,这歌挺悲的。
      老王不理我。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那天一起喝酒,喝的差不多了,我趁机试探问她:“谈了这三个,有适合结婚的吗?”
      “那个韩国人挺适合的,感觉挺顾家,可惜我不喜欢。”她晃了晃酒瓶,没心没肺的说。
      “你不是说太喜欢的话,就不会轻易跟对方在一起吗?那你就找个没那么喜欢的,不就好了?”我记得她高中时候的话。
      “你不明白吗?女人都是善变的动物啊。”她嘻嘻笑,眼睛里都是酒气:“我现在就想找个我喜欢的。”
      我想了想,接着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问完就一直盯着老王的脸,生怕她把我骗过去。
      老王看了我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也不说话了。
      看到她这样真是太难得了。我不死心:“有吧?有吧?你一直有喜欢的人,对吗?对不对?”
      半饷,她抬起眼,看了看我,挑着眉毛又笑了,“是呀。我有一个一直很喜欢的人。”
      “是谁?”我又问。
      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那天我印象最深的是老王跟着驻唱女孩哼唱的那首歌。歌词里那句:“我死去活来,但是有谁知道啊。”着实让我印象太深。
      也可能是因为这悲了吧唧的歌儿竟然从没心没肺的老王嘴里哼出来,所以我才印象深刻回到家立马百度了一下。这首歌到现在也一直存在我的手机里。
      是彭佳慧的《一九九几的他》。
      只是再也没有听老王哼过。
      因为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老王。

      回忆到这首歌就戛然而止了。

      我隔着马路叫她,她回过脸来看见我时候的笑的很温和。我从没有在少年老王的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仿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一般。现在看来,她比十六岁的时候瘦太多,清晨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好像镀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我朝她招招手,向她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又觉得有点陌生,然后觉得有点尴尬。
      我暗自好笑:奇怪,有什么好尴尬的,老王又不是外人。
      还好老王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老王。
      “又老一岁?”瞧着我手里的生日蛋糕,老王戏谑道:“这蛋糕的造型看起来很娘。”
      “没办法。我老婆定的,她一直喜欢吃这家,我不懂。”我朝她摆摆手:“中午来我家一起,咱兄弟俩喝点?”
      “不了,下午要出差,去上海。”她摆手,我才看见手里拿着一盒酸奶。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啊,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我冲她挤眼睛。
      她哈哈笑了:“我说了我得找个我喜欢的,可惜太难啦!”
      “是你太难伺候了吧!话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话没说完,我就想起来有一年我生日的时候,我也问过老王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我知道她有一个一直暗恋的人,我们刚刚结束莫名其妙的冷战,她刚刚结束三段感情。
      那天晚上她哼了《一九九几的他》,还笑嘻嘻的告诉我:“女人都是善变的动物。”
      然后我不死心的问她:“你一直有喜欢的人,对吗?”
      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那个时候老王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是了,那个晚上老王的回答跟今天早上一样。
      她一样的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眼睛亮了暗,暗了又亮,笑吟吟的说:“反正不是你呀。”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九九几的他》。演唱者:彭佳慧。
    黄义达写的歌,高中时候很喜欢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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