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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   “愚蠢!”

      顾丛嘉冰冷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院子里的寒风乘着夜色,大步流星地跨进了屋,黄柏本来一身健壮,却也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

      “我可曾与你说过?不要去找她?”

      若说顾丛嘉的眼睛是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那他的声音则像死水上飘浮上来的一股水烟,虽影影绰绰,却毫无生机。

      试想想曾经呐,在那甜腻妖娆的春天,在数不胜数的京城里贵女肖想中,这双眼睛曾是天上发亮的星,是她们垫着脚也采不来的一抹辉光;这把嗓音则是最和畅温煦的风,是她们倾情捕捉也追不到的一网温存。

      黄柏似乎都快忘了,顾丛嘉,也曾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过,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他竟飞快地、完全地变了个模样。

      当星光也不愿住在那一潭死水里的时候,他开始眷念曾经了,他开始追逐星光了。他望着漆黑的院外,习惯性地抬头看天,却发现,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原来星星也已经抛弃他了。

      “我……”

      夜风拂过黄柏额前碎发,他舔舔干裂的嘴角:“她在那里生活得很苦……我想我可以……”

      话未说完,顾丛嘉一声冷笑,他的笑声像拂过孤寂荒山的秋风。

      “苦?”

      顾丛嘉将这个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一遍。

      “谁不苦?你以为人人生来就是享福的?”

      黄柏想起那个纤瘦柔弱的女子身上单薄的衣衫,又想起她那双这个时节就已经冻得通红的手,她曾经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他心里有点为她抱不平,他无法想象她要经受怎样的巨变,便不自觉地反驳:“可她原本不用受这样的苦。”

      “受苦与受死谁可怕?”

      顾丛嘉的话像一瓢冰冷的雪水泼在黄柏的头上,黄柏如当头棒喝,瞬间醍醐灌顶。

      “有人连死都不怕,我问你——”

      顾丛嘉眼神锋利,直勾勾地盯着黄柏:“你又在怕什么?”

      黄柏恍然大悟,他究竟在做什么啊?他去远山横看她,能有什么帮助吗?他去看她,她就能出远山横吗?她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吗?

      如今事态已然发展到这一步,早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了,他做的这些,除了让她为难,除了让她再次陷入危险的境地,还有什么用?

      黄柏登时明了,立马跪在顾丛嘉面前,将话说得字字玑珠:“大人我再也不去了,我再也不去看她了!我知道错了!”

      “你既怜惜她,就该活得明白,别无谓地做些‘好事’,到头来追悔莫及。”

      顾丛嘉站在窗口,他眺望着远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颇有感触,黄柏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顾丛嘉平平淡淡的话里,嵌有一丝叹息。

      “大人……”

      黄柏神色中有些悔意,他为难道:“我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顾丛嘉咳嗽两声,他的风寒自从七月以后,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如今天冷了,好像有严重了。他拢了拢衣衫,自嘲地笑笑。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你既做下这件事,便一定会给我和她添麻烦。”顾从嘉低头凝视跪在地上的黄柏,认真地问:“你当真以为现在这么安静,就没有人在看着我?”

      黄柏猛地抬起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是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人看着顾丛嘉?盯着他的各方势力,可以说触目皆是,他这一步走得真的是太错了。他心里愧疚,暗暗下定决心,若当真走到那一步,他一定二话不说,凭着他的一身功夫,凭着他的一条命,也要护着顾丛嘉与那个姑娘。

      黄柏刚要和顾丛嘉表这个决心,却听见顾丛嘉说:“你拿些银子,把京城里所有的青馆都逛一遍,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多做逗留,只打听一位左眼角有泪痣的姑娘。”

      他没想到顾丛嘉会给他这个吩咐,当下十分惊讶,疑惑地问:“这……这不是将她暴露了吗?”

      顾丛嘉右手虚握着,轻轻抚摸手心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好像捧着一块容易破碎的宝石,害怕稍稍用了力,就让它坏了。

      “我就是要搅浑这潭水,她这条鱼才游得出去。”

      顾丛嘉眉宇之间有志在必得的傲气,他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喃喃道:“快了,你不用为她担心了,时间就快要到了。”

      夜风辗转好几个回廊,才想起这儿还有个沉闷如牢笼的屋子忘记照拂,它悄悄从门边儿上、窗户缝儿里跃进来,它循着屋里的印记,拂开了一本书,然后饶有兴趣地凑上去看,看着看着,它忽然鼻头一酸,悲悯地离开了这个沉闷的笼子。

      桌上的一本书,正低低唱着梵语的歌。

      **

      大周皇宫,广德殿,皇帝南书房内。

      “啪啪!”

      “啪啪!”

      两本厚厚的书被狠狠摔在一个一脸严肃地跪在书桌前的人身上,此人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飞鱼补服与秋香色曳撒,束着鸾带,配着绣春刀,原来是个锦衣卫。

      御前太监周芳清不禁感叹,怪不得锦衣卫深得皇帝宠爱,就说这重重的两本书砸下去,底下跪着的这位北镇抚司段大人竟能硬着头皮挨下去,都不哆嗦一下。

      “废物!”

      皇上缓缓起身,他最近身体不好,一站起来,直觉头脑昏沉,像闷在一滩沼泽里,喘不过气。

      “朕还养你们做什么!”

      底下跪着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一声不吭,也不动弹,仿佛已经入定了。

      皇上咳嗽了两声,他还很年轻,一头乌黑光亮的发,就算是身在皇帝位,为天下操劳,也还没染上一丝霜发。但此刻的他,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布满愁容,他走到段月明面前,不死心地问:“你再说一遍,邵将军他……当真是……堕马身亡?”

      段月明因为多日熬夜赶路,声音有些嘶哑:“皇上,臣已经先于朝廷的人到达睢县,按照皇上的吩咐,臣派人仔细地检查了邵将军与小将军的遗体,的确毫无破绽,微臣无能,只能得出两位将军堕马身亡的死因。”

      “那他们身上呢?真的一点东西……一封书信……也没有?”皇上急迫地问。

      得到的答案依然不如人意。

      皇上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他看着跪在地上消瘦清减不少的段月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缓缓踱回书桌边,看着这华贵庄严的书桌,他忽然想起十一年前,他第一次坐在这上面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八岁,头戴金冠,身着滚龙袍,装模作样地趴在这上面批阅奏折。

      记得那是个春天,谁能知道啊,他根本不想看那永远阅不完的奏章,春光那么灿烂,他仅仅想出去放放风筝、看看春景罢了。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愿望,原来他一直都没能实现。

      如果他还是那个无知无畏的孩子就好了,如果他可以一直是八岁的心智就好了,如果他能没有自己的思想就好了,如果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做她手里的傀儡就好了。

      原来拥有了血肉的木偶人,在被人用丝线牵着唱戏的时候,是会被扯得浑身是血的。

      可他已经做了妥协啊,他已经默许他最得力最信任的邵将军的女儿与她最锋利的那把刀——顾太师的儿子的婚事,这分明已经在与她求和,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要重复五年前的悲剧?

      他真的好想问问她,一个皇帝的成长,究竟还要断送多少条人命?皇后的父亲萧太保不够吗?还要搭上义胆忠肝的邵将军?年少有为的邵小将军?还有那个因为这场党争,无故死去的邵小姐?又或许……还有他自己?

      想想邵承先当年对他说的话,想想他当年对邵承先许的愿,他们共同期待着自德宗以后的再一个盛世到来,可原来,竟这般难啊。

      又几把枯骨祭奠了这段悲怆的故事,他这个皇帝,尚且无能力保护一个效忠他的臣子,又怎能妄想开创又一个盛世。

      他捏紧拳头,仿佛握住一把无形的剑,他要将这把剑插进乌烟瘴气的朝堂的心脏上,他今日在此立誓,纵然枕戈尝胆,他也要她以血还血!

      抬起头,“勤政利民”四个大字映入眼帘,这是他曾祖父德宗皇帝题的。

      他默默地祈祷,英明神武的德宗皇帝啊,请您开开眼,看看山河日下的大周王朝吧,看看这被奸佞操控的朝堂吧,看看您傀儡般生存的孙儿吧!恳请您在天之灵,保佑我扳倒那个逐渐被权利熏心的女人,那个残酷的弄权者,那个曾经我最敬重的母后。

      他好像一只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鸟,正扑腾着、挣扎着要脱离这座笼子。

      他知道,如今的他毫无能力,可站在这么多血肉铸成的观景台上,他看到的王城风景格外不一样,悲怆的调子在殿里浮着、飘着,他能够听见冤魂在歌唱,他狠狠心,放松了拳头,他默默地整理了仪容,该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时间了,他必须要克制所有情绪,去到福靖宫里,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母后。

      要扳倒她看起来那么不现实,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劈碎那道珠帘,劈碎那个女人背后的一切势力。

      纵然此时,他只是一个抱着蜡烛取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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