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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苏嫤是在八月初十这天晚上完全清醒过来的,据橘霜所讲,在黄昏的时候,她便开始迷迷糊糊要水喝,喝了又睡下,一直反复到晚上,才真正清醒。

      她一醒来,就看见满噙着泪的橘霜,和趴在床边一脸担忧的苏选。

      “小姐你怎么就敢往那火场里钻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橘霜怎么和老爷太太交代呢?你让少爷怎么办呢?”

      苏嫤靠在橘霜的肩上,喝着橘霜给她喂的水,有气无力地说:“我这不是还没事吗?”

      “没事!”

      趴在床边的苏选不高兴了,他的脸色铁青,面有愠色。

      “姐姐你还说没事?闫大夫都说了,你被重物砸中,又呛了水,若不是抢救及时,早就……”

      “哼!”

      苏选还是没有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只忿忿地侧过头,一脸的不高兴。

      苏嫤摸了摸苏选圆溜溜的脑袋瓜,她脸色苍白,笑得有些勉强。

      “是姐姐不好,姐姐现在还疼呢,柬哥儿就别责怪我了好不好?”

      苏选一听她喊疼,赶忙转过身,抱着苏嫤的手臂东瞧瞧西看看,口里还唠叨:“橘霜你快看看,姐姐哪里还有伤?姐姐,你哪里还疼呢?”

      苏嫤见他小小年纪皱着眉,倒是像个小大人,她指了指自己的背:“当然是背疼了。”

      橘霜抹了脸上的泪珠,宽慰道“少爷,小姐醒了就好了,你就别再埋怨小姐了。”

      苏选忙着给苏嫤端茶倒水,并立下保证,绝不在苏嫤养病期间惹她生气。

      “我……”

      苏嫤忽然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娘。

      “邵夫人怎么样了?”

      “邵夫人没事,刚才邵府还派人来问你的情况,来的人说邵夫人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好了。”

      苏嫤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玉佩,玉佩呢?

      她忽然想起那块玉佩,赶紧掀开被子,里里外外翻找半天,却并没有发现玉佩的踪迹。

      “橘霜,我被救回来的时候,你有看见一块玉佩吗?”

      “玉佩?”

      橘霜回想了好半天,才终于摇头道:“什么玉佩?小姐你是说哪块玉佩?”

      苏嫤心想,她明明在昏迷前抓住了那块玉佩的,难道掉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我落水的时候,是谁救的我?”

      苏嫤心想,就算找不到玉佩,只要找到玉佩的主人,同样意味着她离真相又近一步。

      “是昭少爷。”

      “谢昭?”

      苏嫤懵了,她绝没有想过会是谢昭救的她。

      “他不是还在考试?”

      “姐姐你忘了?”苏选解释道:“今天是八月初十,昨天考完了第一堂,今早就可以出贡院了,下午才进去,明天开考第二场。”

      橘霜一双杏眼里闪烁泪光,她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是啊,真庆幸贡院在北街,昭少爷又刚好路过,小姐你不知道,昭少爷听见我说跳进湖里的人是你,二话没说,直奔湖里救你去了。”

      苏嫤愣住了。

      她完全没将橘霜的话听进去。

      是谢昭救的她?

      玉佩是谢昭的?

      那她刚回想起的那段记忆里,推她入河的人又是谁?

      会是……谢昭吗?

      苏嫤的视线扫过一旁的黄花梨木雕花榻,它上面摆着一个小束腰炕桌,炕桌上一个皱巴巴的布包正摊在上面,此时布包已经散开了,里面的油纸完全显露在外面,夜风顺着寮窗吹进来,将油纸的包装吹得颤巍巍地抖动着,密密麻麻的白芝麻粘在酥黄的饼面上,浸过水的麻饼看起来已没有那么香脆。

      **

      邵府的阁楼算是全毁了。

      邵居方看着床上安静沉睡的刘氏,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他现在都清晰记得他昨天跑回家的时候,看见的那一片狼藉。

      哭喊声,呼救声,嘈杂的讨论声不绝于耳,他的双腿都不自觉地颤抖,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堵死了。

      当他看见人群中的那个人抱着他母亲出来时,他忽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忍不住了,愤怒得像一头狮子,眼睛如充了血一般,他疯狂地冲上去,用力推开那个人。

      那人青灰色的直还湿漉漉的,冰凉的湖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滚落下来,他那一双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睛也看着他。

      他没有资格出现在邵府里。

      邵居方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不顾一切杀死眼前这个人。

      这个与他缘分很浅的姐夫——顾丛嘉。

      他姐姐很喜欢的人。

      邵居方看着他沉睡中的母亲,想起母亲昨天醒来一直念叨说是青儿救的他,他的心里一阵绞痛,他姐姐的遗体,是他亲自看着下葬的,他也希望那是假的。可事实是,他的姐姐,真的已经与青山黄土相伴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该怎么办呢?以前他有父亲母亲,哥哥姐姐照顾,从来不吃苦,可如今,他能怎么办呢?

      他坐在交椅上,眼睛好像看着远处的灯,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管家赵如意进来了,带给他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很快将他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将出来。

      靖国公七子冯栩回京了。

      他抬头看了看从雕花寮窗透过来的几缕阳光,轻轻蜷曲了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像邵幼青嫁人前经常做的那样。

      “我弟弟是天底下最能干的弟弟,只要我弟弟努力,想做什么都一定成功。”

      **

      这是冯栩一别五年,第一次走进邵府。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当他再次走进邵府时,那个笑起来连春天小甜水巷的杏花都望尘莫及的姑娘会不在。

      他总觉得,这只是她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可她的确走了,带着最灿烂的那一季杏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将军,多年不见了。”

      冯栩看见邵居方还有一些恍惚,毕竟在他的记忆里,邵居方还是那个被邵幼青牵着,站在长亭里,沐浴在清早的阳光下,向他挥手道别的小男孩儿。

      “你等我回来啊!幼青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这是他对邵幼青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等你回来!冯栩你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回来看我们!”

      这是邵幼青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这句风风光光,他在边关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带着五百骑兵深入敌营被砍得浑身是血也不曾皱过眉头。

      他一路走过好多地方,军衔越来越高,见识越来越广,地方上的官员们送上门来的美人也越来越多,他越来越风光了。但他总觉得,他的心像一只风筝,飞得再高,那线也还拽在她的手里。

      他知道,那是他的青梅,总有一天,他不再骑着战马去杀敌,他可以去看她,带着他的风光与荣耀。

      “居方?”

      冯栩看着如此沉稳的邵居方有些不敢相认。

      “冯将军是来拜祭父亲大哥和姐姐的?”

      邵居方传了茶上来,招待冯栩坐下,一切都做得合理大方。

      “你姐姐她……”

      邵家一向念旧,给冯栩端上来的茶杯与五年前的那只一样,白瓷杯子,上描着“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画儿,显得精致可爱。

      这套杯子是当年邵幼青十岁时,亲自画了样子,吩咐人烧制的,一套共十二个,她父母哥哥弟弟并她自己都有专门的图案。

      冯栩以前是个“混世魔王”,硬要她也给自己选一个只属于他的,幼青无奈,就给了他这个画败笔的。

      冯栩捏着杯子看了半天,那一笔错处还在,被年幼的邵幼青改成了一朵飞在空中的木槿花,显得十分怪异。

      “你姐姐她到底怎么死的?”

      冯栩终于没喝下杯中茶,开门见山地问。

      邵居方屏退了仆人,他原本镇定自若的表情这才显得有些悲伤。他咬了牙齿,终于有一些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年少气概,他狠狠道:“我谁不知道姐姐如何死的,但她却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不论外面怎么传言,我姐姐绝不会自杀!”

      冯栩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在慢慢变快,甚至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犹豫地问了句:“是谁杀的她?你可有线索?”

      他害怕听到答案,他一个堂堂将军,威风八面的阵前大将,不怕马革裹尸,不怕金鼓连天,却如此害怕听到一个姑娘的死亡。

      出乎意料的,邵居方摇了摇头,他说:“我没有任何线索,但太师府肯定脱离不了关系!”

      他恨不能手刃顾丛嘉,他甚至想握着邵府里他太爷爷留下来的金枪,冲进邵府,亲自找出凶手,将他杀死。

      可他到底没有能力,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将倾大厦里的小卒子罢了,不过是两派的一次剧烈交锋留下的一个悲剧而已。

      “我姐姐很喜欢那场婚礼,她绝不会在与那个人的新房里自杀。”

      邵居方笃定地说道。

      “而且自姐姐死后,我府上发生怪事太多了。跟去姐姐的两个丫头,一个在那天半夜昏迷了被人放在我家门口,醒来却疯了;一个在第二天回到府中,但任我怎么问她关于姐姐的情况,她都只字不提,几乎成了个哑巴。直到前两天,她失踪了。”

      他没有本事,无法替他姐姐查明真相,甚至还有他父兄的真相,两个身经百战的将领,怎么可能堕马身亡?

      冯栩有卓越战功傍身,又与他姐姐大哥多年交好,他从小看着冯栩与幼青知周的关系,他很清楚,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求冯栩帮他。

      “冯将军,我将这些告诉你,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知道,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不信我,你也会信,我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唐突地求冯将军你为我姐姐洗去冤屈……”

      邵居方说罢,将裙裳一撩,竟直直跪在冯栩面前,他在冯栩惊讶的目光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若冯将军答应,我邵居方这一辈子都为将军效劳!”

      冯栩赶紧扶起邵居方。

      “居方,你姐姐与哥哥都是我的好友,既然你有这么多疑惑,我便不可能束手旁观。效劳不效劳的旁说,况且幼青的事,原本你不说我也一定会查下去。”

      “你说柳儿与香雪两个,哪个疯了?”

      冯栩自小与幼青相识,她的两个丫头他都是很熟悉的。

      “香雪疯了,柳儿失踪了。”

      “柳儿……”冯栩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半晌,他道:“柳儿是个聪明人,她怕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这么想。”邵居方点头道:“所以我一直派人看着她,想从她口里得知姐姐进入顾府后的情况,可她却一个字儿不说,直到前两天,她居然乘着府上仆人制服发疯的香雪的时候,跑掉了。”

      “对了。”

      冯栩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姐姐是新婚当夜死的,肯定未行庙见之礼,那她的遗体必定是要归葬邵家的,你们就没有检查一下吗?自杀和他杀是有很大区别的。”

      邵居方苦恼地摇头。

      “的确是送回来了,我们也找人检查了。”

      邵居方说到此处的声音染了些哭腔。

      “我找了仵作,让姐姐的死后都不得安宁,可我……”

      邵居方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仵作也说姐姐是自杀,我也无能,也查不出姐姐的死因。”

      他情绪激动,冯栩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他看着十三岁的邵居方,心想,他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十三岁的时候,每天都去国子监消磨时光,揍学生,打老师,那时候的他,才是国子监里真正的混世魔王。

      他忽然想起以前有个副将问过他的一句话。

      “将军,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在苍凉的大漠上,一轮红日,沉沉地落下了。

      他当时没能回答。

      现在他可以回答了。

      “我后悔,后悔我十三岁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

      如果十三岁的我好好读书,我就不必参军了。

      那我考中进士的那天,我会踩着小甜水巷的杏花,去娶我最喜欢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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