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3、第 103 章 ...

  •   国丧已过百日,虽然民间仍禁婚丧嫁娶,但对于那些高门红墙中的达官显贵来说,只要不搭台子唱戏排宴,关上门倒也一切如旧。过去叱咤风云的开国之君的龙威已然逐渐消散,只化作太庙正中香烟缭绕之间的牌位,以及昔日臣民口中的偶尔一句淡淡的“先帝”。

      先帝猝然驾崩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是无干百姓的事。毕竟新君登基,改元之后就会大赦天下轻徭薄赋以示仁政,到了自己口袋里的才是实惠,不少人心中怕是还有几分不敢宣之于口的庆幸;但对于朝堂上的各位大人来说,始终有个疑影盘旋不去,虽然新天子在大行皇帝梓宫面前言之凿凿是自己二弟的“无心之失”才引得先帝“动气”,可到底是为着边关战事还是那句——“东宫轻佻,不可临天下”,又有谁说得清?

      可那又如何呢,东宫可以轻佻,但一旦位居九五,就只能是天子有过,臣罪当诛。

      何况翻遍史书,真正得了善终的天子又有几人,毕竟若是忠孝两全,又怎能安然无恙地坐到那个位子上?皇家的闲心,寻常人可操不得。

      但穆景仲不行。

      永熙帝于他而言不仅是先帝,更多的是亡父。父亲在自己眼前被人鸩杀,母亲被强令殉葬,几乎在一夜之间父母双亡,自己从金尊玉贵手握重权的王爷变成了悲伤气死军父罪名的囚徒。

      的确,自己的哥哥——当今圣上从未下旨问罪,王府外也无人把守,甚至他可以如过去一般上朝参政,还是面对龙椅跪下,口称君王万岁。

      跪在父亲灵前的那几日,景仲真的怀疑莫非是自己气死了父亲。如果景麟当时将自己下狱问罪,哪怕是革爵赐死他都认了,毕竟父亲是死在他面前,他没能拦住那个心怀不轨的人。他那几日也满心悲痛,根本无心多想。

      可景麟偏偏什么都没做,除了宽宥地给了“无心之失”四字之外,整个大承好像就如同没了自己这个王爷,没有处罚也没有恩赏,但京中人人都对自己的王府避之不及,从前车马如流,如今门庭冷落。

      所以,穆景麟,你在心虚什么。

      从小时候开始,他就不喜欢自己的哥哥,为什么明明自己功课武艺样样比他强,但父亲眼里从来没有自己;后来景麟不上朝到处寻花问柳,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为父分忧,既然你不想要,那就不如换给我;可他渐渐发现景麟的惫懒只是表象,自己只会一味地用力蛮干,他只需要一抬手就应有尽有,就像万寿节上的那一碗清粥。

      但就算这样,他至少对穆景麟的人品还是敬重的。在自己动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后,穆景仲甚至偶尔午夜梦回还有一丝愧疚,毕竟废太子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不过景麟会是个例外,他本来就是个风花雪月之人,待自己君临天下,一定——让他风雅一生。

      可谁想到这样一个风雅的人,竟能因为感受到那样一点点威胁,就能当机立断弑君夺位,这是何等的决断和心机。

      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要逼我母妃殉葬,为什么不找出鸩杀父亲的凶手,为什么你连和我当面对峙都不敢。

      二王府中的一切还是国丧时的模样,连匾额上的白布都未曾换下,一个简陋的茅屋突兀地搭在亭台楼阁中间,竟是民间孝子守墓的模样。

      穆景仲一身重孝,面对皇宫的方向长跪不起。

      “母妃,儿臣不孝,让您连个追封都没有,穆景麟给您定了个思作为谥号,追悔前过曰思,他在追悔什么。您和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一定……”

      说到这,他忽然语塞,自己能做什么呢?

      上行下效弑君夺位?还是就此不问世事自我放逐?

      以那位的心性真的容得下自己吗,何况弑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你,穆景麟,你在心虚什么?

      “王爷。”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王妃李氏带着南儿来了。李氏见景仲日日膝下衣衫皆是破烂,便知他日日长跪是货真价实。她也了解自己的夫君,知道景仲心气甚高,如今却好似被自己禁锢在了这个破茅屋中。哪里还有那跃马阵前的飞扬模样?

      “是你。让南儿也给母妃上炷香吧。”

      “王爷,外头的事情不是妾该置喙的,只是您把自个儿关在府里已经两个月了,再这样下去——”

      “怎么,怕跟着本王连累你?也好,笔墨伺候,我这就给你写休书,你回娘家去罢!”景仲心里窜上一股火,他恨自己没能拦下那杯鸩毒,恨自己屈居于他人之下,甚至恨自己为什么晚生了一年。从前他不会对李氏这样说话,但今天,他胸口这股歇火,不发不快。

      李氏扑通一声跪在了景仲面前,泪流满面,又拉着南儿也跪下,却哽着说不出话。

      “罢了,起来,你带着南儿出去吧。”景仲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于李氏,但看不惯她这副样子,心头火气还是未去,又呵斥道:“哭哭哭,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别把南儿教得和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帮不上本王不说,尽给我添堵!出去,不要让本王说第二遍!”

      “王爷!妾、妾身没用,可妾是真心关心王爷的呀……”李氏被这话一刺激,加上自国丧之后心情憋闷,话还没说完竟直接晕了过去。南儿扑在母妃身上,哭道:“母妃,母妃!”

      孩子的哭声让景仲头更痛,“把李氏抬出去,请赵太……医——算了,出府去找个郎中吧。”李氏的身子是产南儿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直都是太医院的赵太医照料着,叫他也无可厚非。可话已然出口,景仲却猛地收回来,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这个时候去大张旗鼓地去传太医,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来。

      下头人手忙脚乱地把李氏抬了出去,乳母也急急忙忙地进来要带世子回去,素来乖巧的南儿却挣脱了乳母的手,抬头看着景仲说:

      “父王,皇爷爷他——”

      这话唬得下人忙跪下来捂住世子的嘴,奶妈丫鬟跪了一地。

      景仲像没有听到一般,甚至还带了一丝少有的微笑,他缓缓蹲下身子,将南儿拉了过来,轻声地问:“南儿,你接着说,皇爷爷怎么了。”

      “奴婢没有看护好世子,奴婢罪该万死,王爷,王爷您别动气,这、这……这不干王妃的事情。”一个年长的婆子趴在景仲脚边,浑身颤抖,生怕小世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把此刻心情不佳的王爷惹得发火。

      南儿也被这阵仗唬住了,印象里父王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这般蹲下来和自己说话还是第一次,可身边的嬷嬷又拼命拉住他,小小的人儿一时也没了主意。

      景仲哼了一声,立刻又换回了那副温和的神色“南儿,你母妃和你说什么了,告诉父皇,你母妃和你说皇爷爷如何了?”

      “不是母妃,是五叔说的。”

      “五叔?”景仲愣了一下,似乎应该是自己的弟弟,哦是了,是叫景修吧,他这才记起自己在宫内还有三个小弟弟,也就是年节宴上能见几面,喝杯酒见个礼就罢了,好像私下里都没怎么单独说过话。

      “你五叔说了什么?”景仲的语气更加温和,仿佛是在是在看襁褓中的婴儿一般。

      “皇爷爷再也回不来了,让我回来问您。”南儿鼓起勇气,没头没脑的两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扎在景仲心上。

      “好,好,好!”景仲气急,反而大笑不止,下人见他形似疯癫,忙把世子抱了下去。

      “父皇,母妃,你们都听见了吧,来问我,好,我,我,我这就随你们去了。”说罢,夺过屋内门外侍卫的刀,登时就要自刎。

      “王爷!”突地,一双手紧紧握住刀刃,“王爷三思,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赵自明不知从哪里疾奔过来,锋利的刀刃在他手中攥得死紧,真怕景仲一时激愤真的向自己挥刀而去。他两只手鲜血淋漓,拼了命拦在穆景仲身前。

      “刀剑无眼,谁拦着我,就先去先帝前头替本王禀告吧。”景仲挣扎着就要砍下去,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抱住。

      “王爷若是今儿随先帝和娘娘去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不忠不孝的罪名吗!”赵自明的手仍紧紧抓着刀刃,“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啊王爷!”如今的王府中难免没有景麟的眼线,所以赵自明并不敢多说什么,加上这两个月景仲守孝谁也不见,赵自明今儿也是听说王妃出了事才急忙赶过来,谁知竟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景仲声音还是发颤,悻悻然扔下了手中的刀,长叹一声:“你先下去治伤,弹琴握笔的手伤了可惜。回头去账房拿5000两银子,出京找个地方换个名字吧。以先生的才学,明年恩科何愁不能蟾宫折桂呢。”

      “王爷这是要逐我?”

      景仲惨笑:“非是我要逐你,到底是景仲辜负了先生的一番高才。如今——又何苦连累先生呢。”

      “王爷,我再说两句。”赵自明双手滴血,咬了咬牙,在景仲耳边低语了一句。

      “东宫轻佻,不可临天下,这句话已然在百官中传遍了。王爷可知三人成虎?”

      “是你——”景仲的眼里一闪而过几分惊喜,随后想到今天是德妃的忌日,又复先前神色。“这话不是秘密,可又有何用呢?”

      “可东宫到底是如何轻佻的,此事除了先帝只有王爷知晓。”

      “先生的意思是……你们都退下吧!召郎中来为先生好好包扎,我与先生有要事相商。”景仲连昏厥过去的李氏都忘在了脑后。

      当夜,茅屋内的灯彻夜未熄,子夜时分,太尉府华家的侧门迎进了一个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